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光破晓之际，妙空自床上张眼醒来。捂着头，只觉头昏脑胀。

    看向窗外，微弱的光线让房间内多了些光亮，妙空从这些光线的变化里大致推断出现在的时辰。

    他很快盘腿打坐，运起无情神功。醇厚的内力不断在周身游走。丝丝白色的真气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溢出体表。昨夜的醉意在内力的不断游走下也不断消散。

    一盏功夫，妙空便将酒气都给逼出。只是衣服上的酒味却变得极为浓烈。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去洗个澡，换些衣物了。

    想罢，他起身整理好换洗衣物，出将门，不知从何处提溜一个木桶回来，提在手上，往后山去了。

    因妙林寺后山深处有一处山泉，日常用水都来自那里。泉眼有一爿床大小，一年四季从不干涸。也正因为有这一处泉眼，妙林寺才建在这里。

    妙空此行便是到泉眼处汲水洗澡。从山泉处至妙林寺放在食堂里的水缸，路途很是遥远。所以大宗的用水一般都是师兄弟自己来泉眼处解决。

    妙空虽离开妙林寺数载，这条规矩倒没忘记。

    行走于山路之上，鸟啼晓雾，清风露影。这一路都没碰上什么人，师兄弟们连续两晚大醉，此际尚在梦中与周公把盏。

    及至泉边，用桶舀水，跑去一边，猛往身上倒去。如是者四，便东搓西搓，搓出几个大块泥巴。

    又汲了几桶水，跑去一边冲洗，洗毕，换上干净衣物，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很快，他便搓洗起自己仿佛泡在酒里的衣物。

    周遭很安静，只有妙空拍打衣物发出的声响。在这样的环境下，却更显得清幽异常。

    很快，妙空也注意到了这点，他抬头张望，却只见层林密影，横枝落叶。

    就这么一瞬，他脑袋忽然像炸开般一下变得空白，一种浓烈到极致的寂寞之感升腾起来，这种寂寞和前两日的寂寞之感是那么的相似，那么的强烈。但同时它们又好似全然不同。

    前二日之寂寞，是他经历了许多，再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故我，他思想变了，眼界变了，对一些事情便看淡了。他提升了，可以前的环境没有，他再也融不进去。他仿佛一个武功盖世的英雄，却生在了太平时代之下。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证明，他武功盖世！

    寂寞，自然而然产生，侵袭了他的内心。后来遇到芳晔华，他与她行了鱼水之欢，他得到了暂时的满足，获得了一定程度上的忘却。

    而如今，他面对的却是这个无限宽广的自然无言的状态。

    他愣愣地看着，忽然，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和拿在手中的衣物，有这么一瞬，他非常疑惑，他的手及手上的衣物仿佛不是自己的，变得非常陌生。

    这是什么东西？是我的吗？我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疑问一股脑全部涌现出来，在刹那间，仿佛获得顿悟一般，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里疯长——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在这里做什么呢？冲洗衣物？洗澡？洗掉臭味？干净整洁？

    这一切为的是什么呢？为自己？不见得。人都是生性懒惰，若只是为我，这些臭味将就着也就过去，断不会这般勤快。

    可如今是什么让我这般勤快呢？是什么凌驾于自我之上，如是这样支配着我？

    妙空保持着同样的姿态，抬起的衣物不断地往下滴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溅起微尘。

    我不只是为我，而是为了群体。是我在群体中获得的知识和行为习惯塑造了我。我以群体的规范来约束自己，并以之作为我行为的准则。这便是道，江湖的正道！

    可我为什么要这样呢？我难道不可以随心所欲吗，又为什么劳累自己？

    可我生在这样的群体之下，我从中获得了这么多的帮助，如果抚养我成人的付出，换来的却是我不名一文的否定，甚至对其规则进行破坏，对他人肆意掠夺，那不就成了江湖上的魔道了吗？

    这般看来，我在渝州的事真的属于魔道行为。我以自己的方式而不是群体的规则来惩罚马员外一家，便不符合群体的规则，因而属于魔道！

    可如果不这样做，谁能为马员外家那些惨死的人平冤呢？权势可以改命，贵者就是比贱者获得优待……

    不行！我为什么这样想！？其中又有多少事不是错综复杂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可也不对！如果正道与魔道可以视环境而转换，可以视情况而选择，那规则本身就不是标准了。既然规则允许例外，那又有多少人多少事是真正能够去审判的？这难倒不就是江湖中的邪道吗？一会正，一会魔！

    可我也听说，魔道和邪道也有相应的规则要遵守，那不也和正道一样吗？

    那是不是所有的事，都有一个规则蕴含其中。正道是，魔道是，邪道是，我们身处于什么样的环境之下，便选择适合这个环境的规则，这里也把之称为“正道”。亦即万事万物中蕴含的主规则。

    而我身为人，又由人所组成的群体教会了我规则，坚守这些规则，亦即“正道”，不就是实现自我了吗？可为何我还为感觉到寂寞？

    难倒实现自我还不是人生的终极追求吗？自我实现还不能够填补内心的空缺？

    妙空脑海中思绪翻涌，而他的身体却一动不动。在林深影密，泉水嶙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