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齐易，你开麦啊！一直不说话是闹哪样？”

    “你就不能有点表现？开心一点好吗！我们现在已经彻底没有后顾之忧了。”

    阿多乐脸上的笑不断地抽搐，就好像她顺着脸流下的眼泪导电，把她发出的电流又导回了脸上，持续刺激着脸颊肌肉似的。

    齐易不说话，其实是有着他自己的苦衷。在地球上时，他就一向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女孩子哭的情况。

    小学时，他会跟个侦探似的仔细观察：“什么？哭了？真哭假哭啊？”

    上了初中，他则会选择单刀直入：“你为什么要哭啊？可以解释一下不？”

    到高中，他又会从对方的角度思考：“你带纸了吗？身上有没有可以擦眼泪的东西？”

    大学，他学会了思考有效的对策：“事情是不是很大？需不需要通知老师或辅导员？”

    总结一下就是：看似有了长进，实际上一直都是那个水准。

    “你要我说话，那我就说了……”齐易小心翼翼地放电，还头一回担心电流会把阿多乐电疼了。

    “这里毕竟是你从小到大住的地方，你要不要多留一会儿……再走？”

    “留？为什么要留？”阿多乐脸上癫狂又可怜的笑容，依旧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难道你不知道，在我们的星球上，这样的垃圾场要多少有多少吗？你真有什么古怪的癖好，可以等去了外地后自己去找垃圾场，我不会拦着你的……”

    她抓起窝棚原址附近，自己破旧的背包，大踏步往前走去：“时间紧，任务重。将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我们赶紧离开吧。”

    “如果再不走……”

    “我就真的舍不得走了啊——”

    她狂笑的表情陡然一变，抹着眼泪，背对着身后的垃圾场狂奔起来。对着自己奔跑的方向，尽情释放着痛苦的电流。

    “啊啊啊啊啊——”

    黑夜下的迷雾，与过去一切完全割舍的女孩哭喊着，在无法看清的环境里飞奔。

    平日里，她的独立、好强、老谋深算，常常使齐易忘记一个事实——阿多乐其实只是个连青春期都还需要等上漫长时间的小女孩。

    许久，阿多乐才冷静了下来。这时候，她已经跑出了相当远的距离。

    “齐易，你还在我身边的吧？”她停下脚步，喘了会儿气，问道。

    “当然。”看见阿多乐恢复了正常，齐易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抱歉，我刚刚失态了，让你看了笑话。”阿多乐说道，“为了以后的胜利，这都是必要的牺牲，是我太情绪用事了。”

    “我必须要改掉这个缺点，不然说不准又会被头盔女利用到。”

    齐易动容道：“不，你太压抑自己了。不管是我们地球，还是你们迷雾行星，人们有着不同的情绪，会快乐，会伤心，这都是理所应当的。”

    “要被迫离开自己的家，换成谁都不会高兴的。”

    “我离开地球，在宇宙中流浪，也不是我自己的意愿。但如果我不这么做，就会给我的家人都带来麻烦，让他们作为违令者的家属，被这层身份拖累，难以在社会上正常立足。”

    “差不多就是企业被强行查封、在职工作者被强行解雇、非义务教育学生被强行开除……这类的。不让你死，但让你活不下去。”

    “而且，原本被抽中的人并不是我。但是那家伙背后有着深厚的资源和底蕴，经过了一系列暗箱操作，硬生生地把他的抽取名额加到了我的身上。自己却几乎什么影响都没有。”

    “如果你们的星球只是一片荒芜的世界，那我……这一被迫离开家，就是走向了一条死路。”

    “所以，阿多乐。我们不仅都是背井离乡的天涯沦落人，还都有着类似的心结。所以……我能理解你，也会一直站在你的这边。”

    “呼……真是舒服多了。看来我也太过压抑自己了。离开地球后，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齐易感叹道。

    阿多乐展现出了一丝真心的笑容：“齐易……那要不这样吧。等我整改了整个迷雾世界之后，发展科技之后，我就带兵飞去你们的地球世界。”

    “帮你也把你那边矫正一下。虽然科技可能永远比不上你们，但我们对地球而言，就是一个人均催眠洗脑大师的超能力者种族。”

