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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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暴力的提醒和自我意识保卫战

    苏椴椴的出手速度并不算快,但陈对整个人都惊住了。

    他完全想不到苏椴椴这样做的理由,那双按在他头上的手施加着难以想象的力道,想必这就是远超现实力量的“精神力”,他几乎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来得及兴起,头就已经重重的砸在了铁皮簸箕上的一角,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痛,剧烈的痛。簸箕锐利的一角戳破头皮,可传到大脑的却是一阵阵的钝痛。

    强烈的冲击让他陷入了眩晕,紧贴着脸颊的铁皮传来久远的灰尘味道,中间还夹杂着淡淡的锈味,也不知道是源自本就生锈的铁皮还是他流出来的血。

    但这反而让陈对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像是一道一闪而过的灵光。

    他强行屏蔽掉脑子里的混乱,尽力不去想剧痛的伤口和那天旋地转的感觉,思考起差点被自己抓住的那个东西。

    苏椴椴仍在死死的按着他的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甚至在砸完后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像是一个机器人突然卡住了某个零件,一动不动。

    陈对死死地抓住那种感觉,就这样趴在地上思考了许久。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猛地睁开双眼,也不管被压着的头还在慢慢的浸出血迹,挣扎着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

    这只手机已经买了很多年,因为穷所以哪怕电池已经很不耐用他也没舍得换,用一只手点亮屏幕,陈对没有打开任何软件,只是看了一眼右上角的电量。

    陈对在今天出门时还保持着基本全满的电量,在公交车上随便翻了一些网页,经过了小半天的时间,此刻电量却还赫然显示在“95%”。

    如果换成一部正常的手机,95%就是一个完全正常的数字。手机电量接近全满的那一部分是最耐用的,但这出现在陈对的手机上就完全不可能。

    没有错,这就是他给自己设置的“参照物”。

    按照陈对对《盗梦空间》里参照物的理解,它应该是一件这样的东西:

    在现实世界里拥有着某特定属性,违背大多数人的潜在认知,并且对旁人来说并不是那么起眼,但物主常常会被真实的现象提醒从而认知到这一属性。

    只有在幻境里,这个不起眼的属性会跟随着人的潜意识被设定,从而让人主观意识到他与真实世界里的情况有所区别,这时“参照物”的属性也就成功发挥了出来。

    毫无疑问,陈对设置的“参照物”已经违背了他在真实世界里的认知。

    按照他身为“陈对”的逻辑,他现在所处的,绝对不是真实世界。

    只能是在那个幻境破碎之后的“第二层幻境”。

    其实像参照物这种东西只是电影里的描述,可不可信还真不一定,毕竟眼前的幻境可能根本就不是按照西方盗梦空间的梦境原理而是东方版本的镜花水月一类的东西,陈对当时也只是觉得好玩默默在心里安下了这个念头。

    但他还是确信某些地方出了问题。

    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头清晰的磕在铁皮簸箕上的那一刻,那个痛觉、那个气味,让他清晰的想起了某些事情。

    他绝对不是第一次像这样磕伤自己的头。

    并不仅仅是说他的头也在同一位置受过伤,而是他曾同样的把头磕在了眼前这块铁皮上,一样的剧痛,一样的灰尘味道,甚至铁锈形成的花纹看起来都那么眼熟。

    熟悉的画面在他眼前一幕幕闪回,绝对没错,就在自己人生的某个时刻,也是这栋楼、这个楼层、这个铁皮簸箕!

    他突然就想起来了。

    就像是念了很多遍的课文死活背不出,和同学打闹着回家时熟悉的句子却排着队从记忆里跳出来。

    他突然意识到这里就是他上中学前被称为“家”的地方,他就住在刚刚和老头聊天的503,这个老旧居民楼的第五层。

    眼前的四楼也正是他回家时必定会经过的场景,楼道里一直挂着的是不知道风干了多久的艾草,晚上上楼要踩着这个铁皮簸箕才能触摸到开关的楼道灯,连带着两扇同样落满了灰尘的大门刚好构成他熟悉的画面。

