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嘎达一声打开。一个一只眼、一只耳、还跛脚的男人，穿着狱卒的衣服站在门外，对着里面点了点头。张哥拉着顾晓峰一起起来，对着那开门的男人点头哈腰叫大哥。

    “他就是你大哥？”顾晓峰呆住了，“假冒狱卒可以的嘛？”

    “什么假冒！大哥就是狱卒！快问好！”张哥对着顾晓峰道后脑勺就是一拍，紧接着对那狱卒笑道，“大哥，不好意思啊，这小子新来的，不懂规矩。”

    那狱卒点了点头，看着顾晓峰停顿了数秒，然后默默将目光移开，用过分沙哑的嗓音说道：“跟上。”

    张哥立刻拉着顾晓峰来到队伍后面，那排着整齐队伍、一言不发跟在跛脚狱卒后面的，竟然都是前面牢房里的犯人。

    “哎，张哥。这……这是什么情况？”

    “跟着走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告诉你啊，这可是我们这些市井臭虫们少有的飞黄腾达的机会。”

    “什么啊……”顾晓峰更加不明白了，“这么多人，那大哥不怕有人越狱？”

    “谁敢啊！我们大哥厉害着呢，上回有一伙二十年犯想逃，前脚刚迈出去后脚就被抓住了，后来就再没见过那几个人。听说是被关到死刑犯那边去了。你想啊，我们这些人犯的又不是什么大罪，能光明正大出去，总比逃跑罪加一等好啊。”

    “那大哥他这是……”顾晓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嗨。大哥自己弄得。一只耳，一只眼，一条腿，嗓子也给烧坏了。说是欠了人家的，得还。”

    “那他这样，还能当狱卒？”

    “上面恩准的。我们大哥曾经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后来好像被哪个大官看中，正经吃了几年官饭。之后虽然出事了，但之前的人脉还在，就给他找了个狱卒的活计。”

    “那这飞黄腾达……”

    “我说你小子问题怎么那么多。跟着就是了。别说话了，大哥都看过来了。”

    果然，那跛脚狱卒仅剩的一只眼在盯着顾晓峰。顾晓峰赶紧闭嘴低头，乖乖跟着众人走。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处较为宽敞的穴室，看样子之前是用作审讯，地上还残存着冲刷不净的血污，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但随着众人的进入，那股死气一瞬间就化作了杀气。本来还沉默着的犯人们突然间摩拳擦掌、兴奋异常。

    顾晓峰出于本能地提高了警惕：“张哥，这是要干嘛？”

    “嗨！不用理他们。那些人没啥手艺，只能靠打。你跟我来。”张哥带着顾晓峰穿过众人来到了穴室的另一头。

    这里，一小撮看上去正经些的人聚集在一起。甚至还有一个穿着粗布长袍的教书先生打扮的青年人。

    顾晓峰来了兴致，过去搭讪：“哎。哥们。你这模样，看上去也是个读书人，怎么到了这里？”

    “惭愧惭愧。枉我从小饱读圣贤之书，却因女色误事啊。”教书先生叹了口气。

    “他是莲花村的教书先生，叫林生。和人有夫之妇私奔，被逮到了。”一旁，一个精瘦的小个子男人尖着嗓子说。

    “那还不至于被关起来吧。看这样子，他还是有功名在身的。”

    “可不是。本来是没啥事。可是跟他私奔那相好的被逼上了吊了。他一怒之下砸了人本家祠堂，废了那相好的丈夫一条腿，同族男人也都被他挨个打了一遍。”

    “后来甚至只要听到有人说他相好的坏话，就要上去抽人家嘴巴。再后来，他还把那相好的坟刨了，葬进自家祖坟。”小个子男人说着，瞟了眼林生，“别看他现在这样好好的，只要一提到关于他那相好的事情，立刻就发疯打人。关键他天生大力，一般人都打不过他。没办法，最后只能把他关进来。”

    “倒也是个性情中人。”顾晓峰有些同情道。

    “嗨。这女人啊，都是吃人的妖怪。沾不得沾不得，可怕的紧嘞。”

    “在下顾晓峰，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我叫狗毛。没有大名，从小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在街上混，别的不说，小道消息是一等一的灵通，兄弟你要有什么东西要出手，我有的是门路。到南街天香楼报我名号，会有人带你来找我。”

    “就知道扯淡。”一个高大的胖男人，挺着球一样的肚子走过来把狗毛一顶，就给顶到了三步外，“你都进这里来了，少说十年。这顾兄弟我听说了，顶多几天就给放了。你让人家哪里找你去。”

    “胖球！”狗毛显然惊讶极了，“你怎么也进来了？其他人呢？不是说进来我一个就行？”

