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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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竞技

    竞技

    京城北居贤坊,五月初五端阳节。

    颜冉穿过京城午门,那个锦衣卫校尉的腰牌可以让他随意进出皇城四门。昨夜去户部蹲守的行动没有获得任何结果,不过他也确定了贼人不会偷偷潜入了,他们肯定转换了行动方式,而最有可能的是他们已经收买了户部的内部官吏。

    温良没和他一起,他想到温良今日要去赴约,颜冉暗暗笑了一声。皇城内不准跑马,他快步走向西苑太液池。之前温良一直没找到赵千户,他可能不知道端阳日西苑太液池有圣上亲自主持的龙舟比赛,将帅士卒多有参加,颜冉断定,赵千户必然在那里。

    太液池分为三片水域,极为宽广。趯台坡处于太液池最南端,一片土地把这里的水域围成一片独立的小湖。此时颜冉就处在这片陆地的位置。他向北边望去,阳光照耀下的湖面波光粼粼,水面宽广,一直延伸到皇城最北端。湖面之上漂浮着无数只船,都是竞争的船只。宛若一只水师舰队。

    这些竞技的船队来自京城二十六卫,加上京卫指挥使司和五城兵马司,京城三大营和周边戍守兵营。可谓是大明军士的最大的竞技赛。先帝崇尚武力,每年端阳日都会亲自在琼华岛的广寒殿观看这次竞赛。这也掀起了军士们狂热的斗志。虽然先帝驾崩不久,新皇又有腿疾,不可能亲自来此督战。可是从阵仗来看,军士们依然狂热不减。

    比赛还没开始,鼓声却依次响起,喊号之声响彻整片水域。颜冉走在湖边宽扩的路面上,一路向北。这条沿湖路由青石铺成,十分平整。湖边与路面的交界处是土地,种植了一排垂柳。柳树有些年头了,十分粗壮,长长的柳枝一直垂到湖面。几条鱼儿在啄食柳叶,也不怕人。颜冉只扫过一眼,便匆匆走过。迎面一队护卫兵士朝他这边走来,从装束上看,是羽林卫。

    他们迎面撞上,队政在他身上匆匆扫过一眼,点头示以问候,便从他身边走过。颜冉继续向前,朝着那片喧闹的地方走去。微风夹杂着湖中水汽,穿过垂帘似的柳枝,吹向路面,颜冉觉得这段路程的确有些享受。

    不知不觉间颜冉已经来到了龙舟比赛的水域,战鼓声,喊号声,呐喊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有些糟乱。岸上的人影也不少,皇城守卫和各个船队的领队以及观战的队员在岸上围成一团,兴奋地呐喊着。

    这些人是从守卫士卒中选出来的,都是军中的佼佼者,秩序性很强,虽然场面混乱,但几乎每个队伍都独自占据一片区域,一眼望去,很容易划分。颜冉四下环顾,很快就找到锦衣卫的队伍所在,那些飞鱼服极容易辨认。和那些身穿盔甲的其他士卒比起来,甚至有些扎眼。

    忽然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场地变得雅雀无声,颜冉有些不知所措,他并不知道,那阵鼓声的含义,刚刚擂的是战鼓。

    湖面上的船只也随着这阵鼓声有序的挪动着,湖面上有一串浮标连接的长绳,由东往西连接成很长的一条起跑线。鼓声急促,船只快速且有序的排列在浮标线上,过程十分迅速。不一会,狭长的浮标长绳前便布满了船只。岸上的人听到这阵鼓声也都站在原地不动,静静地看着湖面之上的活动,颜冉也是一动未动,他向船队的前方终点处望去,那里有多只小船漂浮着,也有着特别醒目的浮标线。

    鼓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约过了三个弹指,一声锣声响彻云霄,刺耳尖厉,颜冉不禁吓了一跳。接着湖面上传来一片鼓声,那是从各个龙舟之上传来的,声音都不会一样,避免船员分不清楚,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一般人很难听出区别。

    颜冉不禁朝湖面上看去,那场面实在是太壮光了,整整三十二条船,让整个水域都沸腾起来了。鼓声频率由慢转快,呐喊声,吆喝声,划水声,响成一片。陆地上的观战者们更加兴奋,纷纷用自己队伍的独特方式助威,每一种都让人士气大振。

    擂鼓,竞技,超越,百舸争流。

    这一刻颜冉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先帝每一年都会亲自来此督战了,对于战争几乎有着狂热追求的先帝,肯定喜欢这种场面。虽无杀戮,但真的会让人热血沸腾。

    尾声之时,颜冉并没有看向湖面,不过他已经知道了谁是胜者。因为他看到金吾卫的观战队伍已经在做庆祝的动作了。比赛已经结束,可是颜冉许久才从刚刚那阵兴奋之中走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朝锦衣卫的队列中走去。

    赵岩看着湖面竞赛的船只,兴奋异常,他用手指着湖面,询问着身旁的其他锦衣卫:“第几,第几名?”