    “特别是那个坑害你的家伙，我会把他当成和头盔女一样的仇人！”

    齐易连忙说：“不至于，不至于……”

    阿多乐：“我开玩笑的嘛……”

    说到这，阿多乐再度出发，继续赶路。

    齐易看见阿多乐手里，一直在把玩着一块不规则形状的块状物：“你拿的那个是？”

    “小窝棚的一块碎片。只有这块我舍不得扔。”阿多乐凝视着手里的碎块，“小时候，我为了帮姐姐搭窝棚，四处寻找合适的材料。”

    “手上这一块……就是我第一次收集到的。”

    “从一辆车拉的木材上抠下来的一小块。本以为就这么一小块，和一大车比起来根本无伤大雅，也不容易被发现。可谁知被人逮住后，他们不依不饶地把我当成了罪大恶极的小偷声讨。”

    “那时我还太天真，听见他们愤怒的电流，真的就被洗脑，把自己当成了他们电流中描述的无药可救的肮脏货色了……还坚定地觉得，我的未来一定会发生他们所说的‘毁灭’。”

    “还好姐姐及时赶到，用几段巧妙谎言电流把我捞了出来，没让事态继续恶化。但是我当时的认知已经被那些人给固定死了，姐姐为了帮我恢复过来，可是花了好长的时间呢。”

    “事后我才知道，这种木材是不适合当做搭窝棚的材料的，但是作为纪念，姐姐还是把它装在了窝棚上。”

    “现在……它就成了我的纪念了。”

    齐易心里有点难受：“你之前拆完窝棚后就这样跑掉了，真的可以吗？不需要再多留一会儿？”

    “唉……算了，拆都拆了，再留多久也没有意义了。”

    “但是在真正离开南洋流都之前，确实还有个地方，我必须要待一会儿。”

    “就是这里了。”

    齐易往前放的迷雾中仔细观察，看见了许多半人高、蘑菇形状的石头。整齐地排列成纵横有致的阵列。

    “这里是……”其实齐易已经几乎猜到了。

    “墓园。”阿多乐沉声道，“那些大石头就是坟墓。”

    “我来和姐姐道个别。”

    她在墓园中灵活而娴熟地穿行起来。齐易的探测云紧跟其后。

    齐易扫视着一路经过的其他墓碑，发现那些蘑菇形石头不仅有着各异外形细节，位于“菌盖”部分也都刻有不同的文字信息。

    唯有阿多乐最终停留的那一座，不仅形状矮小、做工粗糙，也只刻了两个人手拉手的图案。

    阿多乐抚摸着那块墓碑：“姐姐留下的钱不够买像样的墓碑。这是我花了好长时间，自己做出来的。”

    “而且，那天意外发生后，姐姐的三段尸首被治安官带走，他们又不准我跟着或问问题，于是从此就彻底不知去向了……可能在哪早就被当成垃圾丢掉了吧……”

    “没有刻姐姐的名字，不是我不知道怎么写……而是因为我直到她死的时候，都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只知道，她从事故事女工作的时候，有串表明身份的编号，017931。”

    “我拿到了她工作用的身份牌，上面却也只有编号，没写名字。于是，在我手中拮据，迫切需要赚钱之时……我就代替起了她的身份，接任了故事女的职位。”

    “其实，王国有相关规定，说是未成年少女不能做故事女工作的。但故事女这个职业本身就是一种灰色产业，我冒用的又是姐姐的身份编号。所以最后也没有多大的问题……”

    “遇到以前点过姐姐编号、见过姐姐的人，我会修改他们的记忆，以为他们以前点的故事女就是我。”

    “至于面对对我身份起疑的客人，我就会对他们说，我已经成年了，只是身体发育和长相有点幼稚而已……这招百试百灵，还会让客人更加满意。”

    她正视着墓碑：“姐姐，对不起。你走了之后，阿多乐犯了那么多的错。”

    “现在还把我们共同的家给毁掉了……”

    “但是，姐姐一定会理解的吧？一定会的吧？阿多乐要离开家，去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到时候，世界上有人胆敢让姐姐的悲剧再度发生，阿多乐绝对饶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