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相思相伴
日落见林静,风行知谷虚。
阳光透过层层树冠斜斜洒入,她只见淡金色的夕阳余晖下,竹门后渐渐显现出的宽衣广袖。
清风徐来,但见男子一袭素雅的净色麻衣,带着阳光般的温暖色泽,衣袂翻飞,丰姿如玉。
单就一个清冷的身影,说不出的飘逸出尘,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玉人,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是清雅俊秀,神韵独超,给人一种高贵清华感觉。
竹叶簌簌作响,男子翩然转身穿过屋前回廊,漫步林间,美若诗意。挺秀颀长的背影渐渐消失于竹林,风过竹枝低,看绿上人衣。
昙萝收回视线,转而望向小谷。她若是没看错,那仙姿缥缈的麻衣巫仙直接无视自己,走去了竹林。而且,那男人不仅至始至终没有看过她一眼,甚至还戴了个帷帽。
有谁在自家门前戴帷帽,这男人简直就是有病!
等等,她忽然想到什么,不禁朝孩童问道:“你仙师他,是不是眼盲啊?”
联想到墓穴中那些被挖去双眼的男子,她下意识推断出此等骇人结论。
那孩童难得显露出相对硬气的表情,然而她却清清楚楚地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己被一个小屁孩给鄙视了。
“仙师的眼眸比那寒潭之水还要漂亮,姐姐说话这般讨厌,难怪仙师都会憎恶于你。”
啥,怎么才一盏茶的功夫,她就得罪了一大一小两个祖宗。
“小弟弟乖啊,待会姐姐给你做糖葫芦吃。”昙萝拿出哄小孩的本事,夸夸其谈,“只要你肯乖乖听话,我给你做一根这么长的冰糖葫芦。”
说罢,还用手比划了两下。
小谷五年来未曾出过谷,自然不明所以:“什么是糖葫芦?”
昙萝耐着性子慢慢解释:“就是将山楂用竹签串成串后蘸上麦芽糖稀,吃起来又酸又甜。”
“那好,姐姐说话可作数?”
“当然作数!”某女信誓旦旦,“不过从现在起,你得听我指令。首先我来问你,麻衣巫仙溜去哪了?”
小谷满心惦记着吃食的同时,记得仙师教导过小孩不能撒谎,于是满脸诚恳道:“每日酉时,仙师都会去沐浴净身。”
“很好。”昙萝对如此上道的孩童非常满意,摸摸头以示奖励。
既然决定留下来磨蹭一段时日,首先要解决的当然是住宿问题。她掂量了下竹屋前的距离,开始伐竹造屋。
待颜泊回屋时,便看到某女蹲在地上,忙活得热火朝天的情景。他望向对方背影微微一愣,想不到这女人不仅执着,而且难缠。
他踏入竹屋,复而坐在窗前,透过白纱窗棂,隐约可见对面的竹屋初具雏形。向来心性淡泊的他竟然生出一丝触动,这女人为了心上人千里寻医,可人死怎能复生,真是个痴儿。
颜泊转瞬回眸,发出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当年断龙台,伏魔渊,他被神女辰歌救下之后,堕入轮回。这万年来,他轮回转世多少次,拥有形形*不同的人生和回忆,都早已忘却在黄泉彼岸。唯独当初以心魔立下的誓言,烙入灵魂,铭记于心。
永生永世,他终会寻到辰歌,以报恩情。
为此,他开始了漫无天际的苦苦寻觅,为了不让天帝有所察觉,他甚至以凡人之躯跋山涉水,漂洋过海。然而凡人的寿命终究短暂,最终化为一把尘土,陨落在途中。
他孤苦了万年,也寻觅了万年。
每到一处,他会将狱蝶放飞出去,倘若寻到踪迹,狱蝶便会回返引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无止境。
犹记得上一世,他在旁人不解的眼神下背井离乡,踏上漫漫长路。那一日乌云低沉,海浪滔天,他同随行的渔夫被飓风卷起的大浪拍向深海,葬身鱼腹。
他痛恨自己的弱小,这样的他即便寻到辰歌,又能如何!
怨念不散,终成执着。
再次恢复意识时,他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天煞孤星,尚在襁褓的他,父母双双离世。
“族长,这男孩留不得,不如用异火焚烧,斩草除根!”
