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亚伦打量着手中菲兹递交给他的黑色盒子，发出了疑问。

    “殿下，这是巨人药剂，希望您能收下。”

    “……巨人药剂？难道是——”

    脑中霍然浮现出五年前树林中艾伦巨人化的场景，亚伦迅速打开铁盒，只见盒中之物，果然与印象中当时格里沙给艾伦注射的那支药剂一模一样。

    亚伦神色动容，但随即冷静下来。

    上次菲兹潜入王都便已是深入腹地，带回了会发光的奇特矿石，所以此次带回的巨人药剂，倒也在预料之中。

    由于对药剂作用的了解尚停留在表面，知之不深，亚伦立刻向菲兹询问其详情。

    菲兹没有隐瞒，将所知托盘而出。

    表面上，巨人药剂的作用是使人变为丑陋的巨人。

    但其最有效的使用方法是注射针剂变身巨人后，吃掉【可巨人化的人类】，确切来说应该是咬碎目标的脊椎骨，从而摄取目标的脊髓液，这样，变成非智慧型巨人的人，就可以再次变回人类，同时成为【可操纵巨人之力的人类】。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不但可以获得巨人之力和原巨人之力持有者所知的情报，还可以让濒临死亡的人起死回生。

    即便没有以供吃掉的【可巨人化的人类】这一条件，也可在濒死之时用于保住性命。

    此外，据菲兹所言，她给自己的这支药剂非一般类型药剂，另具一项特性。

    注射此药剂后，虽然仍会变成白痴巨人，但会与事先喝下另一种特制药剂的她建立一种联系，行为受其控制。

    藉由这种联系而获得的能力，她称之为“伪坐标”。

    依据王血的特殊性而制成的“伪坐标”药剂，是她理论上的产物，并不能保证控制的精度与范围，但可以确认的是，注射此药剂之人变身而成的无垢巨人一定会听从她的指令。

    听完这些，亚伦理解了。

    尽管菲兹将此药剂的特性美名其曰是为了防止注射药剂者的失控，但熟知菲兹行为模式的他，心中却冒出了一个猜测——

    如果他哪天遭遇无法抵挡的威胁，到了生死关头，继而真的注射了针剂……

    只怕届时，总是习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并且对艾尔迪亚的复兴持有极深执念的菲兹，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极有可能会将自己的巨人之力，连同生命一并托付给他！

    “我不能收！”

    亚伦毅然道。

    “殿下，复兴艾尔迪亚，您的力量不可或缺，还请您……”

    “不行！”

    亚伦再次拒绝，一阵沉默过后，菲兹徐徐说道：

    “殿下，实际上……属下给您的这支药剂，主要还是为了能让您在关键时刻夺取那些马莱间谍的巨人之力，您贵为王族，变身而成的巨人必定拥有强于一般智慧巨人的力量，甚至可能具备不同于其他智慧巨人的特殊能力——”

    菲兹讲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道：

    “当然，这支药剂如何使用全然遵照殿下您的意愿，并不一定需要您亲自使用，您也可以在某种危急时刻下用来拯救同伴。”

    闻言，亚伦陷入了沉思。

    确如菲兹所说，这支药剂不一定要他来用，也可当作一种另类的保命手段——保同伴的命。

    再者，仔细想想，身怀白金之星的他，不大可能会有应付不了的危机，自然就用不到这支药剂，所以，这支药剂未来最有可能还是用在他人身上。

    而只要不是他自己用，想必便能避免那种状况的发生。

    但即便如此，亚伦依然有点犹豫。

    “殿下，综上所述，您将这支药剂携带于身，必是利大于弊，属下恳请您一定要收下。”菲兹的言辞诚恳而真切。

    听言，亚伦反复思量，权衡利弊，最终缓缓点头。

    “……好吧，我收下。”

    就像在等这句话一样，菲兹立刻就深深地鞠了一躬。

    “十分感谢。”

    ——关于盒中药剂来历的记忆重回脑海，由此亚伦陷入了短暂的出神。

    不一会儿，他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

    然后，他将视线重新聚焦到盒中的药剂上。

    “只要将其注入体内，就可以保住性命么……”

    亚伦自言自语着，而后合上盒盖，手掌攥紧了盒子，也掩住了光。

    这是他现在活下来的唯一希望。

    但是，他能这样做吗？

    倘若他此刻注射针剂，身边的艾伦首先就会受到变身时闪电的波及，甚至有可能被直接炸死！

    退一步讲，即使艾伦凭着巨人之力持有者顽强的生命力，扛过了这一波闪电，但之后面对变为无垢巨人的他，重伤的艾伦依旧无法幸免。

    既想注射药剂，又想避免艾伦被闪电所伤，只有一种方法——

    他提前告知艾伦巨人化的方法，然后他们二人同时巨人化，这样的话，艾伦应该便能活下来。

    可……若是之后他变为无垢巨人的事被菲兹所知，只怕她会如自己猜测的那般，不惜一切代价地救回自己，纵然是牺牲她自己的生命！

    因此要想活下来，就不得不在二者之间做出抉择。

    亚伦瞧着自己不住发颤的手，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试想。

    舍弃艾伦？

    理性告诉自己，人都是自私的，为了能让自己存活，舍弃艾伦这个累赘并没有错。

    但即使如此——

    （可恶——！）

    身为大哥不该这样做。

    亚伦明白那不仅仅是背叛了同伴，更无异于践踏三笠对自己的信任！

    而舍弃菲兹……

    她好不容易才从数十年的恶梦中清醒过来，而自己却要狠心将她推向死亡？就为了换取自身苟活于世13年？

    况且，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一个人为救另一个人，而甘愿被活生生咬碎脊椎，这种悲剧，叫他如何能忍受！

