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憾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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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剑皇倒门口

    夜深无声,秦木早已经脱成了一条精光鱼,躺在被窝里当起了安乐宅里的安乐翁。

    可是今晚的秦木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想自己每天舒舒服服的坐在神庙里,轻轻松松的还有三颗“安乐丹”可拿,而白草巷的老邻里们却在外面俏寒的世界里垂死挣扎,他就觉得自己现在撞到了一面无形的愧疚之墙上。

    这种莫名的愧疚到底是什么呢?难道说,“我秦木有一缕英雄气,不做炼气士太可惜了?”

    这话是那位真正的河神大人说的,他还说:“炼气未成,何以家为?时光荏苒,只争朝夕!”

    王公子也对自己说过:“你本来是有些英雄气的,可当你刚有了一点小安乐的成就,你却只愿意把你的那点英雄气,给消磨在小家的日子里。”

    但秦木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一想到自己现在已经二十岁了,还和蔡凉凉成婚了,以后又有什么精力还当个炼气士呢?再说他二十岁以前吃的都是苦,就不想再多吃修真炼气的苦了。难道选择躺平选择安乐的生活不好吗?难道炼气士都不用成家散叶吗?

    可又想到他如今的安乐生活,却是顶着“河神大人”的假帽子得来的,秦木就感觉自个心里非常的不踏实。

    他夜半突然翻身坐起,额头直冒冷汗,他现在的生活,是凭借“他救了偶然落水的王公子”才得以实现。而成为“河神大人”的替身,也是因为在那位真正的“河神大人”面前立下誓言,要用自己的身份,锄强扶弱,保护像自己一样不能炼气的白丁们。可是现在的自己……却帮着神婆每天做些神棍的勾当,也不知道那些祈福求愿的人中,有几人能福到愿灵?当身旁自家的安乐婆传来一声恼怒的梦呓,秦木这才重钻回到温暖的被窝里。

    抓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好像这样才能让秦木忘记所有的烦恼。

    让香暖软绵的被子捂了一会,秦木才露出头,吐出一口浊气,这口浊气好像被酒色所误似的,十分不满意的离开了秦木的身体。

    清晨。

    秦木已经穿戴整齐,一向不知钱为何物的他,还想再问一下自家的安乐婆,那个红木盒子里的东西能换多少个铜币。自家的安乐婆却忙推着他赶紧去神庙,莫要再啰嗦。还说道:“你的身份,只要没人说穿,你怕什么!如果你自己说穿了,那这日子就没法过了。你好好想一想,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只是做个假河神,又不是让你杀人放火,为非作歹,你怕什么!”

    秦木听了自家安乐婆的话,更加懊恼,他心里只怪自家婆娘完全不懂自己说的,那是关于河神誓言的事,她却和自己胡搅蛮缠些什么嘛?早知道,就不和她说自己是怎么从一个漏气道体的白丁,最后成了河神大人的!

    迎着神婆张望的目光,秦木终于如期而至,又开始了他一天装神的日常。

    神庙里的日常枯燥无味,来者又都像祭祀的牲品一样,麻木虔诚,没有新意。

    但是紧随着晴天霹雳一声响,天上稀稀疏疏的落下了几滴大如元宝的金色液体,黏黏的很像血,但不是鲜红色的,也不是暗红色的,或许是又有哪只异兽,又被剑气王朝的封号剑士,手持山河巨剑给斩杀了。

    这时候突然有一个红袍老者倒在了小庙的门口,没看到吧?此刻庙门大开,那人又如此醒目。看到吧?总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救?”

    “还是不救?”

    这座庙开的是中门,中门和里面的神殿之间,只隔十五六步路,铺的是白色长条的石头。这条宽约三四尺的主路将整个前院分成了东院和西院两个部分,东院种着一棵桑椹树,西院种着一棵石榴树。桑树上正结桑椹,一树翠绿;石榴树上正开花朵,满树鲜艳。神殿的门口有两鼎香炉生着紫烟,阳光刚好照进神殿的地方,那里端坐着一个黑袍金面的活人儿,这个活人儿眼睛呆呆的看着外面。

    “秦木,你还在干什么发愣!没看到门口刚从天上掉下来个人,需要你快点救治吗?”说话的,是个只比西院那棵七尺石榴树还要矮上两三尺的老婆婆,她丢了手中的大扫帚,一边喊着殿里面那个正端坐装神的黑袍金面的活人儿,一边拖着一身宽大的黄袍,她走到门口那个倒地的老者跟前,又鼓足气势拉长声调喊道:“河神大人马上出来了!”

    这个红袍老者也不知道什么来路,就好像是从天上刚摔下来,就落在了这里。当黄袍老婆婆从庙门里走出来的时候,这里都已经围上了一圈人。

    围成圈的人听到河神要来了,都自发的散开,对黄袍老婆婆恭敬的问道:“灵感神婆,你说这人还有救吗?”

