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寒风在巷子里不停的穿梭，偶尔碰到阻挡的胡同，发出呜呜的声音。这个点除了还在寻食或是找地方趴窝的野狗外，很少能看到人的踪影。但很少不是说没有，在县城南面的气象桥上，一个蹬着自行车的身影缓缓驶来。他自行车手把上挂着黑提包，嘴上叼着一根没有点着的烟，不紧不慢的骑着。大雪遮盖在马路上，骑车人要全神贯注的保持车子的平衡，一面滑倒跌在雪里面。除了仔细观察眼前的路外，他脑海里还想着明天会来一批化学肥料，听说能增产很多。不过这都是南方种植水稻才用的东西，这里人老五辈都是用粪肥和草灰当肥料，不知道这肥料有么有效果。他计划设一个试点，来看看这化学肥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还有小麦种子改良的事，陕西那边有一种叫狗头麦子的麦种，说不但麦穗大，而且颗粒饱满含面量也高。要是能将这种麦子引进，那产量肯定会提高。他边想边骑，突然噔的一下，车链子掉了。他拉着手札一脚踩进雪里面才没有滑倒。哎了一口气，看离家不远了，也就推着走，明天再收拾。

    “张叔？开开门。”

    张老汉刚躺下就听见有人敲大门，他披上衣服拿着电灯去看，是晓燕的爸爸刘景川。

    “是景川呀，又回来这么晚，你这局长当的可是够累的，要注意休息啊。”张老汉手脚麻利的打开门说。

    “是啊张叔，就是工作太多，以后就好啦，可以准时下班。”刘景川笑着。

    张老汉笑着摇摇，这话刘景川每次都说，他都不信了。

    “赶紧回去歇着吧。”

    张老汉看着刘景川进了屋子，才按灭路灯，回去睡觉。

    回到家，一身的疲惫解除，看到躺在沙发上睡的正香的妻子唐丽，刘景川蹑手蹑脚的过去给盖了盖被子，自己悄声回到屋里睡去了。他知道妻子也很忙，每次回家都要等着自己。可自己忙起来总是忘了回家，让妻子等到半夜。妻子睡眠轻，如果叫醒她定会一晚上都睡不着，就让她在沙发上睡着也好。

    天大亮后唐丽醒了，看着门口的黑色提包嘴角一丝苦笑。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又是深更半夜才回家，要不是了解他的性格，还真会认为他在外面有人了。她翻起身来，揉揉发酸的脖子和腰，去厨房给两个孩子准备早饭。她的做饭手艺也不错，再加上食材丰富，早餐很美味，两个孩子都爱吃。但今天她莫名其妙的少做了一份，没有丈夫的那一份。

    “起来了晓燕，吃完早饭后你送弟弟上学去，今天我要去省城一趟，明天晚上才能回来。钱给你放桌子上了，记得和弟弟按时吃饭。”唐丽叫醒女儿说。

    “知道了妈，你吃完早饭再去吧，锅碗我回来洗就行。”刘晓燕揉着眼睛说道。

    “来不及了，我要去赶早班车。”唐丽说着喊醒儿子，拿上包就匆匆走了。

    刘晓燕给弟弟穿好衣服，带他洗完脸盛好饭后刘景川才睡眼惺忪的醒来。他待会也要去上班，今天周一，早上有会要开。刘晓燕从不主动和父亲说话，在她看来这个男人就像是住在同一屋子里的陌生人，只是和他有父女的名份罢了。

    “我的早饭了？”刘生军坐下笑着摸摸儿子的头问女儿。

    “我又没义务给你盛饭，再说了，你给我盛过饭吗？”刘晓燕笑呵呵的看着父亲问。语气中没有抱怨没有玩笑，而是平淡的像和陌生人一样。

    刘景川笑笑，不计较女儿的玩笑话，自己起身去厨房里。可锅里空荡荡的，啥都没有。

    “你妈真是的，今天就做这么点饭，看来我要饿肚子喽。”刘景川苦笑道。

    “自力更生吧。家里大大小小的都是我妈挣钱买的，连你穿的衣服都是她买的。我想给你说明白的一点是她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保姆。我们是她的子女，她有义务养活，但对于丈夫，她没有必要。而且从孝敬的深意来说，子女孝敬父母，父母先得有养育之恩，没有养育之恩，就肯定没有后面的孝敬之说。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刘大局长？”刘晓燕一边吃着饭一边淡定的说着，语气里面听不出生气或是开心。

    刘景川眉头一皱，脸上有些不悦，女儿突然跟自己这般说话，他有些尴尬。但女儿话中的意思他明白，是在说他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哈哈，就要自力更生。你妈去哪了这么早？”刘景川笑着问。

    “不知道，你自己的媳妇你不知道，我能知道？好了德生，快去背书包，我送你去上学。”

