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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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有些人的胆子又大了

    大明如此之大,天灾时有,湖广旱灾,朱厚熜也只是表示知道了。

    查证灾情、准备赈灾,两事都是会同时进行的,也有国务殿那边操心。郑重报到朱厚熜这里来,一是应有的流程,二是需要皇帝下令去调动资产局底下诸多企业的力量。

    比如说,已经成为产粮、储粮一体的粮储行,还有皇明记底下的转运行,再加上河运局。

    张仑被喊来听了旨意,马不停蹄地去安排了——陛下可是有过警告的:三年后诸企业还没个改观,他这英国公就回家养老去吧。

    当此之时,京城百姓倒不因为湖广灾情而怎样,反而都在对各省军战队的总决选议论纷纷。

    这件事是从去年开始正式办的,第一年倒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

    但是自从去年底在天坛东面一块空地上的那个大校场建起来之后,今年这次总决选就成为了一个热门的话题。

    那处大校场由兵部来负责管理,如今的兵部尚书就是当年屯门海战时血书入京、后来又立功的汪鋐。

    他对这件事的意义不甚了了,事情也只交由一个右侍郎平日里与五府对接。

    汪鋐担任兵部尚书,有他极为重要的使命。

    今天,他就奉旨入了宫,与杨一清一同等候着皇帝从养心殿那边过来。

    不久之后,朱厚熜只带着杨博来到了这里,入殿之后看见两人围在沙盘旁。

    这是历时两年多,不断捏制又完善起来的大明疆域地形。错误之处当然还相当之多,但已经远比纯粹手绘的舆图要精细并实用。

    “商议得如何了?”朱厚熜受完他们的参见,坐下之后就问。

    两人都已坐好,杨一清闻言就道:“汪尚书在广东、浙江都呆过,嘉靖三年攻下台元西岸也是由汪尚书统兵的。如今看来看去,大明海疆甚广。若只练一支正经海师,恐怕还是定在苏松最好。离南京近,长江水师有一些底子。从苏松北上南下,都不远。”

    “苏松?”朱厚熜皱了皱眉。

    杨一清直言:“陛下,水师若成,也要好统御才是。若设于宁波、台元、福建或广东,离中枢则太远了。南京,毕竟还有六部,有守备。再者,南直隶又多一军,也更稳妥。”

    朱厚熜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水师如果练成,战力很不一般。将来如果领兵之人不好控制,那可真是能轻易割据海外一方——比如那台湾岛。

    就把它先设在离南京近一点的地方,这主基地更好控制。

    朱厚熜不太希望在南直隶,是因为现在浙江、广东、辽东三处边市,北京的轻工、重工两园,还有诸多企业方便的布置都在缓慢侵蚀南直隶许多富家大族的未来。

    等到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南直隶在税收、粮赋、文教等诸多方面都不再能形成很强的反弹能力。届时,就是破掉南直隶这另一个隐形中枢的时候。

    “……陛下,将来定然是要北征了。钱粮储备,江南还是重中之重。国策会议上,南京户部对南直隶诸府州、江西湖广浙江三省之粮赋已不再有代征之权,还是稳妥一些更好。”

    听到杨一清的话,朱厚熜冷笑道:“从今年开始北京户部统征全国粮赋,他们有什么好不安稳的?只能说,过去南京户部代征,内情太多了。”

    “海师设于苏松,造办战船军械、采买粮食军需,总还能让江南一些大族富商多些进项。纵有内情,也不致于让江南诸多人家惶恐不安,误了将来筹备北征粮饷大计。”

    杨一清感觉皇帝这半年多以来,情绪一直就不算很稳定。现在面对这件事,不知为何又一定要表达出如此明显的不满之意。

    是因为蒙元右翼已经据有青海的消息传回来后,有些人重提南京国本之重吗?那也不算什么吧,未虑胜,先虑败而已。

    朱厚熜摇了摇头:“为何要设海师,目的很明确,那就是为了将来南洋大事。不能因为好统御的考虑就先束缚住自己的手脚,这海师就设于广东,就在东莞及南面诸岛间。南直隶的事,好办。”

    杨一清眉宇间透露出一些隐忧。

    还是再找机会,和费宏一起劝谏一下吧。

    南直隶的事,其实没有那么急。对朝廷来说,多准备一点官俸就好的事,真实能收上来的粮赋其实肯定已经会比过去多上不少。大动干戈的话,毕竟还是会牵涉到整个朝廷、地方近半官员家里一些可操作的潜规则空间。

