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上海，肖连城曾经抱着一点侥幸，偷偷进了银行的大门。

    之后，没有意外，失望离开。

    这个上海，已经不是印象中的那个上海了。

    这是另外一个时空，并非楚门的世界。

    这是肖连城在数日的观察和思索之后，冷静得出的最为准确的结论。

    来到了上海之后，肖连城一直住在肖连影租的房子内。肖连影并没有结婚，和男朋友章军住在浦东一间租来的民房，很是简陋。他们本已经在讨论结婚的事情，不过，随着肖连城的回归，肖连影很快打消了结婚的念头。

    这个失而复得的弟弟，脑筋有些不清晰，需要人照顾。

    这是陈所长背地里对肖连影的叮嘱。本性憨厚的陈所长觉得肖连城的脑子有些不清楚，应该是受过什么刺激。肖连城笔录上的内容他详细看过，有许多无法理解的东西。有的时候，侃侃而谈，有的时候，却又呆若木鸡浑浑噩噩。这种反差，给了陈所长有力的推测证据。

    肖连城的准姐夫章军，性格木讷，但为人绝对是善良本分，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弟弟报以极大的关怀，第一天就主动跟肖连影建议为肖连城添置几件当季的衣物。并不是他不想自己做这件事，而是因为家里的财政都在肖连影手里，并且对待肖连城一点都不见外，不显生分。只是对于肖连影提到的延后结婚，这个男人固执的认为不妥，明年他就满三十周岁，已经老大不小了，再不结婚，被人戳着脊梁骨，没脸回家。

    他并不介意和肖连影一起照顾肖连城。两人结了婚，从此两家人就是一家人，对姐弟俩的照顾，对他章军来说，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也是这个憨厚汉子的真实想法。

    可肖连影还是认为不妥。这个心性孤傲的女人在心底里认为现在结婚，相当于是自己是买一送一，对章军来说有些不公平。当然这种念头不足为外人道也，只能埋藏在心里，只是嘴上说着自己改主意了，现在还不想结婚。本来谈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不想结婚？章军理解不能，为此二人还冷战了几天。

    对这种冷战，唯一感觉满意的是肖连城。这样也好！

    他们在住的房子是农村的那种自建房，这里还没有拆迁，整个村子都是本地人自建的简陋出租房，没有厨房，厕所公用。屋里做饭油烟较大，所以肖连影在屋外搭了一个建议的小鹏子，当做厨房。因为只有一间房，自从肖连城来了之后，肖连影便在房间中央隔了一道布帘，房间一分为二，外面住着肖连城，里面是肖连影和章军。两人闹了矛盾，肖连城夜半时分再也未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了。

    对于二人之间的争执，肖连城表现的像是一个外人，冷眼旁观，也算是尽职扮演着一个脑筋不清晰的弟弟。每日无所事事，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周围满世界乱逛。

    对他而言，美其名曰熟悉新世界。

    脑筋不清晰？呵呵！他只是还在消化现实罢了。

    离开简陋的村子，看着林立高楼里进出的各色男女，肖连城的心中泛不起任何情绪。

    日子没滋没味的过去，他终究还是得面对现实。以后的路怎么走，该好好想一想了。

    不过，肖连城并不想再走过去的老路，已经拥有过的，再经历一次，也没有什么意思，富贵场中的各种龌龊，经历过一次也就够了，之所以后来卖掉公司之后不再创业，也有厌烦了那种纸醉金迷虚情假意的世界。

    至于这一个世道，该怎么活，暂时没有概念。

    不过没钱，是真的难。肖连城捶着腿，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想当年的某些深夜，这条道上还曾经跑过某辆属于自己的豪车。

    肖连城少有机会能够体味到人世的悲情冷暖。他的家境不能说有多富裕，但也不算艰难。何况他对生活的要求不高，求学、创业，出奇的一帆风顺。在创业初期虽然总觉得缺钱，也总是慨叹没钱太难，但那是事业，远不是让一般人愁苦的衣食住行。就像有时候他会在一帮混的不如意的大学同学面前慨叹没钱，只会让人侧目，矫情的让人讨厌。

    后来，随着人工智能的风口起来，资本主动上门，肖连城又觉得钱太多。

    想起过去，再想想现在，肖连城忍不住叹气。

    ……

    日益拔高的城市，变得越来越立体，但人的生活却大都处于一个平面的状态。多少人想踮着脚尖往上爬，挣扎一生，除非是少有的运气，生活状态极少能够改变。上海是一座梦幻之城，多少人追梦其中。汇聚起一个城市的故事的，是无数底层人的生活，可被人关注的，却只是那极少部分生活在顶层的人。世人的眼睛都在朝上看，很少有人会留意到脚下小人物的悲喜。

    甚至，还有许多挣扎在泥泞中的人，更是无人问津。

    在以前，肖连城很少会思考这样的问题。可是当他周围都是这样的人时，却让他忍不住开始思考。

    肖连城现在所住的村落里，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人，他们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住着最简陋的房子，吃着最廉价的饭菜，生活的意义就在于多攒一点钱，然后衣锦还乡。在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亲面前自豪一把，之后回来，继续他们泥泞中的生活。

    他们都有自己的悲苦，也有自己的快乐。

    虽然说这种快乐并不会让他们满意现在的生活。

    穷人，哪里有什么生活！

    肖连城的准姐夫章军，正是其中的一员。

    他在浦东一家成衣厂开车，学历不高，会开车是他唯一的技能，加之人有些木讷，老实本分，基本没有提升的空间，干了六七年，依然工资不高。这天回家，章军问肖连影：“连城弟弟没在家？”

    正在择菜的肖连影淡淡回道：“外边看人下象棋呢。”

    章军哦了一声，几次欲言又止，肖连影看他神色不比往常，知道他有话要说，问什么事。

    章军吞吞吐吐，说上午他跟一个朋友通电话，这个朋友以前跟他一起在厂子里开车，后来离职，在城里一家俱乐部做保安，现在熬出头了，算是保安队的一个头头，那边在招人，问他要不要过去。

    肖连影听了，未置可否，但脸色明显的难看了起来。

    章军顿时慌了起来，解释说其实自己不想去，眼前这份工作，他干着很安稳，厂子里的老人不多，领导对他也挺信任，还是不错的。但是他想自己不去那边，可以让肖连城去试试。那边招人，不在乎学历，工作也不累，虽说熬时间，但是包吃住，待遇还不错。

    不然，也可以让肖连城去他上班的厂子里帮忙，现在厂子里正缺人，他去找领导说一声，大不了塞点礼，让肖连城帮着搬货卸货，哥俩一起，也能有个照应。

    就是跟车累了点，都是体力活，怕他吃不消。章军把自己的想法向肖连影阐述了一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