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命运的轮廓
夜深。
驻地的某个房间里。
烛光下,阿尼捧着蛋糕,吃得津津有味。
她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香甜如此美味的东西。
因此,她的盘子里总是盛着蛋糕。
而亚伦的盘子已空,只吃一块后,他便没有再添。
此刻,亚伦正倚靠在沙发上,一面啜饮着茶,一面注视着吃得入神的阿尼。
他的眸中已有深深的疲惫,但他的嘴角却挂着淡淡的笑意。
自己辛苦做的东西受到喜爱,还有比这更让人满足的画面吗?
茶已喝尽,亚伦放下空杯,稍微仰首,枕在沙发靠背上,而后将帽檐拉下,遮住视野,让自己沉浸在黑暗中。
他实在有些累了,现在,他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他的精神渐渐松弛。
他…睡着了。
少焉,阿尼又吃光了一盘蛋糕,正想再切一块下来时,却忽地发觉到,亚伦怎么没动静了。
她不禁抬眼看向亚伦,只见他正仰躺在沙发上,帽檐盖着眼,呼吸均匀绵长,像是睡着了。
阿尼轻唤道:
“亚伦?亚伦…”
然而,她叫了好几声,亚伦也依旧没醒,好似真的沉睡了过去。
阿尼不免有些意外,她望向桌上剩余不多的蛋糕,眼睛又有些发直。
她轻轻放下小刀,放下盘子,只持一只勺。
风卷残云,不到两分钟,阿尼几乎就把剩余的蛋糕消灭了个干净。
吃完后,阿尼饮了一口蒲公英茶,只觉因甜食而略有些亢奋的心情,渐渐平缓下来。
随即,阿尼看向了之前被她搁在一边的方形礼物盒。
她伸手拿起,犹豫片刻,打开了盒盖。
而后,她刚平静下来的眸子又一次产生了波动。
盒子里,是一件崭新的白色帽衫,很清新很淡雅。
乍一看,它十分普通。
但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它的缝边精妙得足以令人称叹,每两针线的间距都非常均匀,最后一针的位置也是把控得恰到好处。
而且,它的颜色也十分漂亮,是一种纯净的白,宛如晴朗蓝空中云彩般的白,没有一丝杂质,不像陈列在店里的成品服装,或多或少都沾了些灰。
这件帽衫无疑被保护得很好。
她已忍不住去触摸它的表面,由下缓缓往上,柔软、冰凉、丝滑,摸在手上极为舒适。
但忽然间,她停住了。
在盒子右上方的角落里,她看到了一样东西。
一样摆在小隔间里的东西。
那是一把青色握柄的剪子,很普通。
但阿尼却盯着它,目中闪烁着惊异之色。
因为这种样式的剪子,她见过。
她不但见过,还拿过,拿过给赫里斯塔。
这剪子出现在这里,总归不会碰巧是礼物的一部分。
最有可能的是,亚伦已知晓她当时也在裁缝铺。
可是,她又是什么时候被亚伦发现的?
