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路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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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败落

    男娃起名叫郭成,终于成了。

    满月酒的时候仿佛像是约好了一样,所有的亲戚朋友,村里的街坊邻居见到两姐妹都要拉过去问一问:“有弟弟了你高兴吗?要好好照顾弟弟。”

    再举例说明一番,谁家的女儿为了家里做出了多大的贡献,那可真是好姑娘啊!春分经过这些年的洗脑自然是满口答应的,夏生只是听着并不说话。

    仿佛大家都真的为了郭家有后而高兴。

    “这郭家的小儿子是个有福气的人啊!以后有三个姐姐帮衬,那福气还能小了?”

    计生办也没闲着,上一个罚款还没收到,又来一个,那不得天天住在郭家,计生办每天来,从早上坐到晚上,不交罚款,那也得管饭,天天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郭家人一合计,儿子都有了,罚款就交了吧,钱没了可以再赚。一个六千两个一万二,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终于罚款八千了事。

    郭家辛苦攒了十年的家当一下全没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厂子连年亏损,终于也面临停产了,厂里的人也准备分批撤走了,谢美珍的裁缝铺生意也渐渐少了,多少也还能剩点,想发财是不能够了。

    郭成从出生身体就不怎么好,三天两头感冒,家里四个娃,根本照顾不过来,春分虽然能帮忙照顾二月,可春分上学了孩子没人看,夏生一天不声不响的,谢美珍也习惯性忽略她,干脆把夏生送去娘家上学了,少管一个是一个。

    弟弟出生以后春分才真正感受到了她们与弟弟的差距,她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在父母没时间的时候照顾好弟弟,如果不小心弄疼了弟弟,或者弟弟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哭了,那都是春分的错,爸爸跟爷爷动辄打骂,以前护着她的妈妈也不再过问了。

    转眼又过了两年,因为年纪太小,学校不肯收,只能多读了一个四年级的春分也马上要考中学了。

    春分在一个暴雨天彻底察觉自己对这个家庭的无关紧要,她的同学们一个个被人接走了,只有她留到最后,春分只能安慰自己他们忙,说不定等一会儿雨就停了呢!左等右等雨也没有停,天渐渐黑了,春分只能强忍着内心的恐惧,无视那些电闪雷鸣,顶着瓢泼大雨一路走回去,走到家门口见到他们已经开始吃饭了,外面黑他们并没有发现门外的春分,春分赌起气来,站在门外一言不发,看看他们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还没回来,一直到他们吃完饭收拾碗筷往厨房送的时候才发现门外的春分。

    郭平问:“又上哪野去了?”

    谢美珍:“这么大雨也不早点回来!”

    春分:“.......”

    “没带伞,等你们送伞”

    “大人都忙死了,哪有那个功夫给你送伞,你就不知道让别人顺便把你遮回来,这么大个人了,还指望你照顾弟弟妹妹呢,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剩下点饭菜,赶紧把自己洗一洗,吃饭吧!”

    春分张了张嘴,最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晚上捂着被子委屈的哭了。

    要是以前的春分,可能早就跳脚了,但自从弟弟出生以后她不敢了,夏生在成子出生那年都被送到外婆家去了,放暑假都不回来,大家都说弟弟是家里的宝贝,今天的事说明她在妈妈眼里确实是可有可无的,她不敢跳脚,她不想被送走。

    谢美珍是没想过要送走春分的,春分多少还能帮忙带孩子,夏生一天到晚说不了一句话,看着就瘆人,春分被安排进了装粮食的屋子,原来爸爸妈妈在床尾支的小床又成了二月的床。

    春分考上了重点中学,整个学校只有两个人考上,妈妈让她好好读书,只要她好好读书,砸锅卖铁也会供她读书的,可是妈妈每天让她安排好弟弟妹妹才能去写作业,现在她考上了重点中学,妈妈的样子看起来并不高兴。

    谢美珍高兴不起来,春分考上重点中学,不止要花钱,最主要是没有人带两个小的了。

    春分上了初中,学校离家骑自行车半小时路程,学校是寄宿制,周六上午回家,周日下午回校。

    自从上次淋雨以后,春分一夜长大了,她知道爸爸妈妈不会有时间管她,她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了。

