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可恶的事实
五月初八,京城棋盘街,户部。
户部门口处,两个熟悉的身影并肩站着,身着锦衣卫的醒目服饰。
户部的副使赵虎站在主事柳文先的身后,从神色可以看出,他有很多话要说。
之前得到的户部资料架被人擦拭的事实,是他们唯一可以继续下去的线索。今日前来也是为了此事。
颜冉和温良根本就没打算进去,他们在门口处便和户部主事柳文先攀谈起来。
“如何?”颜冉率先问道。
柳文先正色说道:“大人真是明察秋毫,我部核查整整一天,终于发现府库中资料被盗。”
言罢柳文先看了赵虎一眼,示意其继续说。
赵虎早已迫不及待,他接着说道:“是这样的,大人说出户部资料定是被盗之后,我就开始挨个核查府库,终于在同一房间内发现一本资料的丢失,确切的说是丢了两张图纸......”
“什么?丢了一本资料?”颜冉瞪大了眼睛说道。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所有人都很疑惑。他们当然不知道,只丢了一本资料意味着什么。
“是的,大人。”
先前为了让户部更认真的查案,颜冉偷偷藏匿了两张图纸。如果他们真的核查了全部府库,只发现丢失一本资料的话,就意味着盗贼根本没有偷窃任何资料,那么他为什么要擦拭一整张架子呢,他是疯了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颜冉自言自语道。且一直在不住地摇头,他真的想不通盗贼到底想干什么。
温良静静地看着近乎崩溃的颜冉,心头无故袭来一阵快感,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轻羽司和颜冉的谈话中得知,颜冉偷偷拿了户部的两张图纸,正好和户部典吏说的一致,要是继续查下去的话,只能说明盗贼是颜冉,没猜错的话,那两张资料还在颜冉的身上。这个聪明的家伙,终于吃到苦头了。
“大人这是?”柳文先看过神色不对的颜冉问道。
温良向前迈出一步说道:“你们太慢了,需尽快查出暗桩是谁,否则,我们锦衣卫很乐意效劳。”
“我司正努力核查此事,请大人放心。”柳文先恭敬的说道。
“有没有可疑之人?”温良问道。
“这个,目前还没有,我部所有官吏都在挨个盘问,需要一些时间。”
“将所有典吏都叫出来,我要挨个盘问。”颜冉终于发话了。
听到这里,温良迅速转过身来,狠狠地瞪了颜冉一眼,接着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你疯了?”
在他看来,根本就没有凶手,盘问有何意义,是要把自己给查出来吗?温良着实不解。
颜冉没有理会他,目光灼灼的穿过众人,向户部走去。温良啧了一声,也跟了过去。此时背后想起了柳主事安排事宜的交代声。
此使越来越有意思了,盗贼的一系列反常之举,定是要隐藏一个惊天的阴谋。颜冉想到这里,便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温良紧跟着颜冉,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跟来之后,无奈的说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考虑贼人的意图,单单从行为上去分析,此人擦拭整张架子,却又没有被发现,定是在夜间所为。而后第二天神不知鬼不觉得混到前来工作的官吏之中,试想一下,此人该是什么身份?”颜冉边走边说道。
温良没有回答。
“定是典吏。”颜冉继续说道。
“你根本查不出什么的,因为是你拿了资料。你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又多危险吗?”温良低声吼着。
“莫要再说,我意已决。”
温良停住了脚步,深深吐出一口热气,接着又快步追了上去。
“资料未丢失,很可能是因为盗贼偷窃后抄录,而后又偷偷放回去的。考虑到时间差,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我一定要查出来那人是谁,背后又是谁在主使。”颜冉说道。
京城北居贤坊,陆子轩一家正在吃饭。
李月瑶烹制一桌饭菜,十分丰盛,桌上还开了一坛黄酒。虎儿开心到不行,用笨拙的小手捏着歪斜的筷子,直着身子去夹那块顽皮的肉,似乎在和他玩着幼稚的游戏。