她确信,自己在裁缝铺时,绝没有被亚伦察觉到。
那么,只有可能是在这之后…
这之后,能暴露她曾去过裁缝铺的,只有她从裁缝铺带出来的两样东西,它们都曾出现在食堂,自然也有可能被亚伦看到。
一样是手提袋,一样是不久前被淋了汤汁的另一件帽衫。
是帽衫吗…
不,帽衫这种款式很常见,各个店铺都有卖,不会是这个。
那么,手提袋呢…
蓦然间,阿尼回想起亚伦与阿尔敏昨晚的对话,曾提及赫里斯塔赠送过亚伦面料,并且装有面料的手提袋上印有一特殊商标。
而那个商标,曾被亚伦在一个黑色小本本上画下来过。
在白色大衣的内侧,阿尼很快找到了那个小本本。
翻开,第一页就是那个酷似商标的图案。
这是一个小人儿,短发,中间垂着一撮刘海,脖子上戴着一圈围巾,有些像成天跟在艾伦屁股后面的三笠,还臭屁地竖着大拇指。
这图案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她只在自己的手提袋上看到过一眼,却已记在了脑中。
阿尼收起本子,正打算将其放回原处,夹层中忽然掉落出一张折叠过的便签。
她捡起,展开查看。
低筋面粉,鸡蛋,牛奶……
等等材料的配制方案与说明。
即使是一个从未吃过蛋糕的人,也大概率能看出这是一张制作蛋糕的配料清单。
阿尼默然,将其重新折叠好,夹回原处。
接着,她把本子往后翻了翻,又看到关于缝制帽衫时的注意事项,过生日该有的流程,以及蒲公英茶的助眠功效之类的笔记。
半晌,她已看完。
没有人能看出她此刻表情的意味。
她缄默着,将本子放回了白色大衣。
至此,一切疑惑基本都已解开。
但有一件事,她依然不明白。
亚伦既已知道她当时身处裁缝铺,知道她和那些围观的路人一样,做了个冷漠无情的旁观者,还为何…为何如此郑重地给她过生日?
甚至还为了那件缝制帽衫所需的白色面料,甘愿忍受殴打与侮辱。
是因为那剪子么,可那剪子也只是她随手丢过去的,根本算不得什么,身为同期生的她,本该站出来的。
阿尼略显痛苦地闭上眼睛。
她实在不觉得自己有哪一点值得亚伦这么做。
蜡烛已燃尽,烛光带来的阴影也随之消失。
礼物盒隔间里的剪子下方,一张纸条显现出身影。
正当阿尼准备盖上盒子之时,发现了这张压在剪子下面的纸条。
她伸手,踌躇,终是将其抽取了出来。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
“给予内心温柔之人的礼物。”
她一顿,心间似乎起了微妙的变化,她试图抑制,却波澜不止。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即便只是递出一把剪子,亚伦也仍然肯定了她。
阿尼将纸条握住,紧紧攥于掌心。
没有人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那是当自己不看好的最后一点真实被他人认可的心情。
许久,她才将心情平复下来。
这时候,躺在沙发上的亚伦长吸了一口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一旁。
但也因此,盖在他面上的帽子,掉在了地上。
阿尼注意到,过去拾起帽子,放在桌上。
也许是无意,又或许是有意,她目睹了亚伦的睡颜。
没有烛光,只有月光从窗户外面照射进来,将亚伦面庞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柔和。
这是一副很累的睡颜,紧闭的双眸,绵长而又深重的呼吸,无不显示着他的疲倦与劳累。
这也是一副很满足的睡颜,他的眼角、嘴角都带有一道浅浅的弧度。
只不过,他紧闭的右眼皮处却有一道伤口,已结成痂。
阿尼抿紧了双唇,“真是个…十足的蠢货。”
她离开了沙发……
而后回来,为亚伦盖上被褥。
过程中,阿尼看着亚伦那毫无顾忌的睡颜,看到亚伦旁边还留有一小席余地,蓦地萌生出一股冲动,她想坐在那儿,坐在亚伦身边,靠着那宽阔的肩膀,在温暖的被褥中与他一同入睡。
这股冲动来得太突然,太莫名其妙了,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感。
她按紧额头,再次强行压下这股情感,坐回窗边,浅酌茶水。
即便是蒲公英的清香,也难以安定她此刻的心情。
她只得凝望窗外清冷的月色。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更加思念父亲,想要回去。
可如今,她心中仿若又有了其他牵挂。
良久,阿尼垂下眼帘,一声叹息。
便在这时,睡在沙发上的亚伦又不老实地动了下,被褥一角从肩上滑落,发出声响。
阿尼愣了下,缓缓起身,走过去,把被褥往上拎拎,盖住肩头。
就在这时,阿尼顿住了,神色间微有些诧异。
她的视线落在亚伦的后脖颈和后背交界处。
那是……
一枚星形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