鸾台引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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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取舍之间

    怀汲郡中长史黄千秋在明知朝廷禁止与翎国从事绢粮交易的情况下,仍勾结当地富商私下往来,大发横财,被太守孙详发现,训斥杖责了一顿。黄千秋怕他上书弹劾,冲动之下杀了孙详聚众反叛,占据石岘一隅之地作威作福。

    萧鸿了解了前后始末,奉了诏令前往怀汲,拿着当地地形图研究了一路。

    黄千秋所占据的石岘,依山傍水,城池坚固,是抵御翎国的要塞之地,因当地地势较高,易守难攻,聪明的将领很少会用强硬的手段攻城。

    但萧鸿志在必得,又想早日结束战局,一面传令南岸守军配合封锁浠江江面,阻断黄千秋投奔翎国的后路,一面使用各种攻城器械加紧猛攻。

    云梯、冲车、投石机甚至探地之器,无所不用,时而半夜突击,闹得敌军人心不安,时而摸到防御薄弱点,强势摧城。

    贼城中人见朝廷军队如此迅猛,都以为没了后路,只好奋死抵抗,却又被他各种骚扰战术搞得心力交瘁。

    黄千秋也知道自己孤军被围,粮草和兵力迟早会有耗尽的一天,安抚好手下,便急忙派人从后山突袭去往翎国求援,与此同时还给萧鸿也写了封信。

    他似乎也听说了翎国想要拉拢萧鸿的消息,信里邀他一同归附,还自作主张替翎国许诺了诸多好处。

    萧鸿不仅不领情,还将书信撕了个粉碎,又以怀柔之策,命人往城中射箭,散布招降文书,扬言说只要能绑缚黄千秋出城投降,可免除死罪,甚至还有封赏。

    黄千秋寝食难安,心里更加崩溃,真怕有人借他的人头请赏,一边花钱收买,一边言语威胁。

    “往日的好处我是一分没亏待你们,既能同享富贵,岂可因敌背叛?等翎国援军一到,我自有更大的富贵与尔等共享!石岘地势绝佳,翎国一定不会放弃此次抢占城池的机会,我们一定能等来救援!”

    众人多半被他说服,继续抵抗下去。但黄千秋又哪里敢安枕无忧,除了亲信护卫,一律不许任何人靠近他身侧五尺之内。

    翎国曲阳所在郡守得了消息,急忙派人请示大将军谢环,得了允准的命令,便果然整饬军队出兵了。

    援军虽足万人,但奈何领军统帅是个性子极稳的,沿江一看阵仗,见江面上不仅有铁索横着,还有艨冲战船拦着,茫茫一片,阻隔了前路,心里多少生了些怯意,于是下令停驻曲阳,声称要思考稳妥之策。

    这一举动在被围困等待救援的祁人看来,就像是被放弃了一样,很难不被认为是在观望战局,好坐收渔利。可他们眼下根本没有鹬蚌相争的实力,难道看不出来吗?

    黄千秋气得捶胸顿足,看着城外重重围军,就连自己也失去了信心。

    在翎国援军纠结进退之时,却已经有人替他做出了决断——黄千秋的亲信提了他的首级,出城请降了。

    萧鸿看到贼首的头颅,笑得顺心畅快,心中暗嘲黄千秋不自量力。凭着那点人马也敢与一国为敌,不是自取灭亡吗?不过,也幸好翎国进军迟疑,给他省了他不少力,结束战局的时日,比出征路上一个来回的行军还短。

    他安抚了降军,奏报陛下,等候朝廷派人接管,随后便凯旋回朝。

    祁帝元焕龙心甚悦,对他大加赞赏,赐了不少金珠宝贝,像是为了跟翎国皇帝较劲儿,还给他封了个“武安侯”的爵号。

    萧鸿也很高兴,比起翎帝给的那个有名无实受人猜忌的归义侯,他自然无比喜欢这个用自己一刀一剑打出来的武安侯。当然,他也明白,有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沾了皇亲国戚这个身份的光。

