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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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九天动,天吏出

    钧帝历一会元前22年,戊戌狗年,丙寅月,壬戌日,中域,道钧天。

    “传吾旨意,于明日颁告朔,伐新薪,火烧十日,备十万牷牛,祭天。”

    “再传国师,有要事相商。”

    ……

    “参见陛下。”

    “国师来了,来人,赐坐。”

    “谢陛下。”

    “说说你的看法吧,朕这几天可是寝食难安啊,各大域谣言四起,内乱不止。使臣也于前日到达帝城,再不给出点说法,我那几位胞亲都要亲自到朕这儿来了。”

    “只要陛下在,这天下就乱不了。咳咳!”

    “你这是?让朕看看……怎得精血亏空成这般,若不是朕对你如此了解,还以为你……哎,朕国库的那点东西,这次又得便宜你了。”

    “先谢过陛下了。自半旬前,天地震动,整个道源大陆陷入了长达一日的极夜,各地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之中,各类传信途径皆被切断,除了少数的几人,其余人族皆在这段时间失去了对于外界的全部感知,任何能够照亮周围坏境的东西,都在放光后的瞬息之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毁坏,亮光也被剥离殆尽,星象被遮掩,天机不可测。陛下赐予臣的星盘,臣没能够保护好,请陛下责罚。”

    “你可知那是朕费了多大的劲儿,拉下了多大的脸,才……”

    “臣明白,但是没有星盘,臣以后怕是只能为陛下做一些端茶送水的粗活了。”

    “哎……这事再说吧。费了这么大的劲儿,你最好有一点有用的消息给我。”

    “先说好,我费了半条命得到的消息,你得补偿我,另外,那样的星盘,你至少还得给我准备两个,不,三个。”

    “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朕不用等明天就先把你杀了祭天。”

    “大凶之兆。臣以命算天,终究还是让我看到了这么一句话:九天动,魔灵出,乾坤混乱,阴阳逆转,天地无言,命理无痕,岁月有迹,而善恶一念。”

    “九天动,说的不就是几天前的那一次天地震动。魔灵出,这是这次大凶之兆的罪魁祸首吗?而这魔灵,又是人是妖,还是指西北方那群魔头?后面的意思大概就是天机被屏蔽,而上天也不会给出什么指示,岁月的历程决定这魔灵的善恶吗?”

    “陛下圣明,微臣对陛下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

    “好拍,朕甚是受用,会说话就多说点。”

    “没了,那明天的祭天?”

    “照常举行。”

    ……

    次日寅初三刻。

    “陛下,该沐浴更衣了。”

    “下去吧,朕知晓了。”

    卯正。

    “起薪,点火。”

    随着高台上传来的一声命令,高台前方整齐地堆好了九九八十一座“井”字交错、高九丈的相隔九米的新薪,自下而上,由宽变窄。接着每一座都出现了一个身穿红色长袍,后背刻着一束火苗燃起模样的图案,他们背对高台,面带虔诚,然后彷佛约定好的一般,同时将手中的火把对准用作引燃作用的稻草。顿时,火光逐渐向外散去,少阳星尚未升起,却彷佛已是烈阳高挂,万物映照在眼前。漫天的浓烟向着火光的中央上空位置凝聚,化成一黑龙黑凤盘旋交错着向着高空径直翱翔而去。

    上空的云层里,一只形状怪异的云朵,正对着下方的浓烟痴痴地望着,竟然在此刻停止了流动,不时还有丝丝的云朵从它身上分离下来,顺着汇聚到其它云层。渐渐的,它展露了身形,像一个雪团一般,只不过多了两条小短腿,唯一奇异的地方就是,脚心处是两只灰色的眼睛,再变换一般模样,眼睛又重新回到眼眶之中。这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小家伙,似乎对下方的浓烟很是感兴趣,或者说,这在它看来,这东西应该是很可口的食物吧。

    随即,下方的祭祀还在进行着,备好的十万牷牛也在此刻入了往生,而其一身的血气并未有半点沾染上尘土,也全部向着上空汇聚,形成一只红色玄龟,玄龟围绕着龙凤盘旋着向上空。那只小家伙不知何时又将眼睛放入了脚心处,眼神逐渐由坚定转变成痴汉般的眼神,不一会儿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只见此时的一龙一凤一龟逐渐遁入高空,交汇成一灰一黑两只阴阳鱼眼,随后高速旋转着向着更高处汇聚,远方那正准备放光的少阳星也在此刻暗淡了不少。

    “陛下,这是何意?”