    这种场面对于他而言有种特殊的情结。多年前,先帝亲自主持的那场龙舟比赛,他代表锦衣卫夺得头彩,开始了他的仕途之路。短短几年时间,连赢三场,顺利登上锦衣卫指挥千户之位。而今,先帝驾崩,新皇又不喜欢这些,龙舟输赢已经无所谓了,可是他还是亲自带队。原因很简单,他喜欢这种感觉。

    作为一名指挥千户,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具有那些指挥才能。幸运的是他不需要这些东西,他每天需要面对的是怎样处理好上级与下级的关系,如何从陛下或者上级所说的话中分辨不同的含义。他厌烦了,他知道自己是一名武将,而今却活的像一名油吏。短短几年他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东西,不知不觉中他只剩一件真正喜欢的事了,那就是划船。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不必揣测人心,也不必如履薄冰的惶惶度日。只顾划桨,后背也可以放心的托付给身后的战友,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赵千户。”颜冉拱手说道。

    赵岩先是一愣,然后惊讶的说道:“颜冉,你怎么来了?”随即他就明白繁琐的事务又要开始了,他的思绪一下子就从那阵美好的回忆中回到了现实。他身手示意颜冉朝僻静处走去。

    “有何进展?”赵岩问道。

    “事情有变。”颜冉失望的说道。

    赵岩有些无奈,颜冉亲自来这里找他,他就已经猜到大概了。

    “尸体上带有标志性的印记,不过停尸房被人袭击,印记被人破坏掉了。”颜冉说完看着赵岩,让他惊讶的是,赵岩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我听说了。”赵岩淡淡的说道。

    颜冉心里暗暗苦笑,赵千户是想拿这名死尸结案。他太了解这位赵千户了。

    “大人可知袭击者是谁?”

    赵岩的目光有些复杂,不用看颜冉也知道,赵岩现在根本不想知道袭击者是谁。确切的说,他根本就不希望那个人存在。

    “是锦衣卫。”颜冉看着赵岩,有些挑衅的继续说道:“具调查,袭击皇城一案和朝中大员被杀一案凶手是同一伙人,而且他们的目的还没达成,估计还会再次动手。”

    “确定袭击者是暗桩吗?”

    “目前不能确定,袭击者只是穿着锦衣卫的服饰,不排除是伪装的。”

    “目的呢?他们想干什么?”

    “不清楚。这个还有待查证。”

    “你怎么断定他们还未达目的?”赵岩反问道。

    颜冉深出一口气,他怀疑赵千户已经失去理智了,他一字一顿的说道:“行动的凶手已经失手死了,就算有......”讲到这里颜冉突然停住了,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一道电光,恍惚了很久。他想到一个人,杨翥。

    赵岩目光微微瞥向颜冉,凶手已经死了,他们的目的肯定不可能达成,他怀疑颜冉是对自己无话可说了,才选择沉默的。

    “先前......先前凶手杀了朝中大员,如果现在结袭击皇城一案,必定会导致两个案子关联。之后再次出现被杀的情况,责任全部就会落到锦衣卫头上,朝中六部九卿,不可能全部给出合理的解释,更何况锦衣卫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万不可处于风口浪尖之上。”

    “那你的意思是?”

    “可递呈捷报,万不可结案。”

    赵岩不再多问,事情他已经清楚了,就算自己没有衡量利弊的手段,颜冉也全部给他挑明了。他左手按在刀柄之上,重重的说道:“继续查!”

    颜冉道了声“得令!”随即笑着说道:“赵千户,还是老规矩?”

