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台引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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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一梦三千

    郡主虽喜欢原宗,却从来没有什么耐心为了他去学佛悟道,两刻功夫的思考已经足以让她得到自己的答案。

    “对!”郡主清晰响亮的声音吓到了还在脑海中遣词造句的桓清,只见她无比自信地转过头来,目光坚定道,“天下美人众多,陛下可以阅尽世间绝色,凭什么本郡主就只能盯着他一个,他不配!”

    桓清总觉得自己将这郡主导入了另一个歧途,可惜她此刻已经听不进去其他的话了。

    “我姑且相信你是无辜的。前日说的是气话,我不喜欢师父,师母也不必再忧心。不过你要替我说服原宗,把他那张脸弄回来,而且不许拒绝我去听经!”

    桓清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跟着萧鸿一起回了殷府。他们的麻烦暂时是没了,至于原宗……这种局面姑且当做是她做出的最大让步吧,希望日后会有转机。而且她知道宣王不可能任由她这么胡闹下去,他虽疼爱自己的女儿,可终究也是个好面子重名声的人。

    其实不久后,城中关于郡主的传言已经不多了,并不是人们忘记了,而是因为又有了新的谈资。

    自从那小皇帝送了柳树枝,刘司徒便常心怀忐忑,夜里睡觉也难以安寝,脸上渐渐有了病容。

    后来,千迦寺又传出了闹鬼之说,有客商在夜里赶路时见到白衣长发的女鬼在那里游荡,刘司徒病得更重了——客商见鬼那日,他在自己的府中也看到了同样的鬼。

    自此城中传闻更是神乎其神,因为那人是在当日的戌时末见到女鬼的,而司徒家里闹鬼却是发生在亥时正左右,除了鬼,谁能在那么短的功夫从千迦寺跑到司徒府?

    这一切自然是殷墨从中作梗,他为了做到天衣无缝,让桓清和顾敏分别在千迦寺和司徒府扮鬼,怕人查出什么,连衣料都是在家里悄悄找的白布,用后又让顾敏偷偷烧掉,不留一丝痕迹。

    那日,桓清原本是要去香居寺找原宗传达郡主的意思,殷墨便趁机让她去了趟千迦寺行这“鬼魅”之事。萧鸿不想上次的事再发生,执意要陪她去,最后因为他轻功更好,扮女鬼的事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若非怕泄露出去,她非要把他那副好笑的样子画下来给徐秀看不可。

    想起徐秀,她又难免心生愧疚,先前明明答应过要一直照顾他的,如今人家眼睛还没完全恢复,却被她丢在恒城不闻不问,实在是没有良心。还有元怡,不知她在宫里过得如何……

    桓清有些惦念,便打算趁着还在恒城的时候和萧鸿一起进宫探望,但苦于没有别的门路,只好来麻烦殷墨。

    殷墨神色莫辨,低头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毕竟是内宫之事,找那位宣王府的郡主恐怕还合适些。萧兄在桐城的事早已不是什么机密,他与郁贵妃是表兄妹,要见一面想来也没什么不合情理的。”

    上次一叙,勉强算是冰释前嫌,而郡主念着与萧鸿的师徒情分也没拒绝,次日午后便帮他们打点好了一切。结果到了半路,萧鸿却又说不想让她跟着去了,一来怕那个传闻中的色胚皇帝看上他家夫人,二来也想单独和公主表妹聊些事情。

    桓清无奈只好作罢,回去路上,偶然在余光中扫见书斋门口挂着的各色牌子,她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手,终于想到送什么给殷墨作为生辰贺礼了!

    她在一众书签里挑了个镂空荷叶黄铜签,签下坠着荷叶绿的流苏,清新而特别。刚好他说那只金的卖了,如今这黄铜的勉强当做金的看看吧!

