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差役走得并不慢，很快便接近了集市的位置。

    景羽司想了想，索性提前到集市旁的树林去等他们。

    他两腿用力一蹬，跃至更高的空中，扭转腰身，轻盈地滑翔落入树林间，仿佛一只归巢的大鸟。

    他苦心修习轻功，正是为了这如鹰隼般的翱翔之感。

    只是落在树林里的时候，却隐隐闻到了些熟悉而古怪的气味，一时间难以分辨。

    来不及细想，马蹄声已经渐渐靠近了。

    但奇怪的是，他们没有继续沿着小路前行，而是直直冲向路边的树林。

    景羽司顿生疑虑，眼神紧紧锁住几人，喉头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六匹快马牵着三架马车，丝毫不减速地直直冲进了树林里，却并没有发出想象中的巨响。

    甚至连马蹄声，也是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仿佛是凭空消失了。

    景羽司压低身形，紧赶两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声音消失的那棵树梢。

    他屏住了呼吸。

    他终于想起了闻到的那种气味，和他眼前的景象一样敲击着他的心脏。

    那是尸体腐烂的气味，而眼前这个藏于林间的大坑里，堆放着数不清的尸体。

    他们有的还能看见猩红的伤口，有的已经是白骨森森。

    而裹尸袋里的十一人，则凌乱地被扔在最上方。

    紧接着，一只手从坑里伸了起来，然后是两只、三只……

    随后，六双腿和躯干也拼接在了一起。

    头颅则尽数睁大了眼睛，仿佛是找寻着自己的身体般，完成了最后的拼接。

    六个拼接成一体的人，或许不该称作人，穿着整整齐齐的大理寺官服，围在深坑旁站立。

    目击了这种场景，连景羽司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其中一人向坑里一跃而下，拖着一个人的衣领，缓缓走到坑顶。

    景羽司瞪大了眼睛，这多出来的一具尸体，竟然正是花无心。

    被扔到地上后，花无心艰难地坐起身，向围着他的六人望去。

    那六人脸上原有各异的表情，此刻却全都睁大了双眼，吊起了嘴角，正是那副诡异的笑容。

    花无心笑了出来，这副表情他实在太过熟悉。

    “二皇子殿下，滥杀无辜百姓来玩弄我的游戏，你还没玩够吗？”

    景羽司也立刻意识到了，居于幕后，操纵傀儡的，不正是那怪异的傀儡师么？

    “呵呵呵，少卿大人说笑了，哪里敢玩弄阁下，此番来只是请少卿大人回大理寺，朝中不可无贤臣啊。”

    尖细刺耳的声音响起，景羽司并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二皇子自己的声音。

    花无心坐在地上，连连摇头道：

    “文臣中，宰相大人岂非文豪之首？既有治国理政之贤才，何必对我这庸才念念不忘？”

    尖细的声音发出一连串大笑，六个傀儡一同鼓起掌来。

    “好一个文豪贤才！你我都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何必说些拐弯抹角的话。”

    “我可没有一句话要骗少卿大人，只不过请大人回去，可不是那位贤才的意思，而是在下的愚见。”

    景羽司与花无心同时皱起了眉头，并不清楚二皇子究竟是什么目的。

    “就像昨夜，机警的少卿大人躲进了马棚草垛里，躲过了在下的第一番求见。”

    “但阁下当然无处可逃，在下二番来见时，阁下不就欣然应邀了么。”

    “同样的道理，我能用傀儡跟那贤才合作一时，但等他打算清扫皇室时，我也难逃一死。”

    “我有精妙绝伦的傀儡秘术，阁下有冠绝天下的智勇胆识。”

    “我欲重归于堂堂正正的皇室，阁下要匡正天下的道义，如何不是志同道合呢？”

    景羽司心沉了下去，花无心若迫于此番威胁，与其同流合污的话，便不值得自己去拯救了。

    但花无心迟迟没有回答。

    “阁下可以慢慢考虑，在下时间很是充裕。”

    花无心慢慢躺回地上，笑着开口问道：

    “我好奇的是，殿下是在用哪双眼睛看我呢？”

    “如果这双眼睛在傀儡上，我只能叹服于殿下精妙的技艺。”

    “但这双眼如果还在殿下的身上，那殿下的眼界只怕是被傀儡的丝线缚住了。”

    “殿下与奸臣同流合污，自然不知道这世间有刚直挺拔的风骨。”

    “殿下杀多了人，自然不清楚沸腾的鲜血要多久才能流尽。”

    “不能从污浊里将殿下拯救是在下的不幸，且送在下去见先皇吧。”

    掌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只有短短三声。

    但花无心已经分辨出来，这次的掌声，出自于七双手。

    六名傀儡疾速地背靠花无心围作一圈，拔出剑准备反击。

    但哪怕是傀儡的动作，也实在太缓慢了。

    几片飞影以难以看清的速度掠过傀儡的膝盖、手腕和脖颈，深深刺入到地面里。

    花无心仔细看去，竟然只是薄薄的六张银票。

    傀儡们则如断了丝线般散落一地，面上的表情也重新变得正常。

    “原来还有更精彩的啊，是我大意了。”

    “少卿大人，后会有期了。”

    景羽司飞快搜寻了一整圈，未能发现二皇子的踪迹。

    他缓缓将花无心抱在肩头，起身向商洛县飞跃而去。

    花无心努力看清了景羽司的脸，挤出一声：

    “多谢。”

    随后便晕厥了过去。

    景羽司的面庞上挂上了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