    这时候人群里就马上有人不满的说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当日王公子落水昏迷不醒,连剑气王朝的医官都束手无策,还不是灵感神婆他老人家一手妙法,才把王公子唤醒的。”

    又有人说:“你这说的不对,是灵感神婆请来河神大人才治好王公子的昏迷之症。”

    “对,有河神大人在,我们犀首城必然无灾无难!”

    “不对,是有河神大人和灵感神婆同在,我们犀首城必然无灾无难!”

    随着众人的闲谈,灵感神婆已经开始先一步探查红袍老者表面的伤势,秦木也终于走出神殿,他没有直走出庙门,而是先走到西院,占着高过那棵石榴树一头的优势,轻松的从上面拿下来他放在那里的灵魂分身。

    这部分灵魂分身是格外喜欢炼气的,不像秦木身体里的另一部分灵魂分身,只喜欢当个无所事事的安乐翁。

    灵魂分身归位后,秦木才揉碎了脸上的麻木,他踏出庙门,空气都静了三秒,人群才发出潮汐般的欢呼:“河神大人来了!”

    众人欢呼过后,开始屏气凝神,都在关注着秦木施展奇迹的神法时刻。

    秦木此时的心里却比黄连还苦,他哪有什么传奇的神法救治这位道体崩坏的红袍老者!再说这位红袍老者,一看就是修为高深的炼气士,万一他醒了,发现自己只是个假河神怎么办?毕竟在灵感神婆的小庙里,可从来不曾来过一位真正的炼气士。

    但是灵感神婆最喜欢做的就是善事,还有种不怕别人不知道,就怕别人不宣扬的执拗。

    “不管救?还是不救?”秦木此时的脸上都要保持着神色庄严的宝相,不然,灵感神婆就会克扣自己的安乐丹。自从蔡寡妇告诉灵感神婆自己不是河神的身份之后,灵感神婆就看自己怪怪的,有时候她急了还会低骂自己两句。

    此时灵感神婆的脸上已经刻着“救”的字样。

    周围人的脸上也都刻着“你是传奇,你是偶像,当初你是笨奴跳河救主显忠勇,后来你是怒为红颜下河府抢婚,现在你是身为河神救人好有责。”

    终于秦木心中一狠,将自己那部分喜欢炼气的灵魂分身给提了出来,化作一股灵芝味的青色光华元气,缓缓给送进了红袍老者的口鼻中。

    红袍老者将这股灵芝味的青色光华元气吸到一半,他脸上沉沉的黑气便渐渐散去,人群中更是爆发了一阵叫好声,紧接着人群就开始朝这位黑袍金面的河神跪拜,连灵感神婆也朝秦木郑重的行了一个拜神之礼。

    这一刻,秦木好像体会到了一种“神有责,民有情”的感动,他甚至听到了一种元气共鸣的声响,这些全都是漏气道体的白丁们,从他们的身体中,把他们血肉骨髓里的元气也激发出来,青色光华的元气汇聚的越来越大,最终形成了一条绵绵不息的溪流。

    秦木震惊的看着这些从白丁们身体里自愿升腾而起的木行元气,和自己的木行元气汇在一起,缓缓凝聚,便不觉得刚才自己强扯出灵魂分身时有多独痛了,因为他身后有那么多愿意和自己一起献出爱心的人群。人原本不是冰冷的,只是没有人愿意牵引,最后才使各变各的冰冷。红袍老者这时候突然苏醒,他泪目涟涟:“吾何德何能,能见元气凝聚之力!”

    秦木望着红袍老者不顾伤势,情绪激动,忙宽慰道:“老伯,你先凝气养伤,静一静。”

    红袍老者却手一摆,一股久经上位者的气息自然流露而出,他凝视了秦木很久,才直视着这位眼睛中已经神威不足的河神说道:“你跟了东方丁癸多久?”

    “老伯,你怎么知道我跟过东方公子!”秦木心中震撼,因为这意味着红袍老者看穿了他的身份。

    “每一个跟随过东方丁癸的人,他的眼瞳深处,都有一只咆哮的神兽白虎。你看我的眼睛!”

    秦木果然在红袍老者的一双眼睛中,看到两只一样的神兽白虎,正从红袍老者的眼瞳深处朝自己咆哮冲来。最后,那两只老虎就像迸到自己眼睛里的光和电,使自己的眼睛失去光明,使自己的灵台脑海里到处都充满了虎声虎影。秦木为此微微的失神了片刻,才倍感亲切和敬畏的问道:“老伯,那你是东方公子的朋友?”