    谢美珍在开学第一天把她送到学校的时候就叮嘱过她,记住路,周末放学自己骑车回来,春分懂事的答应了,这个自行车也是她承诺以后一定会听话才换来的,不然就要自己走路去上学了。

    这时春分年幼时的玩伴倩柔因为成绩平平,一年前去了另一间中学,沈医生对倩柔的学习抓的紧,不在一间学校以后两人就很少见面了。

    静静的成绩根本不足以上中学,已经辍学,天天在家跟春分姑姑郭丫头(是的,因为是女儿,春分的姑姑甚至没有个像样的名字)一蹦三尺高。

    村里还有很多小姑娘已经早早被父母送进县城务工去了,春分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起码她还有书读。

    她又觉得自己很不幸,别的同学并不像她这样,放假回家要给弟弟妹妹当爹又当妈,同学们放假会约到县城去逛街,溜冰,买点街边的小吃,春分很想去,可她没有时间,她要回去带弟弟妹妹,也没有钱。

    春分很羡慕那些有哥哥姐姐的同学,他们被欺负了有哥哥姐姐帮忙,而春分被欺负了只能自己打回去。

    虽然村里人并不避讳地经常在她面前评论她会读书这件事,最终都要感叹一句:可惜是个女娃!

    随着春分年纪渐长,郭家的境况也一天不如一天了,厂里的工人撤得差不多了,成衣也开始普及了,想要新衣服只要上县里逛一趟,当天就买回来了,只有那些习惯穿大褂的老年人还在量体裁衣,谢美珍的裁缝铺经常十天半月也没一单生意。

    正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家境好的时候看你的脸就饱了;现在家境贫寒,看你的脸就饱了。谢美珍两口子开始日常吵架,偶尔还动手。

    春分在中学一个星期的饭钱只有10块,别的同学普遍20,中学食堂的白米饭就是陈米再混合点老鼠屎,呈现一种一言难尽的颜色,菜都是随便用水冲冲,泥巴还在上面,再随便剁剁,扔一个大锅里煮熟,别说油,盐都不多几粒,突出一个难吃,就这也得五毛一勺,白饭是另外的,为了省钱,春分每次回家用玻璃罐子装一罐子咸菜,就是一个星期的菜了,每个星期还能省下两三块给弟弟妹妹买点零食,青春期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让她不怎么长个儿,面黄肌瘦。

    这个时候的春分也到了爱美的年纪,大街上流行的是针织衫,同学们人手一件彩色的针织衫,春分羡慕不已,她只能穿妈妈的旧衣服,虽然春分并不觉得那个好看,但人人都有,只有我没有的滋味也不好受啊!

    每次回家春分想跟妈妈提这个事,最终还是憋了回去,因为她知道妈妈会告诉她两个字:“没钱!”

    最终春分的学生时代一直没有这么一件人人都有的针织衫。这种遗憾让春分在成年后很长一段时间,看见好看的针织衫就忍不住要剁手,虽然她并不适合穿针织衫,每件穿起来都那么丑。

    初三的时候学校运动会,春分的白球鞋已经洗到不能穿了,她想买双新鞋,谢美珍头也没抬,甩出两个字:没钱!

    这几年春分听得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没钱,妈妈会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你是大姐,你现在长大了,你要懂事,弟弟妹妹读书都要钱,忍耐一下,要知道勤俭节约!”

    白球鞋后来也成了春分的执念。

    每年春分的学费都一拖再拖,拖到学校开大会校长点名,这是春分最难受的时候,后来每每回想起来都有点想哭。

    没钱的谢美珍也没有一天停止过自己的娱乐活动,只是从打牌换成了打麻将。

    谢美珍自有她的打算,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南下打工去了,比留在村里出息多了,真要砸锅卖铁供孩子读书,哪天才能把读书的钱赚回来,书读多了心都野了,能不能想着帮补家里还另说,等春分满十六想想办法让她愿意出去打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