    “嗨。昨儿个那二公子又来闹事，说了几句不好听的，我气不过，把他从二楼扔下去了。这不，进来陪你了。”

    “你个蠢货！都说了让你忍耐忍耐忍耐，我们这样的人，多说一句话都是错！”狗毛飞身一跃，跳到胖球肩膀上，对着他后背就是一顿狂闪，而胖球纹丝不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没错。”胖球微微昂起下巴，“分明是那个二公子仗势欺人，还调戏我姐姐。可最后关进来的却是救了我姐姐的狗毛你，这不公！”

    狗毛叹了口气，落到地上，却是眉头紧锁：“可是连你都进来了，谁来保护你姐姐？要是那二公子再……你姐姐可要怎么办啊！”

    “没事。我让姐姐回乡下去了。姐姐说，你留下的那些钱她会用来做点小生意，等你出去了，马上就成亲。”

    “成、成，成什么亲！”狗毛火了，“谁说要娶她了！你快给她写信，让她找个好男人嫁了。还等我，等什么等！我狗毛红颜知己遍天下，还用不着她同情……”

    “可是……”胖球挠挠头，“你如果被选中进了暗影卫，不是很快就能出去了？”

    嗯？对啊。狗毛一拍脑袋，顿时喜笑颜开：“好嘞。告诉你姐，等我回去八抬大轿把她娶进门，绝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好嘞。姐夫。”胖球嘿嘿笑着。

    顾晓峰心里忽然有些五味杂陈，从前他是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后来一朝落魄，又被捡去了嫪毒派，活了这二十来年，却从不曾知道世道如何。牢狱里来一趟，他竟觉得一下子落了地，看到了些许世相。

    “顾兄弟。”狗毛眉飞色舞地招呼他，“我看你是个能耐人。不过你很快就能出去，应该不会跟我们抢名额的吧。”

    顾晓峰耸耸肩：“我都不知道这到底是要干嘛。”

    “哎？张哥没告诉你嘛。这是选暗影卫的。就是啊，暗中守护一个城市的兵士。虽然不能像巡城兵士一样光明正大的露面，但好歹也是吃官饭的。”

    “暗影卫。”顾晓峰皱了皱眉头，“竟然还有这种编制吗？是每个城都有，还是只有这里有。”

    “据可靠消息啊。就我们吴城和隔壁武安、平安三城有这个暗影卫。听说是因为我们这里靠近边境，为了防止外族入侵而设置。”狗毛回答。

    不对劲，很不对劲。顾晓峰眉头皱的更深了。这三城虽然靠近边境，但央国与南疆长时间和平往来，互通有无，最近几十年也没听说有什么冲突。实在没必要防止什么外族。

    那么这三城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需要设置暗卫？而且，这暗卫真的是朝廷设置的吗？

    停。顾晓峰收回思绪，管它什么暗卫不暗卫的，和他顾晓峰又没什么关系。

    “哎。狗毛哥。”顾晓峰推了推狗毛，“打听个事儿。”

    “兄弟你说。”

    “听说清风派灭了一个村子，这事儿你知道吗？”

    “嘘嘘嘘。”狗毛赶紧拉顾晓峰到一边，“你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不管你怎么知道的，这件事不能问。”

    “为什么？”

    “嗨。那清风派什么来头。当朝太子都曾经在那里学过武，别说现在还在调查中，就真是清风派干的，上面没发话，我们也什么都不能说不是。前段时间，有个人私下议论这件事，当即就被官兵抓走了，到现在都没放回来。”

    “前段时间？”顾晓峰不解，“不是前两天才发生的事情吗？”

    “啥？又发生了一次！”狗毛惊骇道，“这个月都第三个村子了。”

    顾晓峰震惊了：“县令不管？”

    “管？管不了啊！说是上面派人来调查，谁都不许过问此事，也不准泄露任何消息。”

    “不过我听说，也不是没人管。清风派灭的第二个村子，有个幸存者，是个富商家的小姐，据说她亲眼目睹了清风派杀人，回去病了好几天。恢复之后就花了重金买下江湖杀手，要那些人偿命。”

    “杀手？厉害吗？”

    “厉害啊。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五柳阁你知道吧。那里的杀手就没有不厉害的。听说啊，那姑娘发现了清风派的人在吴城露面。就雇了驼背老怪去杀他们。你说也是，这清风派干了这种事，竟然还能大摇大摆出现在吴城，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你说什么！有人雇了驼背老怪去杀现在城里的清风派人？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胖球刚告诉我的，他昨天见到驼背老怪了，还去他那里打探了消息。现在应该已经动手了。”

    “糟了！”丢下狗毛，顾晓峰直奔那跛脚狱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