    两人四目相对,随即便笑了起来,这种东西只有他们两个人懂。

    赵岩摇摇头,他小心翼翼的把裹在囊袋中的私人印章拿了出来,颜冉随即递出几张白纸,赵岩接过之后在每张纸的右下角郑重的盖上印章。他把盖好印章的纸交给颜冉,漏出了那个神秘莫测的微笑。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老规矩,之前两人联合办案之时,为保案件顺利进行,赵岩都会事先提供空白证明,待调查官位较高之人或者需要调集其他联合办案的司属的时候,节省来回开具证明所耗费的时间。虽然不是颜冉直属上级的印章,但是足以应付调查。之前颜冉每次都要找赵千户临时开具,来回需要很长时间,后来为了方便,赵千户会事先在白纸上盖好印章,让颜冉根据事态自行填写。

    颜冉收好那几张空白证明,藏入怀中。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此事,这点他和赵千户心照不宣。开国之初,太祖高皇帝处理过这种事先盖章,后填内容的案件,涉案之人全部以杀头之罪论处,他们谁也不敢重蹈覆辙。

    颜冉走后,赵千户没来由的一阵沮丧。所有的指挥使相拥出了西安门,去往皇城外的小时雍坊射所,那里即将举行射柳比赛。

    先帝在位之时,龙舟比赛结束之后,都会在亲卫军的陪同下,前去射所,观看射柳比赛。这位叱咤风云的燕帝,一生征战。即位之初,战火从燕京蔓延到江陵皇城。世人皆知这位先祖高皇帝的第四子是如何登上皇位的。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从燕王一战成为皇帝,亘古至今,只此一人。即位之初,战火从中原一直蔓延到漠北,且常年不断。燕帝喜欢亲征漠北,就连驾崩都是在征战的途中。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蒙古骑兵,雄风不再,被大明的军士赶到最北部的捕鱼尔海,且再无退路。皇帝的战旗飘扬在沙漠各处的同时,闲暇之余,也不忘与军士同乐,每年一度的龙舟赛和射柳比赛,都会亲自督战。他似乎很享受与军士同乐的时光。

    如今先帝已经驾崩,这种军士们的狂欢不会再有,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先帝连年亲征,消耗巨大,百姓们的日子形同水火。新皇正着手此事,修复生产,减轻百姓负担。像这种狂欢的日子今后不知何时还会再有。

    射所内早已人声鼎沸,一排粗壮的柳树前占满搭弓之人。柳树之上斑驳着箭矢的创伤,历经数十载,不知多少失手的将帅士卒将羽箭射偏,插入树干之上。柳树之上挂满了一个个的葫芦,这是射柳的新玩法。葫芦内装有鹧鸪,箭矢射中葫芦纤绳与柳枝的节点,葫芦掉下,摔的粉碎,鹧鸪也会飞上天,谁的鹧鸪飞得高,哪位就是胜者。至于这种玩法是谁首创,他们也记不清了。

    赵岩弯弓搭箭,犀角弓被拉得嘎吱吱作响,松手的一刹那,他闭了一下双眼,直觉告诉他,射偏了。

    羽箭插入树干之中,很深。

    “老赵,你这射术下降不少啊,一点准头都没有。”身后传来一阵嘲笑之声。

    赵岩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没有理会他们的话。

    颜冉又穿过那条青石铺就的沿湖路,与先前不同,这次是出城,回去的路上又遇到了一对巡查兵,这次是颜冉先行施礼问候,队政稍稍一愣,随即便回礼走开。颜冉感到有些轻松,步伐也轻快了许多。

    从皇城承天门走出,穿过金水河桥,颜冉径直来到了锦衣卫轻羽司,登记之后取出一匹快马,便向南一路直行,沿着长安街,直奔大时雍坊。这是一条直路,或许是他锦衣卫服装的缘故,沿路并没有遇到盘查,很快便来到了大时雍坊的安福胡同,这里是他的家。他原本打算去拜访吏部侍郎,考虑到侍郎大人要早朝,便决定回家。

    那扇大门好久没有被开启,尘封许久似的,锁头之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他总是这样,喜欢在好友家中或者在司部夜宿。他好友不多,大多数的情况都是在司部过夜。家中无妻儿,也没有仆人,寂静的让他受不了。他曾陆续请回过几个管家,但总感觉太拘束,后来都遣回了。

    阳光太盛,他早已大汗淋漓,那身官袍虽说透气,但还是繁闷。颜冉将马牵至院内,反锁上门。院中有一口大水缸,他脱了乌纱帽便向水缸走去,那匹马也被散了缰绳,在院中随意走动。

    他掀起水缸之上的木盖,夺目的日光便出现在水面之上,反射的日光闪了一下他的双眼。缸中的水是满的,这让他欣喜若狂,这缸水不知道被曝晒了几天,缸内壁布满了小小的气泡。他脱了衣服,双手支着缸沿直接跳了进去,顺势一蹲,水便溢了出来,接着就传出他那肆无忌惮的笑声。

    缸内壁的气泡随着他的动作缓缓上升,他双手抵住水缸内壁,将头深深埋入水中,晃了晃他那沓长的头发,吐了几口大大的气泡,许久才将头探出水面,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

