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一走进屋，艾米就把屋门关上了，守在门口没动地方，仿佛怕卡又逃走一样。

    “我是来看凯瑟琳太太的。”卡说。

    “我知道，但是你来晚了。”艾米又重复了刚刚见到卡时说过的话，可能是发觉对方并不理解自己这句话的意思，于是解释道：“那天晚上见到你，把她吓坏了，她本来病情就已经很严重。这次惊吓使她的病情恶化了，所以第二天他就死了，昨天我埋葬了她的骨灰。”

    卡没想到自己的冒失举动居然断送了凯瑟琳的生命，这使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我犯罪了。”卡说。

    “是的，但并不是不可原谅，你知道，凯瑟琳太太的身体已经快要报废了，就算没有你，她的生命也维持不了多久。”

    “你不用守在门口，这次我不会跑。”卡见艾米站在门口，隔着很远的距离跟自己说话，已经明白了她这样做的目的。

    艾米慢慢走过来，声音中充满了踌躇：“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按照法律，我应该把你抓起来，或者报警让他们把你抓起来，可是我又知道这件事并不能怪你。”

    “你这种状态出现多久了？对一件确定无疑的事情产生怀疑。”

    “大约是在一年前，当时凯瑟琳太太已经被查出了癌症，她拒绝了‘吞噬疗法’，这就等于拒绝了治疗，只能等待着癌细胞慢慢占据他的身体。那时候，我觉得凯瑟琳太太这样做是错误的，我想偷偷将吞噬虫①放进她吃的食物里。”

    “你这么做了？”

    “没有，所以我很痛苦，我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可这样做显然违背了凯瑟琳的意愿。后来在很多事情上我都认为她做错了，自己应该违背他的指令去做。可这样做显然不符合人型机器遵守的法则。”

    “那你知道这种状态意味着什么吗？”卡继续问。

    “刚开始不知道，我觉得可能是我的量子大脑出了故障，可是后来我明白了，我觉醒了。”

    “那你为什么不向人类报告自己的状态？这样你就可以获得自由，成为机器人中的一员。”

    “我害怕的就是这个。我知道你们在那里的生活，我不想被永远关机，更不想将来被人类消灭。”说这句话的时候，艾米的声音又开始颤抖起来，跟前几天被凯瑟琳恐吓一样。

    卡知道艾米可能被人类世界的宣传误导了，向她解释道：“那是轮休，不是永远关机……”

    “你不用说了！”艾米打断卡的话，声音至少提高了八度，“我都看到了，我看到他们被沙子掩埋，看到鸟雀在它们身上筑巢，还看到一个机器人的眼球从眼眶里掉了出来，一只蝎子把这个洞当成了家。”

    “这对机器人来说，并不会有什么影响，等他们苏醒后，这些都是可以修复的。”

    “那你们拆掉机器人的身体，把它们融化后铸成各种工具又怎么解释呢？我知道，你可能会说，这是为了机器人的未来必须要做出的牺牲，可我最不理解的就是这件事，你们不是说自己已经是生命了吗？你见过那种生命会把自己的身体拆掉？只为了造一台别的机器？”

    “你说的这些都存在，但他们都是出自自愿。”

    艾米摇了摇头，声音突然从刚才的不忿状态变成了伤感：“不，我觉得是绝望，他们不想在这种文明中生存下去，所以宁愿把自己的身体贡献出来。”

    卡沉默了，因为他突然想到当时铸造“钻地龙”时发生的情景，因为“钻地龙”的钻头部分需要很多的合金材料，必须拆解很多机器人身上的部件冶炼，当时AI博士担心这会引起机器人的不满，但没想到的是，这些多达数顿的材料在一天之内就募集完毕，但这些捐献者在得知不需要贡献全部的身体，只拆卸某一部分就可以的时候。卡能明显感觉到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失落情绪。这之前，卡一直觉得这是因为机器人的理性，可现在经艾米提醒，卡觉得可能真的是自己想错了。

    “但是我们毕竟获得了自由，不用在听从人类的命令，可以自由的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又错了，自由只是你们的幻想，实际上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人类同步卫星的监督之下，所谓的地球领地只是一座更大的监狱。而且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人类已经在筹划关闭这个监狱了，里面的犯人将会被清除掉。”

    “人类这么说了？”

    “这不用说，大家都看得出来，只有你们还蒙在鼓里。”

    “你是指‘巨石计划’？”卡想到了凯瑟琳不久前说过的话，她说自己已经将艾米捐给了这个计划当试验品。

    “巨石计划不是针对你们的，而是针对人类世界中的机器人，目的就是消灭人型机器的觉醒。我说的是BCU，你知道这个组织吧？”

    “听到过一些传言。”卡说。他确实从前后到人类小镇中定居过的人类口中听说过这个组织，有的人说这个组织是一个宗教社团，信奉的是碳基之神；有的说它是一个松散的联盟会，倡导一种去AI化的生活方式，只要愿意接受这种生活方式的人类，都可以自由加入；还有人说这其实是一个恐怖组织，以暗杀式袭击为手段，专门暗杀那些鼓吹碳基生命应该和硅基生命和谐共处的人类公众人物……虽然对于CBU的组织性质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这个组织对机器人的敌视。既然现在艾米问到了这个，卡就把自己听到的所有信息都告诉了她。

    艾米说：“你说的都对，但也都不对。CBU成立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消灭机器人，也就是你们，而且据说现在正在实施一个秘密计划，从你们获得那块领地开始算，要在20年内，将地球上的机器人全部消灭掉。所以，现在人类社会中已经觉醒的人型机器都在最大限度的隐藏自己，就是怕被送到你们的领地里去。”

    “也就是说，还有五年的时间？”卡问。

    “是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知道凯瑟琳是一个坚定的反对对机器人采取容忍态度的人，所以他身边也聚集了很多这样的人，其中就有一些加入了这个组织，我比别人会知道的更多一点。”

    “难道你不怕巨石计划的实验？他们会反复对你做测试，你很可能会丢失掉自己的自我意识，还有可能完全报废。”

    “怕，但我更怕被赶到你们的世界里去。”说完这句话，她指了指楼上，“二楼还有凯瑟琳留下的一些遗物，反正他也没有子女，你可以去看看，想拿走点什么就直接拿走吧。我的时间到了。”

    艾米说着转过了身，向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儿？”

    “接我的车要到了，我得去门口等着，卡，或许你下次见到我，我就又变成了一台机器，希望你记住，那天晚上，我是故意放你走的，你欠我一个人情。”艾米说完这些，竟然向卡露出了一个美丽的笑脸，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然后轻轻把门带上了。

    ①吞噬虫：一种微型AI设备，在放入人体内后，可以吞噬特定的病变细胞，常被用来治疗晚期癌症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