    “按理说,应是一白一黑,现在却是一灰一黑,而且若不是那黑色过于显眼,都看不出是不是全黑的。足以证明,此次的危机,上天似乎也不想过多干扰。”

    “确实难办啊。”

    “吩咐下去,加大贡品的分量,定要得到上天的指引。”

    “是,陛下。”

    ……

    一月后。

    “陛下,用于四时祭祀的祭品,已经在这一月几乎耗尽,接下来……”

    “你看,已经差不多了。”

    上空的阴阳圆盘此时已经接近正常的一黑一白,随着一只手微微抬起,众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利刃,似乎也在此刻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一个月的杀生数,有的人活了几千年,都难以望其项背。而在这无人望见的高空的阴阳圆盘上方,一个小型的,一红一黑的圆盘在上方静静地停着。

    狂风呼啸,满地的祭品,薪火随之消失不见,不一会儿便已朗朗乾坤,少阳星绽放的光芒又一次像往常一般照耀在众人的脸上。一张金色的锦帛飘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前,静静落到了他的手上,只是简单看了一眼,眼神逐渐变得凝重,或是想到了什么,又变得轻松了许多。

    “毕。”

    随着一声令下,身后整齐排列的众人顿时歪歪扭扭,大部分直接昏倒在了原地。他们也是人啊,三十天不吃不喝不睡,换普通人估计都风干了,但是那个男人不说话,就算是死也得站着死,若是误了大事九族都得跟着你遭殃。

    “传朕旨意,大赦天下,免除十年赋税,之后的三十年赋税减半。另起两大书院,各设文武两个分院,自开春之日起,广招学子。”

    ……

    “陛下,天遣官到。”

    “国师也坐吧,顺便看看这个。”

    “陛下打算怎么做呢?”

    “魔灵,未必不能为我所用。”

    “所以……”

    “天遣,带上朕的手谕和信物,让训道者与你们天吏者一同行动。未来,还是在年轻一代的手中啊!”

    ……

    八年后,东南域,道阳天。

    “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为万物。这是‘一’……老阳,数之尽,凡数穷则变。气变之究谓之‘九’……草荣而不实者谓之‘英’,不荣而实者谓之‘秀’……都记住了吗?”

    “大部分都记住了。”

    “明日我会考究。”

    小镇上一个破旧的小院里,几年来一直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但是却不见有人从院里走出来,有人好奇地透过门缝亦或是攀上院墙向里看去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在此刻戛然而止。而院中空地上有一张饱经沧桑的残腿方桌,旁边配上一根布满虫洞的三尺小凳。而当外面的行人不再窥视里面时,那一问一答的声响又从里传出,也有自觉艺高人胆大的推门而入,并扬言要在屋里住一晚,为此还形成了一个不小不大的赌局。

    那一晚之后,那人彷佛失了魂一般,显得神志不清,在几天之后突然来到这间院子一边磕头,嘴里一边念叨着什么,头都快磕破了,然后不知是把自己磕晕了还是怎么了,就这么晕了过去,看热闹的众人也没人上前把他带走,最后还是他那年迈的父亲母亲,拉扯着将他带了回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竟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知道了昨天的事,又想到了与自己称兄道弟的那些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将昏迷的他带走的,就连去通知他父母的那个人,都是曾经他们喜欢聚众一起调笑和欺负的一个弱女子。后来的他变了很多,而对于在那间院子里的所见所闻,他也从未向外人提及。

    经过这事之后,也无人再进那间小院,却吸引了方圆百里不少寒门学子,待认真听了一番,里面的那位“授课者”说是上知天文,下至地理都不为过,古今中外,能文善武。以至于墙角周围建立起一个个狭小的安身之所。寅初闻水声则知起身,寅正听书声则知“温故而知新”,卯正听锅碗瓢盆的相互应和则知“民以食为天”……未初听见刀枪棍棒的挥舞声则知“身体乃革命本钱”……

    就这么过了三年,有人慕名而来,未尝得几点字句,便要转身离去,说道是名不副实,所以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也有自觉道行高深,想要入院一探究竟,破了这般装神弄鬼,却也成功地让精神失了常;也有人自觉学有所成,对着小院执弟子之礼,开启了自己人生的另一段旅途……

    又迎来新的一个庚戌狗年,正值戊寅月,庚午日,立春之日。寅月,乃正月也。阳气动,去黄泉,欲上出,而阴尚强,象宀不达,故摒弃排斥阳气于地下。阴阳二气,乃万物存活之根本,两者相互对立,此消彼长,能够相互转化却又互为根本。阴阳二气相合化为和气,而和气赋予了万物以灵动,更是让其挣脱的生命的桎梏,便以灵为名,谓之:灵气。灵气打破了天地对生命层次的禁锢,却也剥夺了弱者的生存权利,弱者沦为鱼肉。每一个活到最后的种族,都离不开先辈的抛头颅,洒热血……

