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台引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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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双生之喜

    谢将军身材高大壮硕,鹰眉方脸,虎目生威,身披甲胄,气势凛凛。当初就是在这副威严的面孔下,桓清被唬得纵使无罪也不敢理直气壮争辩,让他愈加怀疑她是做贼心虚,从而给了尤敬恶向胆边生的勇气。

    如今再见,谢将军仍是毫无歉疚之意,还不屑地打量了一眼桓清的大肚子。桐城的谣言他听说过一些,现在他不清楚这女人肚子里怀的到底是不是殷墨的骨肉,也不好开口直接去问。后来见到她身边左右殷勤的萧鸿,心中有了定论,便越发看她不顺眼。

    桓清再不似当年的小姑娘了,大方地任由他打量,双目回以不屈的较量。

    殷墨行了一半的礼被谢环双手托起,并问起他的伤势。

    “让义父忧心了,已经好多了。义父难得过来,在这里多住几日如何?”殷墨奉上热茶,言语间恭敬有礼。

    谢环面带不善斜看了桓清一眼,冷冷道:“老夫可懒得见你这里的糊涂事,你嫌云姝任性看不上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做任性之事?”

    殷墨在他面前明显收敛了脾性,仍旧像往日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少年似的,脸颊染上一丝薄霞,轻咳了一声:“义父既知当年之事非凌儿所为,又为何仍旧对她如此?”

    谢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当着外人的面又不愿多说,打发了萧鸿、桓清和其余人等,将从番阳带来的伤药丢给他,才道:“玄猗,你不愿娶云姝也无妨,可自己已经是要三十的人了,不思另择贤妻,还一心扑到她身上,何苦呢?方才那人就是祁人萧鸿对吧,你若真是对她痴心不悔,还留他做什么,找个由头除了他,将来不也少了个敌人?”

    他沉默了片刻,食指摸着杯沿打了两下,抬眸道:“要杀他自然随时可以杀,但他来桐城之事祁翎两国皆知,如今双方相安无事,不宜由我们挑起争端,现在的时机并不合适,我会……看着办。”

    见他并未被儿女私情冲昏头脑,谢环也放心了些,又开始帮他出谋划策。但殷墨心中早有想法,听不进去其他了。

    新妃子被送入宫中几天后,谢将军便打道回了老家。翎帝明正凛对这位新来的美人很是满意,日日宿在她的宫中,直到有大臣谏言说再不收敛便要让他的岳父收拾他,这才有所节制。

    谢云姝见皇帝样貌尚可,又对她温存体贴,本已不再抵触嫁进宫了,陪他在宫内各处胡闹了一阵子,却听到朝中臣子上书不满的言论。她想起了昔日家中的教导,忽觉惭愧,便开始劝他勤政,这种话明正凛从皇后口中已经听得够多了,哪肯再听,还威胁她说再敢多言,便再不来了。

    渐渐地,谢云姝看清了他的本性,难免有些失望,但也无法接受自己失宠,便只好顺着他的心意。

    桓清在姚虎死后,心中总是有一个疑问。当初,姚虎在半路拦截他们的时候,是因为殷墨说的话令他打消了怀疑,从而相信陆无恤并非死于他手,所以他们未动刀兵便离开了。

    那么他此番来翎国找殷墨寻仇一定是因为验证了什么,或是听别人说了什么才又将嫌疑倒转了回来,但是若人真的是萧鸿杀的而与殷墨无关的话,这一次,他又为什么没有否认呢?

    于是她趁萧鸿去厨房煮她爱喝的南瓜红枣粥时,悄悄跑去试探:“其实那个陆无恤对你还算忠心,也有些功夫,你会不会觉得他的死有些可惜?”

