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局的执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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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星空之名

    沈灵玉伸出了手,搭在了景羽司的手腕上。

    没有想象中巨大的力量,只是轻灵的一触,四周的一切便疾速向下坠去。

    待到沈灵玉稳稳立在了房顶上,景羽司才缓缓松开了手。

    他随意地盘腿坐在屋脊上,仰起头看向了夜空中,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归于平静。

    沈灵玉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紧靠着景羽司,在高楼之巅坐了下来。

    景羽司并不看向她,眼神游离于星空之间,自言自语了起来。

    “景羽司。我的名字,是我父亲替我取的。”

    “直到他弥留之际,他才向我解释我名字的含义。”

    “羽司,乃掌管一切身披羽翼的生灵之意,他说我是天空的子嗣。”

    “我当时不明白他的意思,这些话对于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来说并不容易理解。”

    “何况他不过是个一个微不足道的县令而已,何况当时的我们都已经几乎要死于饥寒。”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一点一点呼了出来,慢慢闭上了眼睛。

    “十年前庄山镇的山贼叛乱,不知你是否有所耳闻。”

    “当时正值腊月,百姓各自屯粮过冬,山贼却突然集结下山劫粮劫财。”

    “衙门里更有山贼设的内应,官府几乎不作抵抗便将全镇拱手相让。”

    “不单如此,山贼还看上了镇上大小官员的家财,下令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官员。”

    “家父不幸,恰是庄山县令,因而自然是首当其冲。”

    “即便他已经抛下全数家财出逃,山贼们依旧紧追不舍,个个贪若豺狼。”

    “镇上百姓个个都是自身难保,即便有心相助,亦是无能为力。”

    景羽司的声线已经有了些颤抖,稍作平复之后,又继续说道:

    “我们一家三口逃了不知多久,途中无丝毫供给,已到了山穷水尽之时。”

    “别无他法,我们钻进了沿岸一老翁的渔船借着夜色掩护,屏住气藏匿起来。”

    “身后紧随的山贼途径此处,却不见了我们全家的足迹,便冲进了老翁的茅草房里。”

    “老翁当然不知我们藏匿何处,山贼只当他是嘴硬,当场抹了他的咽喉,又防火烧了他的草屋。”

    “天色已暗,乌黑的渔船掩在了桥洞的阴影下,山贼们未曾发现,只当我们已向前逃去,便接着追去了。”

    “我当时于船篷的帘后悄悄观望,眼见山贼们走远了,大喜过望,以为捡回来一条命。”

    “但回头看向父亲时,他已满脸是决绝之色,满目的悲愤也一丝丝燃尽了。”

    “他只道:‘再这么逃下去,不知道还有多少无辜百姓要为我丢了性命。我这父母官,终究是无能之辈啊…’”

    “说罢,他将已经饥寒得已经说不出话的母亲紧紧拥在了怀里,将船上的油灯倾倒下来,灯油洒满了船舱。”

    “他挥挥手,让我到岸上去,给我递来一个火折子,低声对怀里的母亲喃喃道:‘我们再也不必逃了…’”

    景羽司靠着屋脊躺了下去,缓缓呼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沈灵玉的喉头也梗着一口气,但内心的困惑更压过了这份悲凉,她问道:

    “所以你真的亲手点了火?”

    景羽司缓缓坐了起来,目光又飘到了天空上,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如果你也曾经历过那种绝境,你自然明白死亡才是救赎之道。”

    沈灵玉又追问道:

    “此事于你如此刻骨铭心,你怎会连父母是什么模样都忘记了?”

    景羽司丝毫没有犹豫,猛地捏住了双拳,提高了声音答道:

    “因为我曾经恨他们。”

    “我曾竭尽所能,遗忘他们的模样。”

    “我以为我至今的所有苦难皆拜他们所赐。”

    “他们在那般的绝境里,把仅有的棉衣食物都给了我,却让我眼见着他们挨饿受冻。”

    “他们自己选择赴死,却让我孤身一人存留于世上。”

    “他们明明给我完满安逸的前十年,却让我此后的数十年都要饱受孤独之苦。”

    “我怎能不恨他们?”

    沈灵玉侧过头看了看景羽司,也跟他一样将目光移向了夜空中。

    “但我想他们了。”

    “我想我一直都明白,他们其实没有选择。”

    “我想我恨的是我自己。”

    “这十年来,我以偷盗为生,虽说是毁誉参半,但终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他们如此堂堂正正的人,我却是不入流的市井小人,怎能不心中有愧?”

    “此次与老头的赌约,我还以为真能接触到赵谦那厮,若有机会为民除害,亦算是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但终究是造化弄人啊,匡扶正义、延续正统之事,终究是能臣名将之能,我这般人来了只能是适得其反吧…”

    景羽司望向身侧,却已经没了沈灵玉的身影。

    自己说得太动情,以至没有注意到她已经离开了么?

    景羽司苦笑一下,暗自叹了口气。自己的往事,谁听了都不会太乐观。

    只是,又过了莫约半时辰,沈灵玉仍旧没影,景羽司便坐起身四下观望起来了。

    她去哪里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景羽司有些不可思议。

    自己真的开始担心她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