    朝中有爱见风使舵的,纷纷巴结恭维,萧鸿不擅此事,又觉得心烦,从没给过他们好脸色,那些人识趣也不再贴他冷脸。萧鸿便随自己心意,只跟安平公彭渊、徐秀等人来往。

    他回恒城时已经是五六月份,容律也已经回来了。

    来之前,听说韩阳有个在祁国做生意的朋友,托他打探才知道萧鸿南下平乱的事,容律知道桓清不放心,便主动与她辞了行,回了祁国。

    其实,桓清听说后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她早就想到他有不回来的可能,虽然不舍,却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心中也曾暗暗怀疑,也许元焕是在故意跟她较劲,故意以高官厚禄诱惑他,不肯放她夫君回来。

    但她心里也明白,若是萧鸿没有动心,又怎么可能答应继续做他的将军,还连个消息都不给,就擅自打仗去了。说不定当初本来也是骗她的,根本没打算辞官跟她一起留在西雀山生活。

    “你们没见到福生吗?我有让他给夫人送信。”萧鸿有些担忧,不知道夫人会怎么生他的气。

    容律摇头叹气,那眼神像是有几分同情,看得萧鸿非常不自在:“也许我来的时候他还在路上,错开了。不过,将军……哦不对,侯爷,韩阳那会儿还趁你不在挖苦过夫人,说她找夫君的眼光太差,还惦记着帮她再寻一门亲事呢!”

    他敢!

    萧鸿气得火冒三丈,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嘴里还念叨有词,像是在骂那韩阳。

    后来,宫中太监阿吉传旨,说陛下另赐了一套宅子给他,等被引至新的武安侯府邸时,却发现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喜”等着他。

    也不知是陛下还是太后的主意,大约是怕他拒绝,竟然悄没声息地替他将苏梵纳进了新府之中,这一招打得他措手不及……

    新的府邸比原本的家要大上三倍,过了前门正厅便是一进后院,经假山奇石有一方荷塘,据说在捷报传入宫中的时候,陛下便已经命人着手安排了,池塘边砌的台阶一点磨损的痕迹也没有,能看出确实是新建的。

    再后面的院子里种了几株海棠,显然是为自己那位夫人费心准备的,看来陛下并没有不接纳桓清的打算,那又为什么要给他纳妾?

    萧鸿没再继续转下去,回到前厅,从厅堂地上摆放的众多赏赐里挑了些,送给随行的太监和府里的下人。

    “多谢侯爷,那奴才便回宫复命了!”

    阿吉虽为太监,随他走了这一趟也不由心生羡慕,既有功成名就,又有家财万贯,还有美人在侧,男人穷极一生的追求也无非如此了吧?而萧鸿仗着出身好,年纪轻轻便唾手可得,所以说,命运还真是不公,这种好命真是他求告祖宗都求不来的!

    “且慢!既要回宫,替我将苏梵带回去。你转告太后,此纳妾之礼既没有本人同意,也未昭告亲友,更无宾客见证,就此作罢还可为各自保存颜面。我不愿伤了姑侄情分,别逼我!”萧鸿冷冷道。

    阿吉站着不知所措,他哪儿有权力替他驳斥太后的面子,太后若是迁怒到他身上,可如何是好?虽然她老人家不是个心恶的,但毕竟也是一国太后啊!

    萧鸿却不敢耽搁,若是让她多待一天,在外人看来不就是生米煮成熟饭,想推也推不了了吗?

    他正打算亲自送人回去,刚走出厅门,却见容律愣在门口,眼神莫测地望着他。

    “你看到了,这不是我要纳妾的,你可别告诉夫人!”萧鸿慌忙道。

    容律一愣,你哪里看出我想要告状了?

    他眨了眨眼又起了心思,唇角一勾却道:“侯爷,你有没想过放弃她?这样就不必总是迁就她而委屈自己,更不必纠结如何说服她。如此身份家宅,又有陛下赏识,别说苏梵了,将来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比她更好的女子,又何必舍万取一呢?”

    萧鸿更急了,强忍着怒意差点没一拳头甩到他脸上,咬牙切齿道:“容律你胆子不小,是不是夫人教你试探我的?!”

    这些东西是有诱惑,但一想到他的夫人会因此讨厌他不再理他,甚至带着孩子嫁给别人,心里就难受得要命!没错,他就这点追求,也许世人总认为有权势的人不多染指几个就是吃亏,但他偏偏认为只要能找到合心意的人,一个就足够珍贵。

    他同意伯父的说法,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一种光彩。

    容律忙摇了摇头替桓清辩解,内心却惭愧地想,似乎确实不该这么说的,万一真的将人说心动了,他去哪里找个夫君赔给她?

