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老者的容貌，墨涵酝酿许久的心情又溅起一阵波澜，当年那个正值壮年的恩师在这十几年里被旧伤折磨成这副风烛残年的模样，要不是从老者身上感应到熟悉的气息，墨涵几乎快认不出这是养育他多年的师父。

    墨涵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始终开不了口，老者也只是轻笑不语，略过呆在原地的墨涵，带着今天收获的成果走了进来，等老者放置好东西后才让墨涵到自己旁边坐下。

    这一声呼唤把还在恍惚的墨涵拉了回来，简单的给师父请安之后才落坐到他的旁边，这一坐墨涵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耐不住性子的墨涵准备开口想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却被师父先伸手拦住，示意他就这么安静的坐着。

    没过多久，屋内就爬出一个蜥蜴模样的傀儡，走到老者的身旁，在它的背上放着两杯热腾腾的茶水，老者取下茶水后，这只蜥蜴傀儡突然一个箭步就冲到山洞外面，顷刻间没了踪影。

    老者没有多说什么，递给墨涵一杯后就自顾自的小抿一口，完全不想对墨涵说些什么。

    然而墨涵早已习惯，只是他没想到他们师徒二人分隔多年就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温情问候，只有这杯热饮和洞外瀑布落下的声音环绕在耳边。

    墨涵拿起递来的那杯热茶，放到鼻前嗅嗅，当他闻出里面泡的是什么的时候先是露出苦笑，便跟着喝了下去，刚一入口，一阵苦到难以言喻的滋味瞬间在口中扩散开来，但墨涵还是强忍着没吐出来。

    然而这还没完，等茶水落到肚子里的时候，胃里宛若被万针刺穿一般，疼的墨涵直冒冷汗，但墨涵只是强忍着这种不适开始运转小周天，很快这股如针刺一样的痛觉瞬间化作一股暖流分布在墨涵体内各个地方。

    吃了这般苦头的墨涵对此没说什么，只是忍不住轻笑起来，老者只是瞥了一眼墨涵，又拿起热茶喝了起来。

    跟师父相处这么久，他的杯子里哪有什么热茶，全都是他这些年找到的各种奇异灵草浸泡成的各种药酒，药性是冲了一点，但效果还是显而易见的。

    就他手上这杯，小时候不知道被忽悠喝了多少次，或者干脆不骗了，用强硬的手法逼迫墨涵喝下去，喝完后身体出现的这些痛苦也都是正常现象，只要运功平息药性，这个猛烈的药酒也就变成了良药滋养身体。

    时间一长，墨涵也慢慢的习惯这种滋味，不过习惯归习惯，这股苦到令人发指的味道还是让墨涵感到后怕，每次喝完没多久就喜欢自己一个人跑到山间野林里寻找野果散散口中的苦涩，这大概是墨涵喜欢吃甜食的原因吧。

    只是不曾想，师徒两人分开十几年，找到一个开口的理由居然是这东西。

    “说吧，这次回来是为什么？不会是轮到你来视察外门弟子的行为作风吧。”

    “这段时间宗门布置下来的任务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弟子的身体也很少出现不适，就想着趁这个时间回来探望您老人家。”

    “可别用您来称呼我，你现在的修为和身份比我高的不是一星半点儿，要是让其他人听到了指不定弄出什么误会。”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更别说我的性命也是您救的，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难以报答。”

    “行了行了，这么肉麻的话还是别说了，我这一大把年纪听多了难受。”

    接着老者又开口问道。

    “这些年在内门过得还行吗？”

    听到这个问题，墨涵眼中有些暗淡。

    “还好，只是内门的竞争过于激烈，如果没有长老们的扶持，估计很快就会被挤出来。”

    “所以你找到了可以依靠的长老了？”

    “没有，只是靠着师父您传授的一些手段在内门混的还算不错。”

    老者听完只是轻笑一声，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你从小就是这样，要知道我教你的只是我的经验，等你走向更广阔的世界时就要学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