陆子轩没有什么胃口,那心事不止装在心头,更像挂在脸上。
“陆郎。”李月瑶轻声唤道。
陆子轩只是轻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贾......”李月瑶刚要发问,就被陆子轩用眼神制止。
李月瑶不再多说,他顺着陆子轩的目光看去,见虎儿一手扶着碗,一手握着箸,晃着脑袋正要瞌睡。
李月瑶见状,用手轻轻拖着虎儿的脑袋,将其抱起,向卧房走去。
陆子轩看着母子二人离开了餐桌。端起一碗黄酒,一饮而尽。
这二人是他的全部,如今已占据他整个生活,甚至超过自己的生命。尤其是虎儿,不仅是他和妻子爱情的结晶,更是他的希望,不知多少次,他都将自己的梦想悄悄的寄托在那幼小的身躯之上,幻想着儿子将来的生活,自由无拘束。他就这样想着,痴痴如醉。
虎儿已经不小了,该有个学名了。该叫什么好呢,他曾纠结了好久。最终定了一个“谦”字。自己太过狂傲,为此吃了不少亏。他想让儿子谦逊一些,做一个低调有内涵的君子。
“陆谦。”陆子轩默念着,幸福感蔓延到了全身。他又饮了一杯黄酒。
李月瑶从卧房走出,敏锐的观察到了自己丈夫的情绪波动。她轻声说道:“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想我的谦儿。”
李月瑶嘴唇一抿,浅笑道:“你的谦儿已经睡着了,吃着饭都能睡着,真是随你。”
陆子轩哈哈笑了起来。气氛立刻变得活泛起来了。
“夫人刚才想要问什么?”
李月瑶一边斟酒,一边说道:“没什么,就想知道关于贾老的一些事。也没见你提起过。”
“贾老,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了,一把年纪了,不过这个人很厉害。”陆子轩说道。
“你什么时候结识的此人?”
陆子轩略想片刻,说道:“这个我还真不记得了。”
“那他家住哪里?何许人也?这些你都不记得吗?”李月瑶继续问道。
“夫人有所不知,这些我还真没问过。”
“那你有没有觉得贾老很像一个人。”
“谁啊?”陆子轩说完,夹了一口菜送到嘴里。
“老师。”
陆子轩一愣,咀嚼食物的嘴也跟着停了一拍。一个弹指之后,他又继续嚼了起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一开始觉得有些像,不过后来发现,贾老就是贾老。”陆子轩吞下那口菜,淡淡的说道。
“前日,我去了承恩寺,见了普哲长老。长老说你......”李月瑶说道这里停住了。
“说我什么?”陆子轩问道。
“说你先前问他要了本棋谱,让我给你带了回来。”
“劳烦夫人了。”陆子轩笑着说道。
李月瑶也跟着笑了起来。
“今日还要去府上吗?你已经整整一日没去应卯了。”李月瑶问道。
“近日正在查案,无需应卯,夫人不必担心。”
“那案子进展如何,你打算怎么做?”李月瑶试探性的问道。
“我现在只想清净一下。”陆子轩无奈的说道。
“可是,你已经清净了整整一天了啊。陆郎,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所有人都在等这你呢。”李月瑶说着握住了陆子轩的手。
陆子轩不得不承认这句话给他的冲击很大,他本以为妻子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妻子竟如此细腻体贴,不知不觉间洞晓了所有的事态。
“有一事我始终想不明白,若是不弄清楚此事,我就算是出去了也无济于事。”
“什么事不妨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刺客的联络方式。之前我一直以为能从倭人这个线索上查到些什么,没想到一无所获。暗杀之事还好说,事先联系凶手,约定时间,这种事在任何隐秘的地方都可以执行。但是其中有涉及了谈判,而且他们下手如此准确快速,说明定有人事先选好了路线,地点和行动方案,事发范围这么广,不可能是一个人来回奔走安排,定是一个同伙和无数联络之人,但是有关于这点,我始终想不明白。”
“对,就是这样。”李月瑶兴奋地说道。
陆子轩看了妻子一眼,他不明白妻子究竟在说什么。
“就是这样,继续想,把自己当成凶手,想想看你会怎么去做。”
“我需要一群人,可以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将消息送出去......”
