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台引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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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血衣之谜

    当朝四品莫名其妙死在自家别院,还是被人用自己随身的匕首割喉而死,这案子足以震惊整个桐城。

    廷尉正张箴接到报案,丝毫不敢耽搁,携众来到别院一一问了话,却并没有在案发的卧室找到丝毫有关凶手的线索,故而嫌疑自然落到了失踪的苏义头上。他一边上书奏明陛下,一边派人大力追踪。

    苏义拿了萧鸿的银子还没走远,只在城外十几里的小客店暂住养伤,人被找到的时候,正吃着热乎的面条,一脸茫然。萧鸿救了他,原本是不该将人家供出来,只是若闭口不提,杀人的罪名就得自己来背负了,虽然他也觉得萧鸿没有理由这么做。

    萧鸿一路上总想着从苏唯贤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不过他始终面色如一,也不肯多与他交谈,看起来比殷墨还会隐藏心思。

    廷尉正张箴见人带到,也没用自己的身份威吓,反而很是客气地称他为萧将军,笑得一团和气,还念他远来是客,免去了跪拜。张箴身材略胖,浓眉虎眼圆下巴,板着脸时威势逼人,笑起来却很和蔼。

    “萧将军昨夜子时后身在何处,可是在殷府?”

    “没有。昨日与夫人吵了一架,去了青湖望江楼上的避风亭住了一夜,清早洒扫的见过我。”萧鸿淡然道。

    “洒扫起码要卯时以后了,在这之前却无人可证明你一直在避风亭是吗?”

    萧鸿料想,任陌死了,他们肯定第一个怀疑苏义而不是先来找他,如今既然怀疑到自己头上,那么显然苏义已经将他供了出来,如此也就没有再撒谎的必要。乱说话反而会加重自己的嫌疑,之后再辩解什么都难以取信于人了。

    于是道:“回大人,我昨夜是曾在任尚书的宅子出现,只因白日曾遭其羞辱,想给他个教训,不巧看见他命令自己的手下殴打苏义,一时不忍就趁他们睡着的时候救走了他,送人出了林子便往青湖去了。”

    张箴一脸严肃,眉峰微微耸起:“哦?不曾再折回去杀人?你救他,难道不是为了将嫌疑引至他身上?”

    萧鸿道:“大人,我要是想嫁祸他,只要打开仓房放他离开或者将人打晕带走就好,何必在苏义面前表露自己的身份,那不是等着他供出我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打算事后再找机会杀人灭口!”张箴身侧的手下质疑道。

    萧鸿冷冷笑了两声:“真是好没道理,那我完全可以在送他出城的时候动手,找个地方埋了他一了百了,放任他离开能保证不被你们寻到吗?大人,我没那么笨!我要杀人的话,根本没必要选择发生口角的当日,身上还连把利器都不带。何况,任尚书既是死于割喉,凶手的身上一定溅了血,大人可找来当日苏义和洒扫的人来认认看,我从昨日到现在还没换过衣服。”

    他身上的冬衣褶皱贴身,确实不像是新换上不久的,发髻微微凌乱,脸也像是一两天没洗了。张箴摸着胡须点了点头,看来这萧伯雁不只是个鲁直的武夫,还是个头脑清楚、能言善辩的。

    但因他与苏义有相救之恩,张箴不得不保留他们有可能串通一气共谋脱身的嫌疑,将二人暂时关押了起来。所幸萧鸿虽曾是祁国的武安将军,如今却并无官职在身,也不需要对祁国交待什么。

    凶手行事非常谨慎,先是吹了迷香,割喉时还知道用被褥挡着血溅,但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如萧鸿和苏义身上那般一点血迹也不沾染。

    倘若真的不是他们的话,又是谁杀的人呢?

    张箴突然想起,刘司徒死后,其子刘长松曾来找过他谋求官职,他以廷尉府无缺为由拒绝了,却写了封举荐信让他去任家。

    结果,任陌不仅没卖他的面子,还羞辱了刘长松一顿,将人扫地出门。任陌是吏部尚书,与他交好的宣王又是尚书台的一把手,只要他们愿意赋个微职给人,甚至不用呈报陛下和其他有司,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不可能愿意。

    其实,这事本在他的意料之中,刘家风光时两边也许还能维持表面的和气,刘朝远死了,任陌又有什么必要给他好脸色呢?