    这一天未初三刻,小院里传来了一声巨响,像是在告诉人们发生了什么事,这震耳之声引来周围的人过来观望。未正,小院的破旧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踉踉跄跄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众人四散而去,却在退开一定的自觉安全的距离之后,转身望了过来,有些惧怕又有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少年身着一身素衣,面容枯槁,瘦弱无比,要说是下一秒就倒地西去,也并非没有可能。深陷的眼眶中却是一双磅礴有力的双眼,彷佛一眼就能勘破这世间的虚妄一般,单看这双眸子的话,定会觉得:此子,不凡啊。若是不小心看了全貌的话,心里不免会说:别死在我眼睛里啊你。

    “各位邻里乡人,你们好。”

    少年看了看周围神色各异的人,微微躬下身,对着众人行了一礼,继续说道:

    “小子柳尺,十一年前随家父柳淳来到此地,借宿在这间无人居住的小院里,因小子身体抱恙,家父不想我治疗期间受到打扰,所以施了一些障眼法,若是因此给你们带来不便亦或是其它的一些不好的事,小子在这里给各位致歉。”

    柳尺话音刚落,亦或是听到了那句“身体抱恙”,众人脚步声有些混乱,原是向着身后退了几步,大概是怕沾染了这不详。却有一面容俊秀的青衣男子向前走了几步,看其装束,已越及冠之年,问道:

    “小生符由垍。冒昧地问一下,那位传道者,是令尊吧?”

    “正是。”

    “见过师兄。”

    “不敢当。”

    符由垍叫了柳尺一声“师兄”,又行了一礼之后,柳尺也急忙回了一礼。

    “闻道有先后,这与年龄无关。而我也只是后来的一个‘偷师’者,并不光彩的,按资历,这声‘师兄’也是理所应当。”

    “言重了。家父曾言他自己才疏学浅,也是机缘巧合才赚了一个‘便宜师傅’的名称,所以在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人在听他歪理杂学,他给我讲解的东西都正式了许多呢。”

    “那算师弟我厚颜了,毕竟名师难寻。而且师尊绝对是大才之人,无论是对道还是对理的见解,我平生所见,当属第一人。”

    接着又开始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那种脸上的尊敬与向往无以言表。

    “那句‘道可道,非常道’,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整个人都被震住了,仅此一言竟让我有种醍醐灌顶之感,彷佛触摸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境界,让我沉溺其中。还有‘观阴阳之开阖以名命物,达万类之终始,观人心之理’,这又是何等境界。还有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仅两句,这浩然正气径直冲破云霄,带动着我昂首站立。还有……”

    “家父已于今日未初三刻,归于天门。”

    “啊?什么……”

    符由垍似乎还不能够接受这消息,让他有一种如鲠在喉之感,想说什么,却发现张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旁边的几个与他一般的人,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停住了想要上前攀谈一番的想法,那些在远处观望的人,有的已经转身离去,而有的却是朝着小院而去,他们打起了这小院里一些东西的主意。

    “都站住,我乃道一城符家符由垍,道一宗二代弟子。谁敢踏入这小院一步,别怪我手中利剑无眼。我恩师仙去,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各位,请回吧。”

    “符家,好大的威风啊,不过我周忨可不怕。而且我已经通知了宗门的人,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到达此地。”

    这时一个白袍男子站了出来,袖口秀了一朵金色蔷薇,上半身秀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展翅青色鸾鸟,而后背是一个赤色闪电图案,刚好在青鸾两爪之下,微风吹拂,衣角清摇,眼神却看向的是符由垍的头顶,面带讥笑。当然,那些想要偷入小院的人,大多数都停了下来,有的却是果决的闪身离去,道一宗,他们惹不起。有人顾惜生命,有人在找机会浑水摸鱼,而有的人就想着当街明抢。

    “周忨,圣宗的?”