颜冉坐在一张桌子前,这是户部一间不大的厢房。组成盘问小组的主要成员是他和温良,以及户部的主事柳文先。负责记录的是赵虎。
大大小小的官吏在门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那是一切有机会进入户部库房的人,不论官阶大小。
这只队伍沿着走廊,齐齐的靠着内侧,像极了一排出行的蚂蚁。毒辣的阳光切割下的走廊阴影,只能留出那仅供一人站立的清凉之地。他们的表情十分凝重,其中还夹杂着各种各样纠结。
房间内,颜冉坐在一张长几案前,柳主事和温良垂首站立在他的两旁,附手旁的赵虎负责记录。
颜冉先从表情着手,那是胆小者的无声证词。其次,他会用各种问题去询问,找到被询问者言语上的漏洞。
很快,队伍的人数已经减到一半。
“姓名?”颜冉问道。这已然成为一种惯例。
“房子敬。”对方回答道。
“居何职。”
“我部典吏。”口气依旧平静。
“哦。”颜冉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房典吏,近日核查府库有些疲累吧。”
“大人有什么问题不妨直接询问。”
颜冉嘴角微微上扬,将头向后微微倚了几分。
“初四那天你在哪里?”
“一直在我部。”
“我是指放衙以后。”颜冉强调道。
“沿长安街回大时雍坊,那是我的家。”
“谁人可以佐证?”
“我部府门职守,长安街守备,胡同口面馆的章七郎......”
“行了。”颜冉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他看向温良,那只是下意识的一撇。
“那你有没有见过谁人有异常举动?”
“大人是指?”
“比如库房的文吏异常的举动,或者谁一直早到?”
“库房大小官吏每日进出这么多人,哪能分得清什么是异常的举动,至于谁人早到,下官家居较远,点卯之时,官吏早已到的差不多了,所以,不甚清楚。”房子敬说道。
“嗯”颜冉缓缓点头。
“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差不多了。”
“哦?”房子敬说道。
这句带有质疑的话,让颜冉很是意外,他好奇的直起了身子说道:“你若是还有什么疑问,不妨说来听听。”
“大人不过问我的家世背景吗?也好查清作案动机什么的。”房子敬笑着说道。
“这么说来,你知道我们在查什么案子?”
“下官不知,只是二位锦衣卫大人多次前来我部,相必此案非同小可。”
“你这个人还真是有点意思。”颜冉笑了起来,他看着对方那双平静的眼睛,继续说道:“我二人在查一件小案子,来你部也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
“那实属在下失礼。”
颜冉摆手示意无事:“多有叨扰,你可以回去了。
房子敬恭敬的朝屋内的四人行了礼,然后转身离开了。
房子敬走后,颜冉没有立即让下一位进来,而是转身朝柳文先说道:“这人仅仅只是一名典吏?”
“不错。”柳文先回到道。
“这人有点意思哈。”
“此人一向如此。”
柳文先淡淡的一句话却夹杂着极度否定的情绪。这让颜冉顿时就明白了一切。此人能力很强,却不解世故。
姚禾按照惯例去了宛平县衙,查工部左侍郎被杀一案。
这是一个例行公事的流程,他先去了衙门,交接了案子,又将案簿备份,带回了顺天府,这原本是陆子轩的工作,只因他没有来。
他没有去验尸,虽然这是他的本职工作。姚禾知道死者该是怎么样的一种死法,连想都不用想。毕竟这已经是第四起了。
负责此事的捕头依旧是林宛,那个身姿和长相酷似女子的捕头。
“姚仵作,侍郎大人的尸体还在其家中,验尸和盘问的事情还在继续,要不我带您过去查看一下。”林宛说道。
姚禾摇了摇头:“不用了。”
林宛轻抿嘴唇,缓缓点头,微风拂过,轻轻吹起他鬓角的一缕散发。“嗯。”他轻声说道。
姚禾看着林宛,足足盯了三个弹指的时间,等意识到什么之后,才迅速将目光收回。
“林姑娘......”姚禾说道。
林宛顿时愣住了。
“抱歉,林捕头。”姚禾慌忙改口道。他躬身行礼,继续说道:“在下只是想问这起案件是否与前几起一样。”
“是的,伤口在脖颈,与前三起一样。”林宛若无其事的回答道。
姚禾缓缓点头,自此之后,两人谁都不在开口,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姚仵作需要亲自前去查看吗?我带您过去。”
“不必,有案簿在就行了。”姚禾恭敬的说道。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姚仵作打算接下来怎么做?”林宛继续问道。
“回顺天府。”
林宛有些惊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接着问道:“对了,陆主事呢?”
