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自欺者
她的亲生母亲在求她去死。
这个想法在脑海里刷屏,饶是楚沉瑜无法感同身受,也从身体内感受到一股由心而生的无力感,以及愤怒过后仅剩的悲凉。
她应该生气,可她没有。
或许是早就从他们的所作所为中看透那一张张邪恶污浊的嘴脸,内心残存的恨意压过单薄的怒意,她甚至笑了起来。
昳丽清致的面容生动鲜活,挑起的嘴角笑意明朗又灿烂,楚沉瑜说:“好啊。”
玻璃茶几上摆着用来招待客人未削的水果,盘子旁贴心的准备有一把水果刀,她微微敛下长睫,唇边干净纯粹的弧度加深,“谷女士,现在这里只有我们。”
楚沉瑜的话无异于深渊恶魔诡异的呢喃,如藤蔓般将谷付琳缠绕,挠着耳廓引起细微痒意,催促着、诱哄着靠近。
拿起刀,秘密就会用埋地底。
谷付琳愣愣地注视着反光的锋利刀刃,没想到楚沉瑜轻而易举就会同意她的提议,她还以为要哭上一场,最后用亲情做要挟,楚沉瑜才会同意——可那也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
“你在犹豫,”楚沉瑜清朗如澈溪的嗓音缭绕耳廓,“因为什么?害怕,恐惧,还是——不敢承担后果?”
一声声低语宛若雷锤闷闷地砸到心口,横冲直撞。
谷付琳陡然抄起水果刀凶狠地朝楚沉瑜刺去,握着刀柄的手骨节崩出月牙似的白,手背青筋因为用力凸起,唯独指尖颤抖泄露几分心里真实的惶恐。
刀刃割裂衣衫,刺入皮肉的滞涩声令人牙酸。
滚烫炙热的鲜血溅到脸上,落到眉角眼梢,顺着脸颊滚入因为怔愣张开的嘴巴,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充斥鼻腔,她再也撑不住的松开手,捂住嘴巴蹲在地面竭力干呕。
楚沉瑜垂眸低视,单薄前胸赫然插着一把近乎全数没入的水果刀,疼痛感姗姗来迟地传递进大脑神经,她却连眉也没皱一下,颇为闲情逸致地整理被鲜艳红色浸透的白衬衫。
她自然有能力躲开,可如今看到谷付琳因为真的动手杀亲生女儿产生背叛的罪恶,又觉得相当有趣。
谷付琳终于吐完胃里本就所剩无几的东西,哆嗦地跌坐在地,恍恍惚惚抬起头,恰好撞进一双幽暗深邃的瞳眸里,里面清晰无比的倒映着她此刻狰狞的面庞。
她惊恐地避开目光,猝不及防看见满手鲜红,双眼宛若被针扎到般疼痛,她尖叫起来,捂住耳朵使劲摇晃脑袋,企图将这这些难堪的记忆甩出去。
“妈妈,我好疼啊。”偏偏楚沉瑜还在低声和她说话,音调犹带散漫笑意。
谷付琳用力堵塞耳朵:“闭嘴!闭嘴!不要说话,我叫你闭嘴!”
楚沉瑜果真没有再出声,嘴角噙着几分懒洋弧度,沉默无言地看着谷付琳发疯。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失血过多导致的眩晕积压着脑袋,她不得不撑住下颌稳住身形才能继续,而身体的痛已经习惯成麻木。
谷付琳终于冷静下来,转过头,面庞似哭非哭的扭曲着:“是你骗我的对不对,你骗我动手,然后想栽赃给我......”
她脑子被血糊成浆糊,一片胡言乱语。
“可是妈妈。”楚沉瑜失色的唇瓣略显病态的苍白,瞳孔却依旧清澈见底,全然不见任何怂恿人动手行凶后的阴暗,还有些委屈。
“明明是你先说要我死的。”
“我生你养你半辈子,就和你提了这么个要求,我有错吗?!”
谷付琳似是从她的话语中找到可以反驳的勇气来源,声嘶力竭地吼道:“当年我怀孕,你爸不要我们,我一个人在出租屋里把你生下来,自己剪脐带,自己拖着一肚子东西安置你。”
楚沉瑜委屈,她难道就不憋屈吗?!
“后来我染病生不了,医生说是因为当初生你的时候坏了身体,”她浑身打颤,语不成调:“如果不是我聪明换掉你的身份,在大雪天跪地里求你爸把你带回家,你现在能好好坐在这当楚家六少爷吗?”
楚沉瑜安安静静听着,听她把这么多年的苦难尽数倾泻,听她如何说自己的悲惨,再字字句句的把所有错扣到女儿头上。
耳边隐有响动,楚沉瑜分不清源头在哪,可能是背后,也可能是身前逐渐恢复过来朝她报怨的谷付琳。
“当爹当娘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对么?”谷付琳抹掉眼泪。
她已然镇定,反正手动了,无论承不承认,错照样会归结于她,那不如把话撕开讲,把一切肮脏污秽翻出来,让楚沉瑜看看自己到底有多白眼狼。
滴落地板的血泊凝固成深暗的一团,剩余的渗进沙发里,稍微挤一挤,又能挤出内里残存的液体。
楚沉瑜百无聊赖地玩着,直到血液将凝白指尖染红,她抬起手,钳住谷付琳近在咫尺的脸颊,语调悠扬:“既然你觉得自己没错,又为什么解释那么多。”
谷付琳挣扎着要从她手中离开:“我......”
“自我欺骗的结局是自我灭亡,”楚沉瑜云淡风轻地打断她,“没人求着你生,没人求着你跪。”
一根手指强硬地挤进嘴里,比之新鲜更令人作呕的腥味占满口鼻,谷付琳再度挣开她的手趴桌呕吐。
自欺者总会给自己的罪行找荒唐无理的借口,妄图降低心中的负罪感。
楚沉瑜撤手,按住水果刀附近,她找准力道和角度,利落而干脆地将刀猛然拔出。
昏过去前,她好像看到一道颀长身影充满焦急气息的向她跑来。
谷付琳亦呆住。
楚沉瑜捂着伤口,流液争先恐后的从指缝间溢出,她目光最后锁定在谷付琳身上,苍白唇瓣无声地轻启开合——
“监控。”
谷付琳霎时僵化。
普通店铺尚且安装两到三个摄像头,更何况这间遍地金银的古物修复店。
“啊!”
女人的尖叫惊醒她四处飘散的思绪。
“陈左怀,”将青年小心谨慎的抱在怀中,燕峥根本没办法思考刚刚听到的内容,手指无法抑制地细微颤起,又强硬克制地摁开手机解锁,边拨通120边冷声吩咐:“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