    话一说完,她便有些后悔,殷墨又不蠢,不可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味,这么说显然有些不厚道。

    果然,殷墨冷笑了两声,双眸眯了眯:“凌儿果然心思细腻。没错,陆无恤从敌营回来时虽身受重伤,却也并非无药可救,是我杀了他。”

    “为……”

    桓清大惊失色,“为什么”三个字却没能说出口,她怕听到什么令她难以承受的话。因为那时候陆无恤并没有背叛他,他没有理由杀一个诚心投奔他的人,这无疑会落人口实。

    “你问为什么?自然是为了你。我说过不会让人伤害你,他敢欺辱你我又怎能饶了他。你善忘不记仇,我可不会。”

    殷墨说得轻松,却让桓清深感压力,也是到现在才知道他的想法自始至终从未改变过,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是她辜负了……

    而令她更加无奈的是,殷墨比她更了解自己,他从不会使什么强硬手段,也不会伤害她,只会仗着他待她的好,仗着那份此生都还不完的恩情,一点一点蚕食她的心,让她陷入万劫不复,永远说不出什么斩断交情的话。

    萧鸿从厨房出来,见他们在寒风中立着,忙催他们回房,并没有听到二人的谈话。

    但之后,借着孕妇身子不便的理由,若非必要桓清便很少主动去看他,有什么事也多让萧鸿去沟通。

    翌年二月,桓清终于迎来了生产的日子,虽然萧鸿早替她找好了大夫、稳婆,以备急需,她仍旧整日提心吊胆。羊水破的时候内心的紧张达到了极点,随后便豁然了——因为终于要解脱了。

    屋里生了两个火炉,稳婆和侍女们进进出出忙碌,萧鸿则坐在床头紧握着她的手,额头上一层汗,看起来比她还要紧张。桓清虽极为怕痛却不爱吱哇乱叫,嘴里咬着手绢狠狠使着劲。

    萧鸿将她嘴里被口水浸湿的帕子取出,却将自己的手递到她的嘴边:“阿清,你咬我吧,咬手上的肉过瘾些!”

    桓清无力地白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逗她笑吗?

    腹下阵阵剧痛传来,她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脸色和双唇憋得发白。萧鸿见她不肯咬自己的手,一边帮她擦汗,一边又拿了干净的手帕填到她的嘴里,急得双目赤红:“以后我们再也不生了,不会再痛了,阿清……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耳边听着他唠唠叨叨的柔情蜜语,桓清却仍感觉疼得头皮发麻,不一会儿便力竭晕了过去。

    萧鸿知道这时候晕过去是很危险的事,一狠心就着她拇指下的鱼际肉就咬了上去,人是清醒了过来,疼痛却更甚方才,委屈的眼泪刷地流个不停。

    门外的殷墨坐立难安,挨着冷风几乎在廊中待了一个时辰,江兰乐劝他回去休息一会儿,他也不理会,靠着柱子闭目静候,时而因为里面传出的叫痛声而皱眉。

    他记得有一次在桐城的大街上,她因为打抱不平和人起了争执,但当时并没有将赤羽刀带在身上,一时情急竟徒手抓了对方的鞭子,怎奈那鞭尾嵌着倒刺,抽鞭子的动作又极快,让她后悔不迭,手上顿时鲜血淋漓。

    大概因为是在大街上,她没有叫痛也没有说什么,被他带回去包扎的时候却哭得泪眼通红,像是五岁孩童般跟他哭诉:“殷墨,我听人说生孩子很疼的,那我以后不要嫁人了!这点伤都这么痛,生孩子一定会要了我的命……”

    他说好,不嫁就不嫁。

    后来没多久,她突然心血来潮去书房找他,问他能不能以身相许,他拒绝了。

    亏他自诩聪明,而今才终于知道,他才是这世上最蠢的人,蠢到会将她以往所说的每字每句都放在心上,却偏偏没能将这句话当真。

    但他没有后悔也不容许自己后悔,只不过,言而无信的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内相继传来两个婴儿的啼哭声,他终于睁开了眼睛,里面有着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安慰与期盼。

    女孩子依萧鸿之意名唤不离,男孩子则由桓清取名为琰(yan三声)。

    生孩子的时候,桓清以为以往寝食难安的日子终于要结束,她可以好好休息了,后来,育儿的折磨又开始了。她心烦气躁,除了喂奶并不常抱他们,全交给萧鸿和殷墨,一人负责一个。