姚禾笑道:“他在府上呢。”
所谓的‘府上’指的是陆子轩的府邸还是顺天府,林宛不清楚,但也没有多问。
气氛依旧很尴尬。姚禾也意识到那句‘林姑娘’很有贬义,却又不得不承认,林宛是真的清秀,甚至比女子更有魅力。
热风如汽浪般阵阵吹过,林宛那白皙的脸膛上渗出薄薄的汗水,沾湿了几缕官帽下的散发,紧贴着额头。像极了刚出浴的仕女,让姚禾不敢多看一眼。
姚禾翻上马背,拱手说道:“林捕头,今日多有得罪,在下只是口误,并无它意,莫要介意。”
林宛微微一笑,示意无事。眼看着姚仵作慢慢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他卸下那顶官帽,捏在左手里。接着缓缓走向院子内。他抬起脸望向天空,闭着眼睛,任毒辣的太阳曝晒着自己的脸。
“还是不行吗?”林宛默默的想着。他右手紧握腰间铁尺的柄,仿佛要将其捏碎。就像捏碎那可恶的事实一样。
“再黑些,再黑些......”他在心中默默念道。
一路向西,沿着皇城北大街宽敞的大道,姚禾一路缓缓的走着。
鼓楼下大街,连接北安门和鼓楼,与皇城北大街在北安门处交汇。那是姚禾最不愿走的一条街道。
太阳像一个烤炉,炙烤着五月的人间。姚禾却显得格外的平静,他漫不经心的挥着鞭子,不紧不慢。那匹黑驴似乎感觉不到那搔痒似的鞭打,将头深深地埋向下方,拖沓着步伐。
鼓楼下大街的西向,琉璃瓦反射着太阳耀眼的光辉。府宅大院鳞次栉比,略显拥挤。这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昭回靖恭坊。临近鼓楼和北安门,于商而言,这里坐拥北市,于地势而言,这里位处天子脚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此处可沾圣人龙气,所以在此处安宅的非富即贵。
坊外的大街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却显出姚禾的落寞,他就像是落入谷堆的麦糠,多余且毫无存在感。
路程已行至一半,姚禾的眼神逐渐活泛起来。他望了一眼那条延伸向西的胡同,牌楼式的建筑沿街对立,牌匾皆延伸向街中央。烫金大字格外醒目,即使在远处也能看的清楚。
“芳悦楼”的牌匾离街角很远,姚禾望了一眼就将目光匆匆移开。催促着驴子行了十几步之后,他又回头看了一下,似是留恋。又十步之后,姚禾双目紧闭,深深吁出一口气,将方向调转,向西驶去,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抉择。
“芳悦楼”是一个妓馆,这点姚禾最清楚不过。他在店门口伫立了许久,才将缰绳递给了店里接客的伙计。直到这时,姚禾才感觉到那头驴子着实降低了他的身份,但是没办法,他只是一名小吏,按律令只得骑驴。
终于,他迈步走进店内,一阵脂粉的香气铺面而来。几个姑娘一齐涌了上来,挽住姚禾的双臂。姚禾轻轻将那几个姑娘推开,他目光在店内巡视了一圈,又抬眼望向楼上。
“我找店内的刘外婆。”姚禾轻轻说道。
“客官有什么要求不妨说来与我们听听。”娇柔造作的声音与轻细的笑声一起传来,不知出自哪个姑娘之口。
“外婆”是嫖客对店里老鸨一贯的称呼,姚禾这样称呼显然也是个常客。而姑娘们对于一个骑驴的小吏近乎反常的热情,也已表明,她们听出了些端倪。
姑娘们对于姚禾的称呼也是店内的行话,贵宾成为‘公子’,粗陋的称之为‘大爷’,而姚禾这样的只能称之为‘客官’。
姑娘们的声音仍在继续,可姚禾早已招架不住。羞愧和不好意思拒绝的情绪仿佛写在脸上,此时他的脸颊早已红透了半边。
“呦。”一声转了至少三次音的沓长问候声从扶梯处传来,紧接着一名浓妆艳抹的老妇摇着轻罗扇,从二楼缓缓走下来,每一阶台阶都带动着那肥胖的身躯,似是在跳舞。
“刘外婆。”姚禾迫不及待的推开姑娘们,连向前迈出三个大步。
“这不是姚仵作嘛。”妇人高声说道。
“正是在下。”
姑娘们还要向前跟进,却被夫人手中轻挥的罗扇制止,齐齐的退了下去。
老妇一把挽住姚禾的左臂,将他带上楼梯。她用罗扇轻遮嘴边:“又是来找燕燕的吧?”