    ……

    从去年大国策会议上的议题开始,皇帝想对南京这另一京动刀的实质动作就已经开始了。

    其时蒙元右翼在青海的战况结果还不明朗,又有大换届提供的诸多进身之阶,收回南京户部对南直隶及三省粮赋的代征权并没有遇到多大的阻力。

    但新官全部选定,朝局明朗了。青海易主,右翼可以从南北夹击甘肃、宁夏两镇态势初成,哪怕是费宏的态度也更加保守。

    他倒不是认为大明将来难以敌过蒙元,只不过那场迟早会到来的灭国大决战,对大明的钱粮压力都由费宏担着。哪怕出于完成任务的考虑,他也不能让江南这个税赋基本盘出现什么变故。

    又要备战北虏,又要未雨绸缪正式筹建海师,费宏府上数月来就不断有官员、士子及一些江南大族派来的人拜访。

    没别的,担心为了将来大战,对江南加赋税。另外,新法、新学声势已成,不少老一代官员、跟不上节奏的官员,也不想失去南京这个养老好去处。

    直接致仕,哪里愿意?

    他们大多官品已不低,哪怕只是去南京做个闲职,手里还有那么一些权力,也是好的。

    费宏夹在中间,很为难。

    他很清楚皇帝最终取消南京六部的决心,很清楚皇帝最终要将南直隶作为地位于其他省一样的一省。怎么拆、怎么改,无非等到时机成熟而已。

    大明的新时代已经来了,南京这艘旧时代的船,还能装下多少旧时代的残党?

    张孚敬这些人声势浩大地挤入了中枢,这一次没能再往上跳一跳的一些人,很多就跟原先位列国务大臣的张纶一样,其实只是个资历怪。他们的才干、实务能力,肉眼可见地比不过一些年轻人。

    对他们来说,最好的指望莫过于再熬个三五年,能去南京诸部混个尚书衔,享受更好的退休待遇和身后名。

    费宏还不能忽略他们,毕竟大明如今有很大的外部压力,内政是要稳的。

    湖广灾情、边镇备秋、今年粮赋开征起运……一桩桩的事都压在国务殿。

    “茂恭,去南直隶、江西湖广浙江三省的督粮郎中,你和用修还是都叮嘱一下。”费宏凝重地对张孚敬说道,“田土人丁都重新造了册,万不要节外生枝,按额征缴就是了。其他事倒还好说,若是各上弹章彼此攻讦,人人都要候查自辩,那就误了国事了。”

    他并不担心什么江南生出大乱子,他只担心江南出身的许多官员从别的角度寻找突破点,来引发朝争、党争。当官的,又有多少人身上完全没有黑料?若以这种方式引发抗争,那就是许多政务要停摆。

    这并非几个官位而已,这是那一京三省过去因为南京代征享有的诸多运作空间和优待被剥夺后带来的连锁反应。

    他们想表达一下不满,也绝对都会言之有物。朝廷要维护朝纲,必定不能对一些弹劾坐视不理。处理不慎,就将成为彼此攻讦之势。

    这都是规则内的斗争,哪怕皇帝也不能无视,就像当年杨廷和攻击王琼,皇帝最终也必须要舍弃掉一个梁储。

    张孚敬懂得轻重,点头说道:“绝不会节外生枝。湖广尚有灾情,自会查证后酌情减免。”

    其他诸省怎么征粮,布政使司自会办好。

    但南直隶诸府州和江西、湖广、浙江三省,过去都是由南京户部来负责,这次对北京户部来说也是新工作。

    而杨廷和、蒋冕致仕后,随着一大批老臣退出朝堂,朱厚熜竟也选不出足够有分量又足够有才干的,继续接任这应天、淮扬两地总督。

    这两个差使,又暂时撤销了。

    杨慎麾下的户部编制已经越来越大,既有一个相对独立的税课总司,十三清吏司如今更是进入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刻。

    而汪鋐那边,当年担任南京操江御史的胡瓒如今升任兵部右侍郎,专职负责海师筹建的他启程往广东而去。

    九月二十三,从朵颜那边出发的队伍到了京城东面。

    塔娜听着南面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十分好奇,开口问了一句:“童典正,那里是在做什么?”