“不可,天煞碧瞳乃神之弃子,私下屠杀,会天降灾祸,待他大些扔去死亡谷自生自灭。”
几经辗转,他由巫医族中一位命格堪硬的老者抚养长大。十年后,他来到了昆仑墟死亡谷,意外的发现这里灵气浑厚,适合修行。
数十年转瞬即逝,他带着培育出的狱蝶来到昆仑墟峰顶,在冰斗边缘布下阵法,几经尝试后,终于成功的打开了仙界结界。而带来的狱蝶在漫长寻觅中相继寿终,他无功而返,重回人界。
当他得知人界有个叫未央宫的组织不仅做暗杀买卖,更擅长收集情报,他便开始研制药物,交换信息。未央宫的杀手遍布各地,他们替颜泊用狱蝶寻人,他便替未央宫配制毒药。
尽管祖巫后人有三百年寿命,虽不长生,亦不衰老,可如今他只剩五十年光阴,下一世恐怕更为艰难。
颜泊眼神茫然,望着窗外幽幽玄月自天际升起,外面同时也没有了动静。
竹门倏然开启,小谷看似困乏地轻唤一声,径自走入里屋歇息。
当夜深人静,窗外的风吹草动格外清晰。林间传来几声狼啸,颜泊惊觉坐起,黑暗中,他转瞬想起那姑娘独自一人睡在外面,定会怕极。
他匆匆披了件外衫,推开门扇,月光如水柔柔洒落,竹屋内顿时染上一层白霜。
男子轻轻走出屋外,弯月似峨眉,一间简陋的小屋沐浴在月光之下。透过敞开的门窗,他见那少女和衣而卧,单从背影来看,睡得甚是香甜。
看来是他多虑了,他淡笑一声,抬手捏诀,在小屋前撑起一片结界。
静静做完这一切后,颜泊转身回房,屋内,小谷睡眼迷蒙地站在榻前,疑惑道:“仙师是去看昙姐姐吗?”
颜泊静默不语,只是兀自褪下长衫。
“仙师向来心善,为何就不肯出手相救?”
男子顿住脚步,暗夜中,一双碧眸莹莹闪烁:“人死不能复生,切勿执念,小谷,明日罚你将《黄帝内经》誊写一遍!”
“小谷知错了。”
“去睡吧......”
翌日天明,昙萝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堵巫仙。
她寻到竹屋,见门虚掩,轻轻唤了声:“巫仙——”
“仙师在药房配药,他交代过,任何人不许干扰。”小谷从桌案前抬起头来,认真陈述。
任何人?这谷中只有三人,明显就是在说她自己么。
“那他何时回来?”昙萝索性踏入屋内,四下打量。
“仙师在药房通常都是整日闭门不出,天黑后才会回屋。”
“那他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唔,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小谷皱眉凝思,一脸老成地说道:“仙师他最喜清净,最憎唠叨,像姐姐这般啰嗦的女人,他最是不喜。”
“......”这娃子,说话也太实诚了吧。
昙萝在竹屋来回踱步的同时,四下打量,见屋内简陋到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心下有了主意。
几个时辰后,颜泊回到竹屋,尚未进门,就闻到风中隐隐萦绕的花香,芳香馥郁。
他看向房内装点的各色鲜花,眉头抽动,向来沉静若水的眸子荡起波澜。
“小谷!”
“仙师——”小谷随即走了近来,天真无邪的脸上挂着笑容,“这些花好看吗?”
“这些都是你做的?”
“不啊,是昙萝姐,她都装扮了一个下午。”
男子脸色瞬间阴沉,透着愠怒,这些花是种来育养狱蝶,他每日精心打理,短短半日,竟然全让那女人给糟蹋了去。
小谷见仙师温和的眸充斥戾气,这些年来,男子心性淡泊,无悲无喜。初次见他对自己恼怒,小谷不由怔住,眼泪簌簌直掉。
颜泊垂眸凝向他一手带大的孩童,心下禁不住软了几分,温声哄道:“罢了,此事怨不得别人,都是命数。”
他漠然转身,孤身离开。
“仙师这是要去哪?”
“花圃......”
接连几天,昙萝日夜守在竹屋外,依然不见麻衣巫仙半个鬼影。她临时搭建的小屋日益精致,桌椅床榻,旋梯走廊,闲暇之余又开始鼓捣起雕花。
终究有一日,她再也坐不住,掐着小谷的脸蛋威胁出声:“你那狗屁仙师不是花圃就是药房,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仙师起身时,姐姐还在屋内酣睡,仙师回房时,姐姐依旧在屋内酣睡,怎可能见得着。”小谷呐呐说道。
昙萝将此等问题归纳于那男人神出鬼没,要不然她一天才睡六个时辰,怎可能见不着对方。
“那我问你,他今日又去哪了,何时回返?”
小谷揉揉被捏红的脸蛋,望向远方,雀跃喊道:“仙师——”
昙萝应声回眸,但见青山环绿水,草木葱茏翠,一男子踏水而来,麻衣素净不染纤尘。在他身后,是无数蹁跹飞舞的墨蝶。
极致的黑与白交相呼应,在繁花似锦的谷中勾勒出雅致色彩,如果,能忽略掉某男头上那只煞风景的帷帽外,那更是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