姚禾望了一眼楼上,点了点头。
“来的真是够巧,燕燕在楼上呢。”老妇笑着说道。
二楼的一扇门虚掩着,老妇将姚禾送至门口便不再跟进,笑着离开了。
姚禾透过门缝往里看去,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他想敲门,可是手刚刚抬起又被他放了下去。
犹豫一阵之后,姚禾缓缓推开了门。门很轻,推开时发出细微的声响。惊动了房内的人跟姚禾的心。
燕燕轻盈的回首,微笑着刚要开口,四目相对的瞬间,便不再说话。她嘴角泛起的微笑逐渐消失,眨了眨那动人的双眸,将身子迅速又转了回去。
姚禾轻轻的将房门关闭,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沉寂许久,无人说话。
“好久不见。”姚禾说道。
“上个月不是刚见过吗。”燕燕冷冷的说道。她翻弄着首饰盒里的头饰,叮当作响。
“你,还好吗?”姚禾继续问道。
“哼。”这是女子所特有的嗤笑。燕燕继续翻弄着首饰,冷冷的说道:“你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况且什么叫好。”
姚禾感觉自己在跟一口深水井对话,得到的只是冰冷的水气和自己的回音。可他明白,燕燕的怨气比这深水井还要重。
“你再忍一忍。”姚禾继续说道。
“忍到什么时候?”燕燕终于不再翻弄那盒首饰,语气内夹杂着些许哭腔。
姚禾叹了口气:“给我点时间,我攒够了钱,就带你走。”
“我说了,你不用管我!”燕燕终于哭出了声。
“请你相信我,好吗?”姚禾立刻安慰道。
“姚二郎,你还那么幼稚吗?”燕燕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脱了这妓籍需要三百两纹银,你一年的俸禄也才六十石,你有没有算过,不吃不喝要多少年才能凑够,你还要我等多久啊。”燕燕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趴在梳妆台上嚎啕大哭起来。
姚禾站起身来,走到燕燕身后,摸了摸她的脑袋:“我说过要带你走,就一定会做到,即使豁出性命,也会将钱凑齐,我只需要一点时间,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姚禾说完,转身离开了。
“二郎。”这声无助的呼喊夹杂着哭腔,足以让任何人都动容。
姚禾停了下来,不过只有几个弹指的时间。随后便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房间。
燕燕依旧在啜泣,她想挽留姚禾,希望他会回头。就像幼年时自己哭的时候,父亲就会回头将她抱起。
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不会哭了。是自己长大一点,父亲再也不会因为她哭而转身将她抱在怀里,还是父亲被官府的人押走的那一刻。她记不得了。
但是现在,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双眸。它会无缘无故的沁着泪珠,就像她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一样。
“要是没有遇到他就好了。”她时常会这么想。当然,那个“他”指的是姚禾。
“不然也不会这般渴望自由。”燕燕歪着脑袋,盯着梳妆台上的一面粗糙的铜镜,呆呆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