    正是快搬离这里的那个年纪,他踩着铁皮簸箕摸触控灯时脚下一翻,头精准的磕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事情虽然已经和居住在这里的时光一样久远,但他完全没理由记不起来,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幻境屏蔽了他的认知。

    这个幻境既然带着第二重,而且还处心积虑的蒙蔽了陈对的感知,只能被判定为充满恶意。

    好在事情还有转机。

    会出现和他家一模一样的场景,会出现苏椴椴这样来提醒他的人,也代表着确实还有暗中的“友善势力”来帮助他。

    按着他的头的苏椴椴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仍像是卡壳了一样一动不动,那股巨大的力道却一点也没变,陈对连想把头偏过去看看苏椴椴的表情都做不到。

    他只得趴在地上,又把自己的问题细细梳理了一遍。

    苏椴椴怎么会知道自己小时候摔伤头的情景?

    有很大的可能,幻境里的苏椴椴也不一定是真实的苏椴椴。

    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在用同样的记忆逼着自己想起被幻境屏蔽的一切。

    之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也被他找到了重点。

    那就是“周末”。

    没错,从第一重幻境中醒来的他还理智分析了一番,在那时清清楚楚的确认过时间——还停留在首次遭遇漂亮男人的周四。

    但第二天起来,他就理所当然的接受了“今天是周末”这个设定。

    很明显,幻境并没有脱离,而是顺着第一重里到达的“周五”继续延伸,苏椴椴的言语也在暗暗的提醒他这一点。

    而出现的另一个人物,老头,和他有着相当之久的交流。作为一个之前他完全不认识、幻境里却突然出现的存在,肯定扮演着什么重要的角色。

    再回想起他听说漂亮男人后表现出的古怪,很明显是想说些什么又被强行憋了回去的样子,事情也变得十分好理解——老头也在想着唤醒自己。

    可惜此刻他意识到了幻境的存在,片片破碎的特效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出现。

    想来想去,陈对只能先做出这样一个较为合理的推测:

    这个幻境世界里也许存在着“敌对意识”这样的设定,使得“苏椴椴”他们潜入这里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和陈对说出真相,只能各种旁敲侧击甚至伪造出这栋房子来提醒他。

    如果做出惊动“幻境意识”的举动,就有很大可能会受到某种制裁。老头的异常和苏椴椴此刻突然的静止应该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那他逃出这片幻境的方法到底藏在哪里呢?

    陈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那据说比普通人发育得要好一点的脑袋。

    关于世界的设定他还是抱着很大程度相信的。老头完全没必要在这上面骗他,也许某些逃离的线索就隐藏在这些对话中。

    只是那些对话远比他想象的复杂,他不停的想,想得趴在地上的身体都有些僵硬了,也完全找不到头绪。

    伤口的血已经初步止住,其实伤的也并不是很深,显然“苏椴椴”并没有打算让他真的在头上开个大口子。

    老旧的楼道没有瓷砖,是一片相当光滑的水泥面。因为长久的趴姿,陈对侧着的脸已经成功把那一小块地方捂热,但那侧脸颊也因此而变得冰冷,舌头划过都带着淡淡的生铁味道。

    说真的,他还是有点希望老头说了假话的。毕竟木脑这种天赋虽然还算能接受,但他还是想要一个“写轮眼”、“王之宝藏”之类的天赋啊。

    现在看来这天赋比想象中的还要鸡肋的多。

    难怪老头的话里是这样描述,“永远不影响认知自己作为‘陈对’的存在”。

    这分明就是在提醒他其它事情该被迷惑的还得被迷惑啊!

    知道自己是谁又有什么用呢,有战斗力的队友都倒下了,难道让他对着boss去大吼:“我叫陈对,我知道我叫陈对”吗?!

    他的确也只能知道自己叫陈对啊。

    要是换成一个身手了得、武力非凡的人有这个天赋那就是绝配啊,可对他来说这只会让自己的无能在任何时候都显得那么清楚。

    他叫陈对,来自a省b市,有一个父母经常吵架但还算幸福的童年,本科学历,爱好是打游戏,高贵的感情经历是和女同学暧昧过很久,目前的感情状态是暗恋隔壁办公室的女同事。

    特长无,财富无,颜值无。

    真是让人越想越不愿意面对的路人甲设定啊!!!