    那匹马好像觉得新奇,不知不觉中靠向了那口大水缸,颜冉见它过来,放轻了动作,等那匹马靠近之后,颜冉起身站立,双手鞠起一捧水向它泼去。马儿一惊,将头偏向一旁,那捧水便落在它的脖颈处,马儿颤抖着皮肤将水抖下,随即往后退了几步。颜冉继续鞠洒着水,一捧,两捧,接着就是撩泼,水花全部落在马儿身上,那匹马显然也是热急了,被泼的四蹄撒欢,愉快的嘶鸣着。

    一刻之后,双方都玩累了,颜冉靠着缸沿,就像依着浴桶,他又抹了一把脸,起身离开了水缸,朝卧房走去,翻出一件新官袍换上,随即来到了井边。用辘轳转上一桶清冽的井水,送到马儿的嘴边,自己也喝了几口。

    等马儿喝饱了水,他便卷起那身换下来的一身官服,用包袱皮裹着,斜挎在胸前,路过缸边,拿起那个乌纱官帽,上好锁,牵着那匹马走开了。

    颜冉沿着胡同往北,停在了拐角处,那里有个小馆,颜冉将马拴在门口,便走了进去。还没到吃饭的时间,或者说早饭的时间已经过了,饭馆内一个人也没有,他唤了几声麻婶,不一会一位体型微胖的中年妇人便从饭馆后门走了出来。老板娘脸颊长着两圈麻子,人都亲切的称她为麻婶,颜冉也不例外。

    麻婶见是颜冉,开心的笑道:“少爷是多久没来了。”

    颜冉也笑着,撩开厨房的门帘,探头往里看,问道:“还有吃的吗?饿死我了。”

    麻婶嗔怪一声,说着:“有,我让老头子给你弄些吃的,快坐吧。”

    这时颜冉才将那个包袱卸下,双手递给老板娘,嘿嘿笑了几声:“麻婶,劳烦您给浆洗一下。”

    麻婶利索的夺过包袱,说道:“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个家室,省的一直让我这个老婆子替你做些小媳妇的唠叨事。实在不行我就托托刘婆给你物色几个好的,你条件也好,又是官家,哪能一直单着,只要你开口......”她走向后院,唠叨了一路。

    颜冉看着麻婶的背影,感叹这唠叨的性格倒也有几分像他的娘亲。他笑着目送麻婶撩开店门后帘,不一会便听到转井辘轳的咯吱吱的响声,接着便是水倒进木盆的声音。这时店主端来一碗面,一叠盐渍青瓜,还配有两个角黍。颜冉搓着手说道:“多谢麻叔。”

    店主脸色一沉:“我说你这小子说话净胡呔,你说她归说她,别带上我啊,我脸上可没有麻子。”

    这时后院的槌衣声突然停住了,接着传出麻婶的骂声:“你个死老头子说什么呢,看我不锤死你个老东西。”

    店主哎呦一声,慌忙走进厨房收拾东西,颜冉笑着摇摇头,抄起筷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不一会一碗面就见了底。他走到柜台,放下百文钱,招呼店主清了之前欠下的账,多出来的就记在账面上,接着颜冉朝店门后帘说道:“走了啊,麻婶,衣服先放您这,我有空过来拿。”说完便走出了店门,身后麻婶唠唠叨叨的说着什么,不过他也没听清,牵着马走开了。

    上了长安街之后,他跨上马,往东驶去,临近午时,终于来到了城东明时坊,他稍微抬头,看了一下日头,便驱马来到杨翥的府邸。

    与先前不同,白日里的吏部侍郎府邸虽然不小,但是极为清简,宅邸大门大开,没有家丁护院,正当他牵马走进院子的时候,突然闪出一个持刀的青年人,两人都是一愣,显然是谁都没预料到的。

    青年人见是官府中人,慌忙引荐颜冉见老管家,边走边说,自己来自天保山庄,像他这样的人府邸还有很多,考虑到上次被刺事件,天保山庄在京城的堂口安排多人保护侍郎大人,说话间颜冉见到了老管家,管家询问来意,就去通报侍郎大人,不一会儿,颜冉就被引到正堂,正式拜见了吏部左侍郎杨翥。

    杨翥已经换上一身清爽的便服,他坐在正堂的正座之上,甩了一下右手宽大的袖子,将手臂轻轻搭在梨木座椅的臂搭之上,端庄温厚的看着颜冉。

    颜冉恭恭敬敬的施了全礼,礼毕之后,便听到杨翥呵呵的笑声:“快坐吧。”