    见女儿不愿意搭理自己，刘景川就倒了一杯开水，坐在沙发上喝了起来。

    “如果闲的话就把碗刷了，去早市买点晚上吃的菜什么的。”刘晓燕边换鞋子边说。

    “嗯，知道了。”刘景川赶忙回道。

    刘晓燕也不再说什么，看了一眼除了工作什么都不会的父亲，拉着弟弟出门去了，也不管他到底能不能吃上早饭。

    下过雪的天早上是最冷的，路过街道时平房顶上的烟囱里冒着浓密的黑烟，家家户户开始烧炭取暖了，学校里也升起了火炉，上学的学生们步子匆匆，睡眼惺忪的往学校跑去。路上的积雪还没有消融，一些骑着自行车来上学孩子们都推着车，以防摔倒。刘晓燕将弟弟送进学校，赶忙折回往自己学校去了，路上碰见好朋友高文娟，两人手挽着手去了教室。

    学田是每天来的最早的一个，他打开教室门，将火炉生起来，然后赶紧复习功课，这种勤奋让老师们都在赞叹这小子以后定能成大事。由于下雪的原因，班上六十五个学生只到了三十二个，剩下的都被大雪阻隔了。班主任也知道这种情况，就先不上课，等着其他人到了再说。

    晨读是一件快速记忆的好方法，这时候过路的人们若站在县中学的大门外，就能听到朗朗的读书声，用朝气蓬勃来形容这些高中生最恰当不过了。

    学田除了照看火炉外，也不敢虚度这大好的光阴，争分夺秒的温习着课本。说句实话，他们这些学生能得到的课外教材少之又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课本上的知识深深记在脑海里，再对着老师讲过的重点习题，认真研究。刘晓燕坐在学田的前面，成绩和学田不相上下，往往两人在角逐第一名时差着一分或是两分。至于第三名，那可和他们差着二三十分了。

    不过两人并不在这第一名上相互计较，而是为彼此有远大的报复而钦佩。学田有时候看着刘晓燕意气风发的说着自己的未来和理想时，真渴望能成为她的另一半，和她去实现理想共创未来。情绪是容易感染的，和刘晓燕在一起，她先进的思想和不凡的见解，总让人产生共鸣，对她除了颜值上的爱慕以外对其人格魅力更加赞赏。面对这样一位新时代的知识女性，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陈学田。”刘晓燕用背轻轻靠了靠学田的桌子，然后将一本小册子背手放到学田桌上。

    学田拿过一看，是一本高考真题解析。他的眼神瞬间放出光芒，这样的好东西，可是有钱也难买到的。

    “你哪来的？”学田压低声音去问。

    “我妈从省城买回来的，你快点看，我都还没看了。别让老师发现，不然会说咱们投机取巧的。”刘晓燕小声说道。

    的确，他们的班主任常华军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这位曾经钻研八股文，熟读四书五经的老头思想很古板，觉得这些课本以外的教材只是给学生们提高分数的捷径，而他需要的，是实打实的真才实学。对于他的教学理念其它学科的老师很不赞同，但鉴于他是副校长的身份，都没人敢顶撞。在这个论资排辈的年代，虽然很多东西都在发生改变，可教育上，还是有些脚步过于缓慢的迹象。

    学田刚拿着真题解析研读起来，班主任常华军就推开教室门大踏着步子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貌似三十来岁的黝黑青年。青年斜挎着黄色背包，一身城里人的装扮，头发理的很整齐。学田起初还以为是新来的老师了，可当班主任开口后，他才知道这位仁兄是来复读的。

    “同学们好，这是你们的新同学杨正山，去年由于失误，高考成绩不理想，今年来复读，希望大家都给予帮助。”

    常老师话音落下，下面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

    “这么大年纪了，不会是娶不上媳妇才准备要考大雪的吧。”

    “说不定人家媳妇和娃都有了。”

    “这人也真是能拉下脸来，和咱们一帮没成年的孩子一起学习。”

    听着学生们的议论，站在门口的杨正山有些局促和尴尬，将头慢慢低下。

    “大家静一下，谁愿意互帮互助一下，和这位新同学成为同住，帮他解决一些学习上的困难？”常老师在讲台上微笑着问下面的学生们。

    “老师，这么大了还没考上大学，肯定是笨的不行，反正我不和他做同桌。”最后一排的王尚龙不怀好意的取笑道。

    “还能有你笨，一个倒数第一的差学生，没把你赶出去就算仁至义尽了。不学无术的家伙，还好意思说别人。”常老师在上面骂道。

    王尚龙在下面嘿嘿一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半晌后也没人愿意和杨正山坐同桌，就在常老师要将他放在第一排的空座位上时，学田站了起来。

    “老师，让杨正山大哥坐到我旁边吧，刚好座位空着。”

    常华军嘴角一笑，眼神赞许的点了点头，示意杨正山过去坐。杨正山也脸上露出笑容，从眼神中就能看出他溢于言表的感激。

    “大家继续复习，有不懂的问题可以去向各位老师请教，等雪化了其他学生到齐了，我们再讲新课。”

    常华军说完背着手走了，学生们继续开始复习。

    “哥们，谢谢了，怎么称呼？”杨正山坐稳后伸出手来和学田说。

    “我叫陈学田，大哥叫我学田就行。你有没有教材，没有的话先看我的。”学田大方的把自己的书本挪过去。

    “说实话我还真没有，去年复习的不怎么扎实，就没有考上。”杨正山有些尴尬的说。

    “没事的，今年加油，你一定会考上的。”学田鼓励道。

    杨正山点点头，拿起学田的书本看了起来。

    早上九点后晨读结束，休息十分钟后就开始上正课。学田起来活动活动筋骨，看一旁的杨正山正看的津津有味，就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歇息一会。