    他有时候觉得真找不到什么狗屁意义,人生恨不得重开才好。

    可总是一想到有些东西,又真舍不得了。

    这些东西,有的是还算难忘的回忆——也不都是快乐而温馨的,甚至有不少停留在他痛苦悔恨的时候,可现在想起来都只会觉得释然且怀念。

    有的是一些还算可爱的人,他的亲人,他的朋友,甚至他不认识的人,饭卡里没钱只打了一个菜但是多给了他一小勺肉的阿姨、实验课里偷偷纠正但不扣他分的助教,他甚至还能记起前天在商场里帮他扶过玻璃门的那个中年男人。

    原来他的人生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啊,这就是所谓羁绊的东西吧。

    这种怀疑和这种肯定已经在他的脑海发生过无数次,其实陈对很早就想通了这个问题。

    想着想着,陈对难免有点恍惚。

    虽然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但他还能做什么呢。

    如果此刻有第三个人路过,那么他一定会看到非常滑稽的一幕,一个女高中生模样的人死死的把一个一看就是宅男的人按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只是旁边沁出的一小摊血迹给这个场景加上了一些惊悚元素。

    也不知道苏椴椴被定住那一刻是怎样的表情,也许足够狰狞?这样的表情和她的脸孔想想都不太搭啊。

    等等,为什么想起苏椴椴的脸孔,脑海里却是一片模糊呢?

    如果让他回想那位高中女同学的面容,因为太久没见面片刻间难以细化出来,那还情有可缘。

    可苏椴椴是刚刚还在他眼前与他对话,高贵的对他摆出冷屁股的人,他为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呢。

    陈对已经感到了不对。

    莫名的恍惚似乎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眩晕感。

    那不是突兀之中产生的感觉,而是暗中的某种存在加大了力度,就好像钉在他身上的水蛭突然开始发起力来,他这个被吸食的生物才得以清楚的感受。

    他真的在忘却,幻境在蚕食着他的记忆。

    他开始疯狂的回忆自己究竟忘掉了什么东西。

    学过的知识?好像没忘掉什么,这分外的焦虑甚至让他突然记起考试后再没用过的洛必达法则。

    关于世界的认知?地球是圆的,外面还有卫星恒星和各种星系,甚至他还记得自己处在普普通通的三维空间,按照刚刚听到的说法可能还存在高贵的多维生物。

    也没问题。

    那是忘了哪里呢?唯独只忘了苏椴椴的脸吗。

    关于他自己他倒是不太担心,毕竟存在着“永远不影响认知自己作为‘陈对’的存在”这种设定。

    他叫陈对,来自a省b市,有一个父母经常吵架但还算幸福的童年,本科学历,爱好是打游戏,高贵的感情经历是和女同学暧昧过很久,目前的感情状态是暗恋。。。

    暗恋谁来着?

    空白。

    陈对已经愣住了,他清楚的记得暗恋的人好像和按住自己头的是同一个人,但是这个人是谁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他完全忘了个干净。

    他尝试再次复述这句话,想通过语言的惯性把她找出来。

    他叫陈对,来自a省b市,有一个父母经常吵架但还算幸福的童年,本科学历,爱好是。。。

    等等,父母经常吵架但还算幸福的童年?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会是一片漠然,背后的含义冰冷得像一个符号?

    父亲?母亲?他完全记不起他们的样子!

