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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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整饬

    开春大会顺利完毕。

    乡民们怀着希望回家,但是,下江里的那些什伍长,还有其他官员,则是不太有希望。

    他们的脸色,此刻如同吃了翔一般。

    因为,嬴政提及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贪腐。

    “今天,召集大家来,主要是探讨去年赋税的问题。

    为什么实际收缴的赋税比秦国制定的赋税加上运输途中火耗加起来,还要多?

    因为赋税而导致乡民面临饿死冻死的境地,甚至出现了老四头这种中冬未过、人已归土的现象。

    这是为什么?

    此外,各位家居遮风挡雨,衣着得体,但是,就在相隔诸位不足百米处,半墙陋棚、衣不蔽体的乡民,难道,就没有入你们的眼吗?

    下江里之前的境况,究竟为何如此,想必有些原因,大家心知肚明。

    在自然与现实约束造成的窘迫情况下,天灾已然不让人活下去。

    再加上人祸,这是要绝人种。

    大家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吧?”

    嬴政坐在首位,语气严厉,越说,语气中的杀意越浓重,会堂的温度一下子降低几度。

    使得被问到的下江里官吏不由下意识地缩了缩脖颈,紧了紧衣服。

    看着堂下,噤若寒蝉,嬴政心中真的气愤,恨不得将这些为自己一己之私,不顾他人死活的蛀虫斩尽杀绝。

    但是,此前杜哲曾告诉过他。

    杀一人简单,杀十人容易,杀百人也可,杀得千万亦可成,但是能杀尽天下人吗?

    就算能杀尽天下人,但如此之行,有何意义?

    灭人容易,除根难。

    只有除掉这种滋生贪腐的土壤,彻底净化,才能有实效。

    否则,这只能说是,解决不了问题,解决制造出问题的人。

    治病救人之道,预防为主,防范先行,除根为续,惩罚为次。

    所以,嬴政决定先谈谈。

    “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那就是没有冤枉人了。

    今天我们不下定论,也不做处理,但并不意味我们不追究。

    希望诸位回去后,细细回想这些年以来,诸位都做过什么,有什么功过,如实详细列举一份清单出来。

    同时,去年赋税的把戏,把多出的如数还回来,之前年些的就不再追说。

    虽不追还,但,个人的自检清单得列举出来。

    明日,自己交到里务办事处,亲自交给我。”

    众人被这个新奇的自我检查弄得有点懵,懵虽懵,但还是简单易懂的。

    自我检查,不就是靠自己发挥吗?

    嬴政见众人的表情,开口沉声提醒道。

    “诸位,最好如实详细的列举。

    自己列举的,并做出归还补偿的,可以既往不咎。

    若是有人想着蒙混过关、欺骗大家。

    咱们丑话先说在前头,到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嬴政不再去看众人各异的脸色,那些脸下方,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不用猜也知道,至于多大胆,明天自会知道。

    “散会。”

    嬴政说完,开始逐客。

    官吏们开始离席,陆续离开会堂。

    “哲哥,你说,会有多少人如实送来清单?”

    待人走完后,嬴政看着空无一物的会堂大门处,漫不经心地问道。

    “呵呵,到时不就知道了。”

    杜哲来到嬴政旁边坐下,毫不在意地说。

    “希望他们珍惜机会吧!

    否则,我不介意沾点血。”

    嬴政狠厉地说道。

    “有时候,比起百姓的血汗骨肉,不得已祭一些人的血,也是必要的。”

    杜哲言罢,两人一齐看向屋外。

    这也是两人无事时,最爱做的事,那就是随便找个地方,坐在一起发呆。

    是夜。

    “爹,赵政那小子真这样说?

    让我们自己查自己,还把家里的钱粮送出去?

    他是不是傻?”

    一个院子里,虽无灯火通明,但焰火明亮。

    作为不用去上工的少数人之一的力大,此刻坐在火堆旁,向着旁边的老人说道。

    这人正是下江里的伍长之一:力。

    三父子正聚在一起商讨白天嬴政说的事。

    “对啊,爹,这小子是不是没有脑子,实在不行,让我来当里典啊!”