    殷墨也没有嫌累,气色反而比以前还好了些,琰儿被他抱习惯了常对着他笑,他的心情便比喝了美酒还开心。萧鸿知道她的用意,并没有太大意见,毕竟将心思用在孩子身上总比他用在他夫人身上要好,而且他一个毫无经验的父亲也确实顾不过来两个宝宝,更不放心交给别人。

    翎帝听说了此事,还特地将殷墨叫入宫中询问,虽然萧鸿如今只是一介平民,但毕竟曾是他翎国战场之敌,若能趁机说服他留在桐城,甚至投效翎国,也算是件大好事,哪怕给他封官加爵也不亏。

    殷墨自东门进宫的路上,碰见一个莽莽撞撞跑过来的小宫女,那女孩杏眸又大又圆,眼窝深陷,鼻梁挺俏,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

    她见撞了人,也不慌张,只是不住地向身后看。果然,不一会儿便见几个太监宫女从内门中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殷墨无意插手后宫之事,将人扶稳后,便继续走自己的了。

    小宫女却忽然抱住了他的大腿,跪了下去:“叔叔,你是大官吗?”

    叔叔?他看起来这么老了?

    为首的太监带着人给殷墨行了礼,便道是这小宫女犯了宫规,要带回去严惩。

    小宫女死活不松手,泪眼汪汪的颇惹人怜爱:“叔叔,求您救救公主,他们整日送些馊饭烂菜,公主根本吃不下,再这样人都要饿死了!”

    殷墨将人拉了起来,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说的公主是指祁国来的郁山公主?”

    她捣蒜似的不住点头:“我叫多娜。”

    几个太监宫女吓得瑟瑟发抖,慌忙跪倒在地。

    殷墨面相清冷威严,但不知道为什么,多娜看了一眼便觉得他很可靠,兴冲冲地跟随他前往翎帝寝殿。

    “你不是汉人?”殷墨又垂头看了看她的脸。

    “是左庾人,先前因为战败被充作营户,是公主殿下救了我。”她老实道。

    “公主身在禁宫,怎么会有机会救你?”

    “嗯……我记得是桓姐姐的夫君去那里打仗,公主偷偷跟去的,回来还被陛……祁帝陛下骂了一顿。”她原本并不是多话的人,今日实在是感谢他出手相助,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殷墨笑了笑,还真是有缘呢。

    翎帝原本也挺喜欢这小姑娘的,但因郁贵妃元怡时刻护着从没碰过她半分,如今他讨厌元怡,连这小姑娘也没兴趣招惹了。

    “陛下,和亲公主是为增进两国关系而来,不比寻常宫妃,纵使不喜欢也不该亏待了她。”殷墨道。

    翎帝也知道,关于她和陶姜有染的事他并没有实在的证据,不好说有没有冤枉她,但也从没有叫宫人苛待她。想必是下面的人太会看人下菜碟,一见宫妃失势,便落井下石了。

    他将殷墨的话听了进去,随即派人传旨明令,还赐了些东西给郁贵妃,接着便问起了拉拢萧鸿的事。

    多娜原本已被人带出大殿了,耳聪目明地听到了如此熟悉的名字,又像方才似的撒欢跑了进来。

    翎帝大怒,何曾见过如此没规矩的小宫女,在后宫乱跑就算了,还在他的寝殿如此放肆。

    “陛下息怒!此事都怪臣擅作主张将她带来,郁贵妃想必也是欣赏她的天真烂漫才纵得她没规矩,这也是这孩子难得的天性,日后让她老实待在游凰宫便好,不会再搅扰陛下清静。”

    多娜长了记性,这会儿老实得不得了,见殷墨又帮她一次,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殷爱卿是瞧上这小丫头了?不如朕将她赐给你如何?”翎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殷墨笑道:“郁贵妃不会舍得。”

    翎帝冷冷笑着,她越是舍不得,他便越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