    他已经明白了,正在被蚕食的不是其它,就是他心底最重要那些的东西,他作为“陈对”这个人格的认知,暗恋苏椴椴恰恰就是他自我人格的一部分。

    老头告诉他这天赋,恰恰也是为了提醒他这幻境的目标!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的理智、他的知见还完全存在,但是属于他自身人格——“陈对”的主观存在正在被逐渐抹去。

    这也绝对是一种能令人发狂的感觉,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这一定义越来越空洞,读过的书、见过的风景、懂得的道理都像是毫无生气的数据被存储在大脑里,那些赋予他们意义的东西却逐渐远逝。

    只吞噬自我,唯一的好处就是他还能勉强组织起思维来考虑如何自救,如果那吸食带来的眩晕能被顺利抵抗的话。

    这吸食突然变得如此猛烈,绝不是毫无缘由,不然陷入幻境的那一刻他就会被直接吸成人干。

    不对,用记忆硬盘什么的来描述也许比人干更加恰当。

    会出现这种变化,缘由无非是两种:要么吸食他的东西顺利达到了某种目的,现在可以毫无顾忌的一口气把他抽干。要么是他的某些行为触碰到了边界,使那东西开始不顾一切的吸食,说不定就是因为成功意识到了幻境的存在。

    如果是后者的话,他还能为自己找到一线生机。

    不顾一切的吸取没有从一开始就进行,说明它并非最优方案且毫无代价。也许他拼死抵抗坚持到最后,先耗尽力量的就会是幻境。

    很多惊险的逃生情节都是如此设计。

    他只能尽量往好的地方想,哪怕最好的情况都让人有些绝望。

    陈对抬起颤巍巍的左手,蘸了蘸已经干得有点像番茄酱的血迹,打算在面前的地板上写字。

    他的头被压着朝向左边,这使得他不得不用左手来写。

    他还能想到的抵抗办法就是写下不想忘的东西,用一遍遍的复述来提醒自己。

    但心底最重要的那些东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被抽走,他现在拥有的回忆里一时也挑不出来什么值得坚守的东西。

    更何况,写下来一行字就记住一件事,这本身就是一件难事,“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也不见得就会让他回想起自己的高中生活。

    但陈对忽然就笑了,他笑的是自己,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为选择发愁,也许对方只是先选择了部位开始下手,到最后自己所有记忆都要被抽干,连字都不会再认识。

    他不再多想,伸直了自己还算有力的食指,在地板上歪歪扭扭的写下几个字:

    “好好活,做有意义的事。”

    他是想把自己对“人生意义”的感悟写下来,这些东西放在他人生大概率要终结的此刻也算莫名应景。

    原话是“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有意义的事就是好好活”。

    不过是《士兵突击》里许三多的一句话,电视剧和原著他都很喜欢。

    也许他应该写些更深刻的东西,像是《我与地坛》里的一些感慨,或是出自《飞鸟集》的几句诗。

    他有过一段“苦寻人生意义”的特殊时光,各种文学作品读了不少。

    这些书比之“士兵突击”教会了他更多,但第一时间涌上来的只是这句,称得上有些滑稽的话。

    看似愚笨、陷入诡辩的一句话点醒过很多“聪明人”,陈对也是其中之一。

    但愿这有些变形的几个字能让他再回想起“陈对”这个家伙。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微微闭上了眼睛,强烈的眩晕之下,黑暗反而让他好受了一点。

    但几乎只是短短几秒,他就不得不再用力睁开自己的眼。

    他必须借助面前的“血字”了。

    吸食的速度比他想的还要快,情况比他想的还要糟糕数倍。

    自我意识的逐渐崩溃,直接导致的就是消磨掉一切欲望。他几乎再兴不起反抗的念头,对于逐渐薄弱的自我来说,被吸食记忆这件事也开始变得无关痛痒。

    幸好情绪天然存在着惯性,那残存的一点不甘和面前这段字还能支撑着他保留住关于自我的最后一丁点记忆,就像是海难里的人竭力守着最后一块木板。

    那段字就是系着木板的最后一根绳子,陈对将眼睛睁到最大死死的盯着它,他应该是第一次有了“目眦欲裂”这个词语所形容的相同感受,可惜他早已忘了第一次见到这个词语是什么时候。

    一个又一个的浪头打过来将木板冲远,陈对很多次几乎要忘掉了那点东西,他甚至忘了为什么要记得这点东西,但偏靠着这行字硬生生将木板拉回来。

    也许这并不是他关于自我的最后一点痕迹,也许他尚有余力去回想起别的事情,他可以更从容的组织自己的反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死的抱着一根稻草,但他已经不愿意也懒得再去想其它任何事情了。