    “但在那之前，您传授的东西我也会一直沿用到那一刻。”

    老者对此只是摇摇头说道。

    “重点不在于你什么时候学会，而是什么时候放下，如果你一直抱着这种想法，你这辈子也看不到更远的世界。”

    墨涵对此表示疑惑。

    “难道我们这一生就只是为了看向更远的未来吗？就不能稍微停下来欣赏大千世界的姹紫嫣红？”

    “这世上谁不想停下驻足，就连我也想在半路上稍微歇歇，这一歇就把你歇出来了，又因为你我才重新上路。”

    不等墨涵追问，老者接着说道。

    “我只想告诉你，停下脚步的方法只有不问世事隐居山林。只要你还沾染一点凡尘就永远停不下来，明白吗？”

    墨涵沉思片刻，那模样像是领悟了什么，却又好似什么也没悟出。

    老者把快见底的热茶放到一旁，自己则站起身走到墨涵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现在不懂也没事，以后迟早会懂得的。”

    “我已经向宗门上交退出宗门的玉简，大概再过几天就会批下来。”

    墨涵闻言大惊，不可置信的望着老者。

    “为什么？”

    老者也打算不隐瞒什么，对着墨涵如是说道。

    “因为我的旧伤，这么多年的调理一直没有见好，反而愈加严重，今年更是无从下手，要不了多久我的修为就会尽失，到时候我就算不走宗门也不会留我，还不如自己提出申请，趁着自己还能走动顺便回到故乡看看。”

    听到老者的回答，墨涵如同被雷劈中一般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老者之后也不再言语，墨涵渐渐低下头，身体瘫软的坐在椅子上。

    这时之前跑出去的蜥蜴傀儡也回来了，嘴里叼着一个包袱走到老者跟前。

    老者接过傀儡口中的包袱，放到墨涵的手中。

    “这是我一位以逝故人的遗物，里面的东西不算贵重，我本想着带着这些东西回到他的故乡，但我想了想还是留给你，希望你能带着这些东西替他看看如今的世界，等你什么时候累了再把这些东西埋到他的故乡吧，估计我也会坐化在那。”

    墨涵打开包袱，里面只有一些零散的东西和一本修炼功法还有一封信，随后又收好这些东西把它们放到储物袋里。

    “那封信等你准备独自闯荡的时候再打开看，我故友的旧址也在里面，现在就先放着吧。”

    几近无言的墨涵看着这些东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又想做些什么，到最后他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开口。

    老者知道墨涵的性格，像是安慰墨涵，又像安慰自己说道。

    “每个人总有那么一天，只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前不抱有遗憾足矣。”

    天色逐渐暗下，老者也开始催促着墨涵早点回去。

    墨涵抬头看着老者，似乎是想记住他最后的模样。

    片刻后墨涵站起身跪在老者面前行叩头之礼，一连叩了三个响头，待他起身时眼里满是热泪环绕。

    而老者也只是挥挥手示意他走吧，墨涵这才缓缓转身准备离开，一步一步走向洞口，但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墨涵站在洞口抹掉眼泪，转头再看向自己这位养育自己多年的恩师，却只见他在蜥蜴傀儡的指引下回到了山洞深处，洞中时不时传来老者的咳嗽声和傀儡运转的声音。

    平复心情之后，墨涵才唤出飞行法器往通云峰的飞去。

    几天后老者提交的申请通过了，属于宗门的财产被执法弟子回收，开山令牌也将老者的气息抹除，就这样净身离开了一殇门。

    而执行完任务的执法弟子带着手续回到了内门，将这段时间离开宗门的人员名单上交到执法长老手中，但他也只是随意看了几眼就把这些东西丢到火炉里面。

    在还没完全烧毁的名单上有老者的名字，只见墨居仁这三个字就这样消散在火炉当中，自此名单上的人与一殇门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