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斗然消化片刻。

    他将血书放回御案上，然后搬来一张圆凳，隔着御案，坐在赵怀英对面，就如同两人在寝殿时一样。

    整个过程中，赵怀英没有丁点反应。

    春夏秋冬四个侍女，则是一直盯着张斗然的一举一动。

    从福宁宫跟来的太监，全都留在门外。

    应该是太后为了皇上的威望，特意叮嘱过，只要赵怀英在场，这些太监一般不会特意监视。

    “哭够了吗？哭够了就擦干眼泪，继续工作吧，现实不会同情眼泪。”

    张斗然平静的说着，非但没有安慰人的意思，反而像是在责怪。

    殿内四个侍女，怒目瞪着张斗然。

    皇上都这样了，皇后你竟然还说风凉话。

    几人都是不爽张斗然，夏荷更是直接开口：“皇后你……”

    只是她话才刚刚开口，就看到赵怀英动了。

    夏荷立马住嘴，看向赵怀英。

    只见赵怀英视线缓缓上移，看向了张斗然。

    张斗然继续道：“你自己想想，你是皇上，天下之主，一国子民都看着你，如果连你都哭泣了，放弃了，觉得无能为力了，那受灾的灾民，接下来会是怎样一种境况？”

    听到这个反问，赵怀英像是瞬间活了过来：

    “对，朕不能哭泣，朕不能放弃，不然还在受灾的百姓，会更加难熬。”

    这还是头一次，赵怀英在张斗然面前用“朕”这个称呼，她一边说，一边在桌案上胡乱翻找着奏章，似乎想要立刻工作，立刻振作。

    终于，

    她找到一本奏折，急切打开，快速阅览起来。

    可没看一会儿，

    她就忽然把手上的奏折，往殿内上一丢，整个人趴在御案上大哭起来。

    “皇上！”

    几个侍女，急切冲过来，有的想要安慰赵怀英，有的怒目瞪着张斗然。

    “都给本宫退下！”

    张斗然板着脸，对几个侍女下令。

    “你……”夏荷不满。

    “滚出去！”张斗然更是严厉。

    夏荷也是不服气，一脸气哼哼瞪着张斗然，但最终，她还是被春兰拉走。

    等几个侍女都退下，又看着赵怀英哭了好一会儿，张斗然这才温言说：“哭够了吗，这回哭够了，就真的要振作起来干活了。”

    赵怀英没有抬头，趴在桌子上，语带哭腔的说着：

    “其实我应该知道的，母后说的对，我根本不是当皇上的料，一场洪灾，光一个县就死这么多人，而且饿死的，比被洪水淹死的还多，那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啊，却被活活饿死，我这是做了什么？”

    “死人……”

    张斗然毫无感情的说：“这世上那天不死人，一场战争，敌对双方几十万人，冲上去，半天不要分出胜负，死伤无数；一场瘟疫，一个村，一个镇，一座城，一夜之间全部死光光。”

    “作为皇帝，你应该习惯的，在你眼中，你治下的子民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而是一串串可以供你驱使的数字。”

    听张斗然说的这么冷酷，

    赵怀英终于不再哭泣，而是抬起头来，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斗然。

    张斗然丝毫没有说错话的直觉，继续说：“你现在要做的，不是纠结这场洪灾，死了多少人？怎么死的？现在你要做的，是想办法让还活着的人继续活下去。”

    “可是，还能有什么办法？”

    说着，赵怀英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我的钱，我们成婚的礼钱，四百万两，都花完了啊！”

    听到说四百万两，张斗然也是有些无语。

    真想这个时候骂她一句，“败家娘们！”

    对面，赵怀英继续语带哭腔：

    “其实我也知道，有贪官会贪污赈灾银，可是我就想着，他们即使再贪，贪一半留一半，至少还有两万百两能用来赈灾吧，可是……”

    停顿了片刻，赵环英继续说：“可是，银两没到灾民手里不说，各地粮食还疯涨，让原本买得起粮食可以活命的人，也因为买不起粮食而被活活饿死。我真是……”

    说着，赵怀英一脸悔恨。

    能说出这翻话来，说明道理赵怀英都懂。

    可是为什么，当时她就做出那样的事来呢。

    张斗然是真不明白，赵怀英当时是怎么想的，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也没必要再纠结之前的事。

    他问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处理，薛以则带灾民进京的事？”

    “王相公说这是造反，让派兵平叛。”

    说到正事，赵怀英很快冷静下来，变回以往模样。还能看出他哭过的，是她红肿的眼睛，和她脸上的泪痕。

    “确实与造反无异，”张斗然平静的说：“那你的想法呢？”

    “我？”

    赵环英毫不犹豫道：“我是不会签调兵令的，我不相信灾民们会造反，他们只是想求条活路而已。”

    “就算不是造反，等他们到了京城后，你又拿什么养活他们呢？”张斗然反问。

    是呀，我拿什么养活他们。

    赵怀英茫然起来，现在她身无分文，一粒粮食都拿不出来。

    好一会儿，她忽然想到，张斗然之前向百官募捐到十多万两白银。虽然这点钱对整个灾情没多大用处，但是只用来养活三万来人的话，应该可以坚持一段时间。

    她一脸不好意思看向张斗然：“那个，你之前募捐到的赈灾银……”

    她甚至不好意思把话说完。

    就知道会打那点钱的注意。

    这败家娘们，张斗然也是无语。

    不过想想，男人挣钱不就是给女人花的吗？

    没好气到：“要用，你就拿去吧。”

    一翻正事商量下来，赵怀英渐渐将哀伤的事情放下。她将桌上的血书小心折好，收起来，然后起身，将刚刚丢弃的奏折捡回来，重新打开，再次认真阅览起来。

    这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张斗然有些傻眼，刚刚还又哭又闹呢！

    他陪着坐了一会，见赵环英没有反复的迹象，于是悄悄起身，退出了勤政殿。

    刚一出来，

    春夏秋冬四个侍女，以及在殿外守着的太监，不约而同，一齐朝他看来。

    “好了，你们进去吧。”

    张斗然摆摆手，对四个侍女说，同时示意她们进去。

    至于张斗然自己，则是一副“深藏功与名”的轻松自在模样，往后宫方向走去。

    几个太监默不作声，悄然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