    他只想记住面前那行字。

    这绝对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陈对的感知里像是极长极长,但也许只过了一瞬。

    他的头上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在楼梯上拍打出让人厌烦的节奏。

    大脑里的吸力和眩晕感在脚步声出现的霎那同步消失,有些温热的地面带来的触感和唯一的声响一起传至陈对,这让他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但他此刻已是浑浑噩噩,别说构起念头去想自己有没有成功,甚至想不起自己为何在此。

    那脚步越来越近,像是正在从楼上走下来。

    精神上的绝对疲惫比发生在肉体上的要舒适许多,陈对只是感到从头到脚的麻木,并没有什么痛苦,可大脑里传来了即将强制关机的信号。

    一只黑色的皮鞋前端从楼梯上他的视线之外里伸下,残留在他昏睡前看到的最后一幕里。

    “啪嗒啪嗒的真难听啊…”

    陈对最后一个念头竟是对这脚步声升起的莫名怨气。

    脚步声主人的步伐丝毫未变,一步步踱到了地上的陈对旁边。

    那是一个极度漂亮的男人,妖艳得像是女子的东方面孔,身上是裁剪得体的西服,正是陈对见到那个坐在警车上的男人。

    他面无表情,低头望着陈对。

    整个世界随着他的凝视开始天旋地转,这也验证了陈对的猜想,他的确还在幻境之中。

    破旧的楼房、陈对的身体、苏椴椴的身体,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被装进混凝土机器,在天旋地转里扭曲、变形,混为一体。

    唯一不变的只有那个男人,只有他面无表情的伫立。

    在终于变得完全虚无的空间里,他向着身前开口。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这句如此感伤惆怅的词被他说出来,语气里却伴随着不可名状的威严,像是在命令着什么东西。

    此刻这处空间里已经凝聚出唯一的另一件事物,那是一个有些虚幻的陈对,和他一样面无表情。

    “你应该看透的。”

    语气厚重得像是苦口婆心的母亲在劝慰失恋的儿子,虚幻化的陈对听了这句话,原本一滩死水的眼睛里泛起点点光彩,这是名为思想的东西泛起的火光。

    “你是个抑郁的人啊,对现状过于不满,对未来过于期待,舍弃掉如此平凡的自己有什么不好呢。”

    如果清醒的陈对站在这里,他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对这些话发起吐槽。

    他哪里抑郁了,他不仅不抑郁,他还是孙笑川吧和弱智吧的常客,会看着无厘头的梗笑得像一只土拨鼠,自认是资深乐子人,虽然容易感到沮丧,但该笑的时候一定笑得出来,怎么也算不上抑郁。

    可虚幻版陈对显然不会这么想,他应该就是陈对被剥夺掉自我的版本,只会像个没有感情的AI程序一样接受信息,用脑内的数据分析并冷淡的给出回答:

    “客观的来讲,我的确是这样一个人。人之所以会抑郁是因为太容易对事物感到失望,我因为害怕失望在过多的事情上选择了逃避,看待事物总是看不好的一面,大多数时候怀着消极的态度。

    而且,我的确讨厌着无能且平庸的自己。坦白来讲,你说的很对。”

    他无所谓自我一说,也就不存在撒谎,对于这种议论自己的话语他也只会做出最理性的判断。

    面前的男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发出了自己的点评:

    “正是因为向往完美才会讨厌平庸啊。作为我的完美人生试验者,你的人生不过才刚刚开始。”

    他显然有些感慨,甚至抑扬顿挫的念起了诗:

    “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啊!哦不,是尔生前。”

    说完甚至会心一笑,那神态出现在这令人惊艳的脸上怎么都显得不搭。

    他的确是东方人的面孔,但一边板板正正地穿着双排扣小马甲带丝巾的全套西服(陈对过去二十几年里最重要的场合都没穿得这么正式过),一边双手负在身后文绉绉的吐出这样的句子,这无疑破坏了他的神秘形象,反而让他显得有几分呆滞,拿腔捏调的样子酷像是念叨着“多乎哉不多也”的孔乙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