    她呵呵一笑,心情极佳地回了府,进院门前偷偷将书签藏在了怀中。

    未进院子时,远远地便闻到了一阵桃花酒香,据殷墨说这是桐城有名的酒坊特制的桃花酿,名叫梦三千。当然,除了桃花肯定还有其他的配料,才致香味除了桃花外还有股特别的味道,但除了制酒的人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一年到底是何用意,不会真的是缺人使唤吧,就只是为了留她一年?”这是顾敏的声音。

    她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她早就想知道,而且,也没想到终于能有契机听到殷墨谈起此事,既想听下去,又害怕听到什么令她难以接受的话。

    殷墨的声音似有些醉意,如梦幻低语般轻轻飘了过来:“你可知有种花……花叶永不相见。”

    顾敏“嘶”了一声,语气有些不可置信的拔高:“公子是说就像如今她不能留在祁国一样,让萧鸿也无法在翎国立足?可是若因此事害他丢了性命,或是连累了公子怎么办?”

    殷墨哼笑了一声,似乎并不觉得有这种可能,亦或者不在乎有没有可能。

    “不过若是萧鸿真的别有企图,公子这么做也没错!”

    桓清越听越糊涂,但有两点也许她可以确信,殷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萧鸿,萧鸿也并不单纯是为了她才来翎国的。而这两件事中,无论哪一件对她来讲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如果萧鸿不是因为她来翎国的,那么显然是祁帝交待了什么事情给他。所以,方才才不肯让她跟着进宫?怪不得传言里和亲公主的作风与以往她所认识的元怡截然不同,想必也是祁帝陛下提点过什么……

    她无法再想下去,脑子一阵眩晕,强撑着身子悄悄离了院子,又回到大街之上。

    今日若非殷墨酒醉,恐怕她是没有机会听到这些的。他是一开始就怀疑了萧鸿,还是中间发现了什么?

    骄阳炙烤着万物,湖水泛出阵阵腥臭,她干呕了一阵后,并不觉得很热,反而感觉脊背上的汗水是冰凉的。树上的蝉鸣声吵得她心烦气躁,一脚踹在树上,知了停了一阵又开始叫嚷起来。

    她知道蝉鸣声并不是因为她那一脚才停的,夏蝉才不会顾忌她的感受,也没有人会顾忌她的感受。

    再回去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异常。她无力改变,也不想改变任何人的想法,因为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

    殷墨生辰那日,桓清见他在书房看图,上面似是一个建筑,外形却有些怪异,像是……陵寝。

    桓清本来近日对所有事都兴趣缺缺,萧鸿出去做什么她也从不过问,除了吃喝拉撒便是睡觉,今日却忍不住好奇了起来。

    “这确实是陛下的陵寝,不过还没敲定。”殷墨道。

    她先是惊讶了一阵,没想到皇帝才十来岁就给自己修建陵寝了,后来又想起确实是这样,皇帝的陵寝是项浩大的工程,三五年都未必能建好,若不提前些,说不定到死都住不上。

    当然这些大不敬的话,她并没有说出口。

    “你还懂这个?我曾看过几眼此类的书,说是宝地要坐北朝南,背山环水,还要分金立向,看砂定穴……不过因为看不懂就没继续看下去。”桓清道。

    “我不懂,但有人懂就够了。司徒大人这几日身子好了些,总得给他找点事做。”殷墨笑得神秘,却似乎并不打算瞒着她,没等她问又道,“这块宝地本来是刘司徒私下选定给自己用的,不知道若是皇帝从他手里要走,他会不会不高兴呢。”

    桓清失笑,还真是越发狡诈了……

    不过,这事情的细枝末节却并没有他说得这么简单,在小皇帝明正凛征集墓地良选时,刘司徒已经战胜了“女鬼”的传说按时上朝了,但他并没有将自己看上的那块宝地呈报陛下,却没想到偏偏被殷墨发现还推荐了上去。事后小皇帝派人去勘察才知道,刘司徒早已派人动工了,他气得罢朝三日,还跑到刘妃也就是刘司徒女儿那里大骂她爹大逆不道,敢跟皇帝抢东西!

    她无意置评,干笑了两声,将荷叶书签放在了那张图上,说了句生辰快乐。

    殷墨近日忙于公务没有留心,这时才发觉她有些不对劲,像哄孩子似的柔声道:“凌儿,今日我们一起过生辰如何?”