    所幸太后也没想跟这侄子闹僵,见他这么倔强也懒得再多管,为弥补苏梵,琢磨着替她另找良人去了,萧鸿也因此舒了口气。眼见夏日太后身子好了很多,他也在想着回西雀山的事了。

    他有预感,纵使陛下撤了禁令,他那位夫人怕是也不愿再回来了,什么金银首饰、侯夫人的身份,对她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他正打算找徐秀商量主意,恰逢他主动来访。

    陛下虽赐了新的府邸,但他还没等到夫人回来,暂时没有搬进去住的打算,徐秀白去新府走了一遭,也没想到从小习惯锦衣玉食的萧大公子,也会有放着福份不享的一天。

    其实,萧鸿本打算将伯父萧遇先接过去,再劝说桓清回来,到时候也算一家人其乐融融,但萧遇习惯了一个人自在随心,又不缺人照顾,领了他的心意却没答应。

    二人在萧鸿他们常吃饭的凉亭下,饮茶闲聊,话里自然也绕不过此事,是放下一切随桓清隐居西雀山,还是劝她回恒城,这对萧鸿来说稍有些难以抉择。

    “也许那时我就不该答应陛下去怀汲,总觉得像是故意捧我至今日的局面,叫我难以抽身。”萧鸿抱怨道。

    徐秀眼微微眯着,呷了一口茶,笑道:“看来伯雁也不是只懂打仗不懂为官之道,这不就摸清了陛下的心思了?石岘在祁国边上,黄千秋力有不敌一定会想着投奔翎国,陛下此举也是为了向世人彰显他对你的信任——既可以借机嘲讽翎国愚蠢的离间计,也可稍稍试探你的忠心。”

    萧鸿这才琢磨过味儿来,别说他在翎国懒散了两年,纵非如此也没必要非得派他去平乱,可不就是有意为之吗?为人臣子还真是要随时冒着被算计的风险。

    徐秀又道:“你只担心阿清不愿回来,但可曾想过是因为什么?”

    他摇了摇头,他想过很多原因,但确实不确定她是因为哪一种,也许是因为廷尉府那场牢狱之灾令她后怕?

    “陛下如今器重你,固然是因为你确为可用之材,但也是为了防止你转而背投翎国。她的担忧,一则是碍于她翎国人的身份,二则是清楚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怕你将来身不由己。为人君者总是怕他的臣子不给他干活,又怕他干太多活,若你把握不好尺度,将来定会受到打压猜忌。何况你还是曾经的大将军的儿子,又是外戚。”

    徐秀顿了顿,凑近他轻声道:“有件事,不知道阿清有没有告诉过你,当今皇后的表兄伊子远,是在陛下的授意下死于桓清之手,并非被流矢所伤。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多虑了,陛下的心思不好猜透。”

    若你仅仅是因为舍不得自小长大的恒城以及这里的亲人朋友倒是无所谓,若是非要为将为侯,就得做好被猜忌的准备。

    萧鸿闻言一惊,手中茶水外溅,撒到了手指上,却仍牢牢捏着杯壁,越收越紧。

    如今的陛下确实比他年少所认识的元焕多了几分心思,若他果真只是表面上相信自己而非真心抬举他,那倒还不如就此离去,他不愿过那种如履薄冰的日子,更不愿自己的妻儿将来受他连累,陷入危险。

    没错,若元焕信任他的话,又何需要他借石岘一战来证明自己的忠心呢?事实证明,他这步棋下错了,不仅没法留住他,反倒更让他生了去心。

    “来时阿清让我问问你,愿不愿一起去西雀山,她曾答应过你的。”萧鸿本不愿提起此事,但毕竟允诺过她,但也猜得到徐秀多半不会愿意。

    果然听他道:“以后清闲了我再去看你们。其实若你舍不得离开,在这里买些田地或是做点生意糊口也未尝不可,阿清未必不愿意,而陛下也会更放心。”

    萧鸿笑出了声,光照下凤眸中似有明珠碎出,流光轻泻:“做生意?这你可为难我了……不过,看夫人心意吧!”

    是时候,跟恒城来个真正的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