    “死敌!”红袍老者说完这句话,终于眼神浑浊了起来,再不复一双清澈的虎瞳。

    “啊,怎么会这样。”秦木刻意维持的神面宝相终于碎成一脸的惊讶。

    “或许是为了当剑皇吧!不过你快走,孤的敌人马上就要来了。孤也道体崩坏,没救了!若你有将来,就替孤守住这片帝墟祖土吧!孤以前有七十一个封号剑士,他们每人都有孤赏赐的几把山河巨剑。但是孤现在只能封你为第七十二个封号剑士,却没有山河巨剑可以给你了!以后,你就是孤的司秦剑士,你的封号也会出现在九州城的礼乐碑上,那里刻着每一个封号剑士的名字,直到他们的血脉终结。”红袍老者长长的说完,秦木才发现身边的人群终于骚动了起来。

    “时空剑气,是时空剑气,那个方向有人施展了时空剑气,老贼必在那里!”很远的地方,有一股杀气朝这里飞奔而来;比很远还更远的地方,有烈马踏着西风,裹挟着呼啸的风雪,从洪荒深处向着春光明媚的犀首城压迫而来。

    “老伯,不管你伤的有多重,还是请先到庙里面养伤。”灵感神婆更高看了一眼秦木,忙招呼众人把她的神婆软轿抬来,将红袍老者抬进了她的灵感小庙里。

    轰,轰,轰,黑色的轨迹线,巨大的烈火团,从蛮洪荒的方向朝犀首城猛砸而来,那是蛮族的兽化力士,他们已经穿透了大郦山脉的千里防线,向人族的边城冲来,暗淡的天空上,始终隐现着一层金色的薄薄的圆顶苍穹,那是剑气王朝的皇天聚气阵,它一直庇护着属于剑气王朝的所有王土。

    普通人根本看不到此刻天空正发生着什么样的危险,他们只从听觉上感到是要变天了,就急匆匆的散了。

    灵感神婆将红袍老者抬到后院修养,秦木刚回到神殿端坐在神坛上,神庙里就意外的来了一个神秘人,他套着一身黑斗篷,拿捏着一副破烂的嗓子,吐出装老的腔调。

    这人全身上下都置身在黑斗篷里,只有一双桀骜不驯的大眼珠子,没有敬畏的扫视着神庙里的摆设。他的行为,令刚从后院回来的神婆不悦的说道:“这位香客,既然拜神拜到了庙里,就应该遵守拜神的礼仪。至于贵客灵台上的命格褶褶生辉,圣气缭绕,你不用太过于表现,神也是能看清楚!”

    神婆的说辞就是想用“我早已看出了你的底细”,来打脸这位香客,就差说出“你有心就拜,没心就滚”这句话了。

    “拜神?我拜哪门神!你这里有哪尊神敢受我一拜?”神秘香客却不想理解神婆的话,还在和神婆胡搅蛮缠。

    “来这里拜神祈福都是先拜一拜河神大人,他最灵!”灵感神婆期望河神快点施法,打压一下这个神秘人的嚣张气焰。可是秦木根本就一动不动,不知所思,灵感神婆只能严肃的对神秘的斗篷人说道:“河神大人此时正神游天外,与上神一起傲游太虚呢!你还不快快住嘴,若等他神游回来小心触犯神威。”

    秦木感叹着灵感神婆说话艺术的同时,也在思索神秘人说的含义。“是啊!人家带着一颗虔诚的心来,我作为河神又能赐予人家什么?我身后的那些个泥塑金身的神像又能赐予人家什么?”

    这时候,神秘的斗篷人却发出来狂笑。

    “哈哈。尔等为神,可是建立了一方乐土?可是造化孕育了一片天地?可是教化了一方愚昧的子民?可是杀退了此刻就在大郦山脉下屠我同袍的蛮族?可是救了这岌岌可危的犀首城?哈哈……尔等为神,可是让白丁们多吃了一口饭?可是让崩坏的道体获得了新生?”

    这话问的秦木心中,更加充满了深深的愧疚。

    这话问的灵感神婆也愣了七愣,她七愣过后,随手就抄起门口的大扫帚,要不是她的纸片人护法在试探秦木的身份的时候损失掉了,她也不至于自己就起身猛朝这个黑色斗篷的神秘人打去。灵感神婆猛烈的举动,把坐在神位上的秦木都看呆了,他还是头一次看见百岁年纪的老神婆,不顾“久坐不动身”的形象,一下子窜出大跨步,神威不减少年,一边打还一边骂:“你就是最近被百圣学宫没关好才放跑出来的那个文大傻吧!”

    “不要叫我这么庸俗的名字,百步之内必有圣人,我就是这百步之内的圣人!我叫文定儒!”这黑斗篷下的神秘人终于掀开他的斗篷,那满头乱蓬蓬的金发就像黄金狮子的鬃毛那样根根倒竖。

    接着他透过他通红的脸庞,狂热的眼睛,继续喊道:“天下杂神尽可诛,只尊天道礼乐神。”这人手里不知何时又握起了一支狼毫大笔,把大片大片的墨点子都甩在了所有神像的身上。灵感神婆被气的颤抖又跺脚,眼眶里挤满了泪水,暗恨自己没有打跑这个百圣学宫里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