    她摇了摇头,并不领情。她觉得若是一直没有过,便再也不要有了,否则总会想着以往欠缺的日子,更觉寂寞。

    谢家人很用心,赶巧在这日派人送了贺礼和书信过来,但吃了顿午饭便又匆匆回去复命了。

    晚宴时,厨房做了十几道美味佳肴,给府里的下人布置了一样的菜色,还将江兰乐也请了过来,只是鉴于上次差点抄家的事,殷墨再不肯收她店里的东西了。

    虽然殷墨事先并没有跟她通气,但在陛下派人到广玉堂调查时,江兰乐已经猜到了事起的缘由,所幸她和那位同乡的二掌柜唐真,行得正坐得端,并没有被抓到什么把柄。

    其实,禁宫内从广玉堂购进的玉器并不算多,但凑巧的是,皇帝喜欢的那几件偏偏是出自广玉堂之手,他便不免对这地方起了兴趣。

    兰乐对这位少年皇帝好色的品性略有耳闻,故而鲜少亲自出面应付宫里的人。

    她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早已明白大概永远也等不到殷墨回心转意的一天,也就对他死了心,正准备嫁给她那位同乡唐真。唐真原本只是她店里请的玉雕师傅,后来因为为人诚恳正直,又帮了她不少忙,慢慢地就成了二掌柜。

    殷墨听她如此打算,似比任何人都高兴,起身举杯庆贺了一番,又对着顾敏道:“阿敏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帮了我许多忙,也吃了不少苦,却只因是女儿身难以挣得些功名在身,但我知道其实那些也非顾敏所愿,宋科不久就会过来,你也该去过些舒心日子了。”

    顾敏本来兴高采烈的,还喝了不少酒,一听他要赶自己走,眼泪差点掉出来。她又急又气,但也知道公子的决定难以改变,“我”了半天,眼泪挤出来了,完整的话却没能说出一句。

    江兰乐做了几年生意,更熟稔缓和气氛的事,替她抹掉了泪水,安慰道:“阿敏姑娘若是有心,在黎郡也一样可以帮到殷大人。何况,说不定有朝一日雷公子能调来桐城,那就更有长聚的机会了,何至如今这么悲观!”

    “不,”殷墨摇了摇头,笑道,“阿敏今后便只顾自己就好,不必再操心我的事,这才不枉我放你离开的心意。”

    他这么一说,顾敏更加感动得情难自抑,抹了一把泪水,勉强扯着嘴角跟着笑了笑。

    桓清支着下巴,垂着头,忽然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徐秀叶菀他们,还有……韩光,那时他们也曾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饭,而今,往日的朋友都不在身边了……

    可,又能如何呢,只不过偶尔想起罢了,她一样可以过好如今的日子,就像现在一样。那么同样的,即使以后这张桌上的人再也无缘相见,也一样没什么好在意的吧?

    “凌儿今日怎么如此安静?”殷墨突然道。

    萧鸿只顾着往她碗里夹她喜欢的菜,时不时地续上茶水,这一扭头才发现她眼中浸着泪光。他心头咯噔一跳,暗责自己粗心,拉下她那只胳膊,温声道:“夫人,你怎么了,为什么哭?”

    我……哭了?

    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有些抱歉地冲着众人笑了笑:“我太感动了,你们继续不用管我,我去方便一下。”

    她急于甩开萧鸿的手,猛然起身时,突觉头晕晕的,身子也跟着晃了晃。幸而萧鸿及时护住,才不至跌倒。

    殷墨眉头一皱,起身来到了她的面前,抓着她的手腕把起脉来。

    桓清哭笑不得,想扯开却没什么力气,那挣扎就像没挣扎似的。可是,哪有那么严重?

    忽然,殷墨的手指像是被她的手腕烫伤了似的猛然一松,脸上神色复杂——把脉的结果对他来说像是个沉重的打击。

    片刻后,只听他吩咐道:“阿敏,去请个大夫来。”

    众人一听都被吓了一跳,萧鸿捉住他那只正要撤回的手,拧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怎么了?!”

    殷墨冷冷看了他一瞬,没有说话,那眼神顾名思义,等大夫来了你不就知道了?

    大夫来之前,房里没人再说一句话,萧鸿心如火炙,不住地在屋内踱步,殷墨却像是陷入了沉思,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