    他了解刘长松的为人,出这种馊主意本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安安分分做个庶民,免得累人累己。

    莫非他是因为此事记恨任陌,所以才杀了他?不过如今他已经因为秦堪的举荐当了度支校尉,日子也算安稳,似乎没必要惹祸上身……

    时日夜深,张箴收了案卷,看了眼身侧的苏唯贤:“明日安排人去跟一下刘长松。”

    苏唯贤挑了挑眉,不解道:“大人怀疑他?”

    张箴披上厚氅,打了个哈欠:“难说。”

    苏唯贤跟在他身边多年,算是他的得力助手,不止在缉捕嫌犯时尽心尽责,还常常能带给他破案审案的灵机,过往很多案子都有他的功劳,故而张箴对他很是信任。

    但他也知道苏唯贤和苏义有些沾亲带故,不方便跟他过多探讨此案,就连追踪苏义也是安排别人去的。

    苏大人点了点头,出了廷尉府,自巷子拐入长平街,进了乙未酒馆,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回了家。苏家祖上也算大家族,到他这一代虽仍有名望却并不算特别富裕,家里宅院不多,有时候怕夜里晚归吵到父母妻儿,便会在书房榻上歇息。

    白日里,苏义给他使的眼色他不是没看到,只是不好当着众人的面给他回应,更不敢去牢里看他,但愿他能明白他的立场,别生事端。

    桓清夜里终于等得殷墨回来,忙问他有没有打听案子的详情。殷墨打发了旁人,留她在书房,只等桓清识相地端来茶水,才跟她说话。

    她听了经过,知道萧鸿的嫌疑不大也没受什么酷刑,便暂时放了心,凑到他近前低声问道:“敢问殷大人,苏先生是不是你在廷尉府的耳脉啊?”

    他也跟着低声道:“只是合作的朋友罢了,不许说出去。”

    合作?在官场上的合作?

    她张了张口没再问下去,毕竟认识他这么些年了,总归知道他不是坏人,这就够了。

    殷墨似乎也没打算多说,手里的茶水在冬日凉得很快,他喝了一口便咳了起来。

    “早点休息。”她走到门口,站了一会儿,温声道,“殷墨,若是觉得做官太累就别做了吧,你的身体重要,我还想着老的时候看你和伯雁一起对弈呢,到时候我还给你们做鳜鱼、酿桃花酒……或者,我教琰儿和不离,叫孩子给我们做,这样好不好?”

    桌上的烛火哔哔啵啵响了一阵,房门一开,冷风霎时灌了进来,声音倒是没了,但因舞得太凶,险些被风吹灭。

    五年后尚不知情世如何,况年老之时?殷墨听了她的话低头笑了一会儿,却还是顺着她所说点了点头:“嗯。凌儿,你能不能……叫我一声阿墨?”

    啊?

    桓清愣住了,她比殷墨小好几岁,从不好意思这么叫他,但又不习惯喊他的字,所以从来都是叫全名的,他是不是觉得她过去太无礼了?只是这样叫的话,不会更显得无礼吗?

    “我怕以后老了更没人会这么叫我了。”殷墨扬眉鼓励道。

    “……阿墨。”她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摇了摇头,以后还是别这么叫了,怪怪的。

    殷墨听了顿时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几岁,脸上又一次出现了那种心满意足的笑容,便放她回去睡觉了。

    *

    城中人不明情由,一听说萧鸿被廷尉府关了起来,便猜测纷纭,桓清抱着孩子出门遛个弯都要被指指点点,加上萧鸿身份敏感,看她的眼神更加怪异,说不定都要怀疑他是受祁国指派有意刺杀当朝官员。

    桓清知道,再不能在桐城多待了,等此事一了说什么也要跟殷墨辞行。

    是日,张箴下朝回来,去了趟尚书台和任府查问情况,正准备再去案发地找找线索,看是否有所遗漏,却不巧被陛下传召入宫了解案情去了。

    回来后就听跟踪刘长松的人跟他汇报,说他去了任府,还入了灵堂慰问了任夫人。

    张箴惊问道:“刘长松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可有异常表现?”