    “正是。”

    “呵,圣宗的弟子还是那么霸道啊。”

    “藏头露尾之辈,出来说话。”

    一个隐入虚空的身影显现了出来,一身黑衣,面容也被彻底遮住,传出的声音倒该是一个男子,但是对于一个修行者来说,变身与变声,那不是轻而易举。当然也会有很多办法去辨别,最简单的当然就是更强的实力。再怎么变化莫测的人,抓起来打一顿,当然重点是打脸,不是原装的,外力撞击下变形是必然的。

    “原来是影楼的,难怪,一群见不得光的东西。其他宗门的也出来吧,你们身上那股味儿我都闻到了。丹谷玩火的小孩儿,还有天女宗的假正经。”

    紧接着,人群中有人走了出来,几人身穿黄色长袍,后背印刻一簇紫色火焰,有男有女,面容姣好。而另一群就全是女子,衣着各异,但是左衣袖上都绣上了一朵白色莲花,脸上带着面纱,观其身形,便能大概判断其年龄,如那绿色长裙的“小荷才露尖尖角”便知年岁不过二八,那紫色道袍也难掩其壮阔的,风韵十足的,定然也不再稚嫩……

    然而在这两宗之人都走了出来的时候,另一人也走了出来,只是站了出来,周围的温度都好像降低了许多,这人当真是“聪明绝顶”,而且与其他僧人不同的是,他竟然穿了一身血色僧袍,而且煞气滔天,轻闭的双眼,却难掩其锋芒。

    “敢问阁下可是佛门点点大师?”

    周忨收起那份哂笑,略微恭敬地问了一句。

    “你认得我?”

    “大师威名远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好办了,这人我保了,受了他父亲一点恩惠,我这人一向是不喜欢欠人的。”

    “我这就退走,宗门的人我会尽力劝阻,大师告辞。”

    周忨说完,身影也早已消失在了远处,一刻也不愿意在此停留,与之前的嚣张跋扈,判若两人。

    “你们也走吧,今天小僧不想杀人,不想小僧的恩人刚逝去不久,我就在他生前所居之处,妄增杀戮。”

    “你谁啊,凭什么你一句话我们就要退走,那我们天女宗的脸面哪里放,让外人知道……”

    “闭嘴。”

    这女修狠狠呵斥了一下宗门那个出言不逊的人。

    “原来是点点大师,这孩子不懂事,别和她一般计较,我在这里替她道歉。”

    行了一礼表达歉意之后,带着众人离去。

    “大师告辞。”

    不一会儿这里就只剩下了柳尺,符由垍以及那个点点大师。本来还有几个江湖好汉还在观望的,但是却在一人挥了挥手之后,化成了血雾,接着在血雾上空下起了局部阵雨,将地面冲刷得一层不染。

    “我走了。记住,要想不被欺负,就得有让人畏惧的实力与手段。江湖,无外乎就是杀人与被杀。若是无处可去,就去佛门。”

    点点大师走到柳尺身前,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在那身素衣上撕下一条长三尺的白绫,系在了自己腰间。拍了拍柳尺的肩膀,转身离去。

    “等一下,这个给你,这是我父亲让我转交给你的。”

    点点大师拿到了那本书,随意翻看看了下,看着这崭新的笔墨,沉默无言。想了想,走到小院门前,跪下磕了三个头,眼角似乎有些湿润,却也在霎那间消散,最后只留下了一个离去的背影,不到三步,便已消失不见。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替父亲守孝三年吧,之后去哪里,我也不知道。这天下之大,却没有一个能让我称之为‘家’的地方,我从小便不知我母亲是谁,问过几次我的父亲,他却也闭口不谈。如今连他也离开了。”

    “如师兄你不介意的话,便随我一同离开,虽不能许你荣华富贵,但是粗茶淡饭却能管够,而且此地也不宜久留。师兄你觉得如何?师兄,你怎么了师兄?师兄……”

    符由垍看着柳尺一直低着头,还以为他是悲由心来,无法言说。再看向他时,竟是七窍流血,身上的素衣也被染红,看起来恐怖无比。在探寻了柳尺的生命体征后,缺发现其生命之火竟只如萤火之光,不待微风吹拂,便要永久地失去了光辉……

    符由垍急忙抱起他进入小院,小院干净整洁,却显得简陋无比。在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内的东西,符由垍打了一盆水,想了想又施法加热了一下,然后准备给柳尺清洗了一下身子。在掀开柳尺的衣物之后,以符由垍那泰然自若的心性,却也是心有感而口无言。只见柳尺身体的骨骼突出,皮肉松弛地包裹着那道瘦弱的身躯,更加显眼的是身上一道道青紫色的方条长印,肩上,手臂,后背……

    外伤他尚能治疗一番,而内伤若不赶快救治,就来不及了。所以符由垍将屋内一些可能对柳尺有用或者有意义的东西收拾好,最多的就是各类书籍,然后背着柳尺离去。都快走出小院了,想了想桌上的那把戒尺,还是走回去将它带上了。他也并未察觉到,一道影子悄然融入到了他的影子,随之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