    颜冉环顾了一下正堂的摆座,稍加思索之后便选定一个靠近杨翥右手边的下座,这样不失礼数也能离侍郎大人近一些。杨翥没在意颜冉的动作,就在颜冉落座之后,一名侍女缓步走来,在颜冉座椅旁的桌上摆上一盏茶。颜冉稍觉诧异,他望向门外,没见其他侍女走来,便意识到府中可能只有一个侍女,他纳闷侍女为何直接将茶送到他这里,怀疑自己有些看错了,又将目光转向杨翥,见侍郎大人桌上早已放上一盏茶,茶盖半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后听到杨翥说道:“天气太热,喝口茶再说吧。”

    他端起茶盏,粗糙的手感告诉他这件紫砂盏绝非上乘,他浅尝一口,温度正好,接着又将一大口送入嘴里。放下茶盏,恭敬的说道:“学生颜冉,当初得杨阁老引荐,有幸进入锦衣卫,今日为前些日子的案子而来,拜访不及,请先生见谅。”

    杨翥思略一阵,呵呵的笑了几声说道:“哦,原来是谢门的二小子啊,想起来了。”

    “见过先生。”

    杨翥微微点头,想着这个称呼也没什么不妥。

    颜冉又说了一遍来意,想着先前确实太突兀,直到今日才想起,解释一阵之后,等着杨翥的回答。

    “早就该来了,那晚只听平儿说起是锦衣卫,却没想到是你。”杨翥浅笑道,宛若一位慈祥的长者。

    “那晚之事,平儿已经告知过你了吧,其实当晚我并未与他们其中任何一人见过面,平儿性子太急,发现情况不对,当场就将他们击毙,事后我才觉察到其中蹊跷,我想你也猜到了大概吧。”

    颜冉缓缓点头。

    “当晚我就想到这和前几日我朝官员被杀一案一样,他们想要在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可惜,我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甚至连话也没说上一句。”说道这里,杨翥缓缓的摇了摇头,露出惋惜之情。

    “不过,我已猜到他们的目的,当晚来的人是两个,一个说客,一个杀手,这种规格的谈判已然称不上谈判了,他们更像是直接来取我性命的。还有,大理寺寺正的死法很奇怪,我看过大兴县衙的案报,当时死的是两个人,大理寺正和其夫人,只可能是晚间就寝时遇害的,这也就推翻了凶手谈判不成而杀人灭口的。所以,这件案子背后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锦衣卫正着手此事,希望从死者身上找出一些线索。”

    “嗯,凶手不止这两人,你也应该能想到,而且我也不是最后一个目标,他们应该不会在我这个侍郎身上停手的。”

    颜冉点头应着,他十分同意杨翥所说的话,凶手同一时间不可能连跨三坊杀害三个人,或者说那晚也不止三名官员遇到黑衣人,但可以肯定的是只有三名官员拒绝了与他们合作,结果丢了性命。

    “颜冉,”杨翥接着说道:“你既是谢门弟子,必然聪慧过人,你不妨猜一下大理寺寺正的离奇死法,到底是为何故。”杨翥饶有兴致的问道。

    “先生过奖。”颜冉说完便开始思索起来,杨翥微笑着看着他,单手捻起茶盏的盖子,反扣在桌面之上,然后又用那只单手缓缓托起茶盏,颤巍巍的喝了口茶。

    短暂的思索之后,颜冉脑中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他不安的看着杨侍郎,缓缓说道:“莫非......寺正大人的死跟凶手没有关系,是仇家所为,借刀杀人?”

    杨翥呵呵的笑了起来,这笑声长而拖,最后带出一阵轻咳。颜冉刚要起身去抚,被杨翥轻轻制止,他端起那盏茶,喝了一口,稍稍平复之后,指着颜冉说道:“你这小子,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古怪的念想。”

    颜冉也笑了几声:“先生莫要见怪,学生只是随口一说,只是先前在锦衣卫资料中看过三位死者的背景关系,这位寺正大人的关系有些复杂,得罪的人太多。若是如先生所言,死者生前的一段时间与贼人见过面,谈论些什么,拒绝之后才被灭口的,若是这样,他们不会等到就寝时分才动手,况且寺正大人那会还有夫人陪伴,他们没有必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只需谈论之人走后,杀手得到指令之后潜入,伺机杀人,不会拖太长时间。”

    “若是寺正夫人也知道谈论的内容呢。”

    颜冉愣了一下,随后摇头表示不赞同,他说道:“不会,这等机密大事凶手不可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锦衣卫消息确实灵通,不过并非凶手大意,这应该是寺正主动说的。”杨翥说道。

    颜冉恍然大悟,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恭敬地行礼说道:“多谢先生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