    被选出后,她跟着这个女官学了官话,现在也只对她熟悉。

    马车旁边,很清楚自己以后就将服饰这个外族娘娘的女官先回答了一句:“是京城百姓在为各省选入京比武较技的军战队叫好。”

    说罢又叮嘱了一句:“娘娘,入了宫之后,还是谨言慎行一些更好。娘娘现在……太好奇了一些。”

    她有点无奈,这个外族娘娘的性情,与其他诸位娘娘也太不同了一些。

    这一路上就没少掀开帘子到处看,女官十分担心她后面入了宫会失礼。

    塔娜虽然应了一声好,但眼睛还是望向那边的大校场。

    在她看来,那里就像是一个寨堡一般。四周有石墙,插着很多旗子。

    军战队比武较技?也不知道里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引得那里仿佛有上万人欢呼叫好。

    “娘娘!司礼监的公公已经在候着了,您还是在车中坐好吧!马上就要入城,娘娘怎好被百姓窥见容貌?”

    “……哦。”

    她提醒了一句之后,塔娜总算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帘子。

    这么说,大明的京城是什么样子,也不能看一眼吗?

    就这样入了城,一路只听着外面热闹非凡,却再不能冒失掀开帘子看看外面。

    随后便渐渐安静下来,车子在什么地方停了一阵之后,又像是之前入城一般经过了门洞。

    过了一会,才听得那个被称作张公公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在马车外恭声喊道:“娘娘,请先下车来吧。”

    塔娜紧张地看到人拉开了马车前面的门帘,童典正伸出了手准备扶她下马车。

    张佐看了看这个穿着蒙元盛装的进献美人,目光也不由得被她一双清亮的眼睛所吸引,随后赶紧先低下了头。

    “奉太后娘娘懿旨,请塔娜娘娘先在钦安殿前受一下陶真人驱邪之仪,再沐浴更衣,参见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后再送去养心殿见驾。”

    塔娜不明所以,随后晕晕乎乎地看着一个道人拿着法器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

    陶仲文也很无奈。

    这么些年了,他其实已经渐渐有点接受自己作为一个“炼化学宗师”的身份,说实在的,那些各种各样的奇妙反应,确实让他有了些在求索大道的感觉。

    今天刚刚烧出来,骨灰里确实也有尿里、陛下所说的那种磷,这个结果说明它们都能做肥料只怕不小的原因就是这个什么磷。

    结果就接到了太后的懿旨,要先为朵颜三部进献的这个美人作法驱邪。

    陶仲文驱得心不在焉,脑子里还想着那些瓶瓶罐罐里的反应。

    而塔娜也渐渐明白了,皇帝的母亲担心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就像萨满在驱鬼一样。

    她抿紧双唇低着头,站在那里无心再为这刚刚见到的紫禁城而惊叹了,只觉得有许多屈辱正涌上心头。

    她就像草原上的白云和露水一样纯洁,哪里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再然后,又是很多人帮她沐浴,一遍又一遍的洗。

    在那宣交使馆中已经被查过一次的塔娜,又再一次面对了宫中女官更为严格的检查。她们其实也只是像当初选秀女一样仔细察看塔娜的身体有没有问题,有没有异味等等,但那些动作毕竟让塔娜感觉到自己就像牛羊在被审视。

    见到了太后和皇后,也只是冷冰冰的告诫和训示,要他遵守规矩,不要魅惑皇帝,更不可向皇帝说什么为朵颜三部讨要好处的话。

    塔娜就这么在宫中低着头,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流程。饿着肚子,她也只被允许了先吃一点点,免得见到皇帝时闹肚子失仪。

    跟着张佐和那童典正,塔娜路过被称作长乐宫的宫殿时,看见了一个同样不是汉人的姑娘。

    她吃了一惊,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那是淑妃娘娘,该见礼的。”童典正先对文素云行了礼,然后才提醒塔娜。

    在宫门口看热闹的自然就是活泼好动的文素云和与她同居一宫、有了美人位份的卡萝丽娜、曲梅等人。

    塔娜行了礼,这才被带到了乾清宫的后殿。

    静静坐在那边时,就只听得前院那边忽然响起一声怒吼。

    “今年这点天风,苏州府焉能灾重如此?江南诸府,独独苏州庄稼毁了三成?陆炳,你遣人去彻查!”

    “陛下息怒……”数个声音传来。

    塔娜呆呆地看向那边,随后又不由得惴惴不安。

    怎么这么不走运,入宫之时恰好就碰到皇帝发怒……

    朱厚熜现在确实很震怒,眼中寒芒尽显。

    是前年宣大战事期间对江南粮赋的倚重,又给了一些人胆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