    力二在一旁说道。

    “没脑子的是你们两个。

    就说这修路建学堂,你们谁想得出来?

    那条笔直的不可能的建成的南江路,还有免费入学和包吃的学堂,以及给官府做工包吃且如数给工钱。

    这些,你们知道谁做得到?”

    力看着自己两个不争气的儿子,真是恨铁不成钢。

    怎么长了赵政近十岁,都是育儿育女的人了,不愿去做工,守着自己一亩三地。

    再看看,十一二岁的赵政,都做了什么事,细数这些事,每一件都足以名留青史。

    越想越比较,越比越气。

    “没有!”

    见两个没出息的儿子这下偃息旗鼓了,力意味深长地教导道。

    “大儿,二儿,你们要明白,你们爹我这个伍长,不过是颗芝麻。

    我们的孩子里典,那是从乡里或者更高的地方来的人。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力大、力二摇摇头。

    “意味着,这位少年里典可能是哪家的公子爷,来到咱们这旮旯走过场。

    而且,很有可能来自县里,甚至更高。

    因为,过山虎受乡里的指使,如此看来,乡里也不知道里典的背景实情。

    你们说,走过场,那就走走过场,咱们配合一下,走完自然就会回去了。

    可是,咱们这位少年里典,却做了这么些事,这好不好呢?

    当然是极好的!”

    力的语气从吐槽到无奈,最后到仿佛看到希望,顿了顿,继续道。

    “咱们的里典大人年轻、有背景,而且有实力,有很神秘的能力。

    那路,真的只能是天神下凡所为。

    作为神都要帮助的里典大人,愿意在咱们这旮旯做事,而且做的都是好事,这当然是好事,是很好很好的好事。”

    力很激动,力大、力二则有点疑惑。

    “爹,你的意思是?”

    “对,去把咱们家扣留的钱粮交出来,留足口食,把前些年扣留的补上,明天,你们两个和咱一起把这些送过去。

    还有,想想这些年来,每年扣留了多少,少缴纳赋税多少,明天一道告诉里典大人。

    咱们的少年里典大人,是一位大善人,他做的事,是在造福咱们。

    咱们从外面逃亡到这里,为的不就是过安稳日子,过上更好的日子,让子孙后代过得更好吗?

    既然如今里典大人在做,咱们家,也不能拖后腿。

    今后,你们俩带着家里人,都去做工,听到没有?”

    力最后言语严厉地呵斥道,里面既有对于嬴政到来的欢喜,也有对儿子不成才的愤怒。

    于是,力大和力二只得唯唯诺诺的点头答应道。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力。

    “爹,听说新来的孩子官,要大家把自家钱粮交出去?”

    一座比力一家还有殷实的院落里,同样是火堆旁。

    一老者和一青年相坐。

    “对啊!”

    中年人无所谓地说道,继续摆动陶罐中的粟粥,倒是青年人义愤填膺。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以为下江里是什么地方?

    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里是九里亭的下江里,是江南乡的下江里,不是他赵政小儿的下江里。

    虽说大家都是迁来的,但今天的盛况,可不是迁来就能有的。

    顾、正两家,还有我临家,我们在这儿住几辈子人了。

    这里是三老四少的江南乡,而下江里,是童家的下江里。

    想要我们家的钱粮,做梦!”

    老者临笑道:

    “我儿,不可乱说,他可是官。”

    青年不慌,反而嗤笑道。

    “官?

    爹,我们下江,或者说江南乡,就没有官。

    以前里典、亭长、有秩等,哪个不是三老四少一家的人?

    现在,还有以后也都是。

    江南乡,可不曾有过赵家。”

    临哈哈大笑,他老来得子,取名临志,而且,儿子也如他所愿,颇为聪明,将家中流传下来的书本都熟读于心。

    如今,临志的一番见中根本的话,让临很是欣慰。

    “我儿不错。

    来,吃碗饭,不去管他,赵政想要抓捕、惩罚我们,他也得有证据。

    否则,我们就去亭里、乡里告他,让他丢官脱皮,滚回家去喊妈妈。

    哈哈!”

    “哈哈!”

    两父子相视而笑,盛起碗,喝着粟米粥。

    下江里的夜晚中,安静无声,却也暗潮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