    “学田，你这笔记做的太详细，回头给我抄写一份。奥，对了，我早上走的急，没吃饭，带了点心，你也一起吃点吧。”杨正山从包里掏出来纸包的点心说。

    学田也不客气，就拿起一块吃了起来，两人边吃边聊，才从得知杨正山今年二十九，高考恢复后一直想考大学圆大学梦，这几年工作后就一直拖着，现在终于鼓起勇气再次进入学校，踏上圆梦之旅。

    “杨大哥，真心佩服你的勇气，我要是工作了，肯定就没你这份魄力。”学田笑呵呵的说。

    杨正山苦笑着摇摇头，说他也是不甘于就这样平淡下去，将一生就这样交代在小县城里面，用过来人的来说就是娶个媳妇生一堆娃娃，然后领着固定的工资，同一件工作从早忙到黑，这样磨洋工。退休后背着手早上从东川逛到西川，买上二斤便宜的白菜。下午再从南川逛到北川，买上二斤促销的面条。最后给自己挑上一块合适的木板，打上一口好棺材，就给自己的一生有了交代。

    杨正山幽默风趣的话引的左右的学生们哈哈大笑，他们没想到这个看似木纳的大哥哥，尽然还有这般的谈吐。都对他的影响有了很大的转变，就连平时不爱凑热闹的高文娟，也挤在刘晓燕的座位上，笑呵呵的听着杨正山风趣的人生大实话。

    但有人爱就有人嫌，这人没法作到任何人都喜欢自己，就算圣人也是，总会有那么几个挑刺的。以王尚龙为首的城里干部子弟派，就是典型的不喜欢这些村里来的乡巴佬在人前面冲胖子，虽然不知道杨正山的底细，但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小子就是个乡里来的货色。这样的乡巴佬，他们可是很愿意欺负一下的。但是他们错了，再硬的拳头，砸在铁板上，那肯定受不了。

    王尚龙给后排的几个哥们使了个眼色，几个人抱着膀子痞里痞气的朝学田那一堆人跟前走过去。王尚龙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一只脚搭在学田的桌子上，嘴角坏笑着说道：“看来这老杨是真招人喜欢呀，是不是家里穷，娶不上媳妇，想在这里找个童养媳啊？奥，对了，我看高文娟不错了，一看就是村姑的相，你要是看上，我可以给你当个媒人，只要你叫我一声龙哥就行。”

    王尚龙几个二流子的到来使其他学生都赶紧散开，没人敢惹这个混混。城里干部子弟的做派，不是这些老实巴交的学生能招架的住的。而平日里腼腆乖巧的高文娟，已经脸红到了脖子根，这羞辱让她抬不起头来。而一旁的刘晓燕，正护着受到羞辱的好朋友，眼神狠狠的盯着不要脸的王尚龙。

    “王尚龙，你吃屎了啊嘴这么臭？”学田站起来冷冷的骂道。

    “呵呵，好学生这是要和我打架呀？来，给我一巴掌，我看你有多能耐？”王尚龙伸过脸来贱兮兮的让学田打。

    学田那能忍的住这般戏弄，拳头紧紧的握住，可在抬起的一瞬间被身边的杨正山拉住了。

    面对王尚龙的调侃取笑，杨正山一脸的淡定，脸上还是保持着笑意。

    “学田，你去门外看着点老师，剩下的交给我。”杨正山笑着把学田拉到自己身后。

    学田可不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他知道这几个小子下手没个轻重，万一伤到杨正山就不好了，而且学校对这中学生之间的矛盾也不过多参与，最多就是批评教育几句。

    看着学田担心的表情，杨正山一个快去的眼神，学田只好去门口了。

    “呀，你貌似很牛逼吗？”

    王尚龙说着抬起腿去踹杨正山。

    杨正山也不躲，在王尚龙一脚还没踢到他身上时，一个响亮的巴掌抽在了王尚龙脸上。这一巴掌直接将王尚龙扇在了地上。这一切发生的很突然，学生们都不知道是如何出的手。对于想找自己麻烦的人，这位看似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可手下不留情，那另外几个狗仗人势的家伙也挨了响亮的耳光，颤颤巍巍的像见到猫的老鼠，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这场闹剧最后在上课铃声中结束，爬起来的王尚龙半边脸肿的不像人样了，脸上还挂着恐惧的泪水。如果放在乡下，那男人与男人之间解决矛盾最实用的就是拳头。可在学堂里，这种做法虽然不提倡，可是对于爱霸陵同学的痞子们，不失为一种好手段。

    “同学，我混社会那会你还在吃鼻涕了，所以别仗着家里老子的势就欺负人。还有，如果我再让我碰见你欺负别人，我不介意让你的腿……。”杨正山一个狠狠的眼神，直接将王尚龙吓的腿肚子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