    那手下摇头道:“跟其他进去吊唁的客人一样,没什么反常。不过后来,又去了任家别院的那个林子,小人怕被发现不敢靠太近,但他似乎也只在林子边缘转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那宅子有廷尉府的人看守,刘长松身手一般,量他也不敢现身。张箴吩咐他继续盯着,但要小心被他发现,次日一早便又去了案发地,他可不信刘长松是出于好心祭拜或者好奇。

    假若人真是他杀的,去别院附近转悠大概是因为……遗留了什么线索?

    他命人里里外外仔细搜查,自己则去了任陌住的卧房,被褥里侧沾染了大片殷红的血,现在已经凝固成黑红色,床沿和床头案上也有凌乱的血迹,显然像是凶手衣袖上蹭到的而不是刺破喉咙溅射的。但因房间里日日有人打扫,凶手又非常小心,地上连像样的脚印都没留下……

    若是找不到血衣,除非凶手自己露出破绽,否则这案子怕是难破了。他叹了口气,不得不为头上的官帽而担忧。

    这时,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咋咋呼呼的手下,惊喜地叫道:“大人,大人,您快看!”

    张箴回身看见他手里的血衣,眼前一亮:“在何处找到的?”

    那人指了指外面:“在李开的房间,床底一个黑盒子里,外墙根地下有戳新泥,下面还埋有用剩的迷香!”

    “领我去看!另外,通知苏左监,将当夜住在这院子里的人全部带到府衙单独看管,听候审问!”张箴道。

    “是!”

    他拿过血衣验看了一番,依血迹判断,确信是凶手行凶当日所穿,又在他房间到处翻翻看看,确定没有遗漏才回了廷尉府。

    堂下的李开旧伤还没好利落,双手搭在膝前老老实实地跪着,见廷尉正面色冷厉森然,更是不敢说话。

    张箴双眼望着一处似在沉思,难道先前猜错了,凶手真的是李开?他确实是有这个动机,这在他第一天查问的时候便知道了,任陌曾因他办事不利狠狠打了他一顿,虽伤势未愈,但捅个匕首的气力还是有的。

    “李开,血衣如何会在你的房间?若人真是你杀的,本官可念在你坦白招供的份上,给你个痛快,否则便是罪加一等。你得为自己在堂上说得每一句话负责,明白吗?!”张箴喝道。

    李开匍匐在地,痛苦流涕,双手抖个不停:“小人真的不知道,不是我的东西,小人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主子,请大人明察啊!”

    “是吗,怎么你们府上的徐樵说你当夜确有出过门呢?”

    张箴召来了徐樵当堂对峙,那徐樵虽留着一脸的络腮胡子,却生得白净矮瘦,当了任陌的打手是凶也凶不起来,只是因那颌下美髯勉强受其青睐。

    他扭头看了李开一眼,说道:“大人,那时正是深夜,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隔壁他的房间吱呀开门的声音,也没多想翻了个身就睡过去了。”

    “小人只是……只是去解手!”

    徐樵道:“正常寒冬,我们都是在房里自备夜壶的,谁知道他为什么偏爱出去尿!”

    “你!”李开不愿与他争辩,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大人,小人没有撒谎,小人只是爱干净不喜欢在屋里解手罢了,又不是第一天这样,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张箴道:“你是几时听见他房门响的?除此之外可还听到其他声音,可有听到任尚书卧房的动静?”

    徐樵想了想,说道:“记不太清,估计是子时后了。后来睡得太沉,至于主子那边的声音就完全没听到了。”

    他点了点头静静想了一会儿,忽而又走下台阶,来到李开身前蹲下,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堂中众人都不明所以,李开也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除了李开谁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这时苏唯贤正要上前说些什么,张箴却一个起身回到了座位。

    “人证物证俱在,李开,本官劝你老实交待,也免得受酷刑,吃尽折磨最终还是个死,何必呢?!”张箴冷冷喝道。

    李开吓得更加抬不起头,趴在地上喃喃否认。眼看着笞刑加身,只狠狠咬住了下唇,直到腰臀显出血印也不肯招认。

    张箴叹了口气,命人暂且收押,回了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