    亚伦眼中爬上深邃的痛苦。

    可他岂非也想活下去？

    世间虽残酷，却也有许多美好，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想去完成。

    他还想再一次拥抱三笠，感受家人的温暖；想再喝一杯菲兹泡的红茶，品味茶水的清香醇厚；想再酸一次尤弥尔；想再摸摸柯尼的光头；想再一次见证赫里斯塔天使般的笑容；想再一次注视阿尼那璀璨的金色刘海下面，仿佛诞生于大海里的碧蓝瞳孔……

    （糟了……我不会真是变态吧……）

    亚伦忍不住笑了一下，笑的是自己都一只脚踏入棺材了还在想这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可一想到这一切都将与自己隔绝，便如毒蛇一般啃咬在心头，痛彻心扉……

    （我只是期望能过上平稳的生活而已，就连这也不能允许吗？）

    亚伦眉宇间染上了痛苦的挣扎。

    若非没有生的希望，谁又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呢？

    ……立体机动装置的光已灭了。

    也许是对处境已感到彻底绝望，也许是身体已闹得精疲力竭，耳边艾伦的吵闹声也停下了。

    大概是氧气基本耗尽的缘故吧，亚伦感到呼吸困难，头晕目眩。

    几分沉重的疲惫感慢慢剥削着他的意志。

    他知道，已经到了抉择的时候。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艾伦弯下腰，哽咽道：

    “……亚伦大哥，对不起……我救不了你……我什么、什么都没能做到！”

    ……没有回应。

    起初是很小的轻笑声。

    但是那笑声渐渐变大——直至艾伦注意到那是亚伦的笑声。

    笑声中蕴含了太多的感情……非要说的话，那是一种悲哀、无可奈何又带着点自嘲意味的笑，惨白的笑。

    然而，艾伦却对此有些不明所以，感到寒毛卓竖。

    于是他试探着喊了一声亚伦。

    笑声渐止。

    蓦地，一块会发光的石头不知从哪儿抛了出来，落在离他面前不远的池面上。

    光芒霎时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区域，也照出了亚伦侧面的身影。

    亚伦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显得异常平静，表情就像是雕像一样纹风不动，仿佛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他的幻听。

    咕嘟咽下干干的口水，艾伦微微张开嘴唇。

    正当他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

    “艾伦，人类这种生物还真是能力有限啊……”亚伦缓缓开口。

    “……？”艾伦大脑一时宕机。

    “我从短暂的人生当中学到的就是，人越是工于心计，越是容易陷入意想不到的困境，前功尽弃，必须超越人类才行啊……”亚伦兀自发出感叹。

    “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啊？”

    艾伦突然间感到莫名的害怕。

    “你不用做人了！艾伦，你要超越人类！”

    亚伦的话锋陡然间转了起来。

    话音方落，他的右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黑色方盒，他打开盒子，暴露出了盒中的注射剂。

    “那个是！”

    看到注射剂的一刹那，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艾伦的瞳孔宛如地震般剧烈颤动。

    一幕幕场景在艾伦的脑海中浮现。

    在避难所的夜晚父亲格里沙叫醒他的场景、拉着他进入小树林的场景、一边泪流满面拿着针管一边对他说些令他无法理解的话语的场景……

    此时此刻，那晚树林中所发生的一切都重归脑海之中！

    其中当然也包括那支奇特的注射剂！

    艾伦惊恐万状地睁大双眼：“那个注射剂！为什么你会……”

    “艾伦！如果你想拯救三笠、阿尔敏，还有大家的话，就非得学会支配这股力量不可！就用你的血！”

    锋利的针尖闪着摄人的寒芒，亚伦右手高举注射器，一面面容狰狞地嘶吼着，一面朝艾伦狠狠刺来！

    “亚伦大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疯了吗？！”

    受困惑、恐惧与混乱侵袭，艾伦根本就不明白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只顾忙不迭地抽身后退。

    但是，仍是迟了一步！

    针头狠狠地刺破了艾伦的手臂！

    鲜血顿时涌出，艾伦只觉得整条手臂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啊啊啊啊啊！！”

    艾伦猛然发出凄厉的惨叫，用力推开了亚伦。

    与此同时，金蛇一般的电弧从他手臂的伤口上跃出。

    狂躁翻涌的电光，映着亚伦的神情。

    那是，放弃了一切似的——摆脱了一切的神情。

    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来……

    艾伦体表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而首次使用巨人之力，变成巨人之前的一小段记忆又很可能会消失……

    所以，他没有向艾伦解释，而是用这种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迫使其变成巨人。

    至于他手里的针管，里面当然是空的，那装着巨人药水的玻璃瓶还留在盒子里。

    他亲手抛弃了这仅存的一线希望。

    随之到来的是——

    绝望，只有绝望。

    炽热的蒸汽裹挟着金色的闪电，顷刻将一切吞没……

    黑色短檐帽于爆风中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