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星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顾嘉宁身上，到看不见那值得留恋的身影时，他才将思绪拉回。

    他不禁想起之前下达过的荒诞指令，确有一阵恍惚：分不清所谓的是非黑白，识不辨局中的世故人情。他不懂顾嘉宁明知事有不妥却还要只身犯险。

    是不相信还有人在意她么？

    “我不该这样做，大哥说得没错。”宋知星轻笑一声，头歪向门柱上。屋外的光束照在他白皙的脸庞，可天公不作美，唯独缺漏的一处是他早已合上的琥珀色双眸。

    宋明原出征之前，曾去过香玉坊，点了一支“平沙落雁”。

    香玉坊虽是歌舞之地，但偶有青楼里惯用的把戏，虽然不是宋知星行事，但他有过纵容违纪的默许。

    宋知星未曾向自己的大哥说明香玉坊这一处暗桩，更没说过自己私自豢养精卫。

    但那天他透过匠人改造的暗窗窥探，渐明白了宋明原此行是为了告诫自己。他忘不了兄长隔着虚无缥缈向他传达的“鸿鹄之志”。

    一人在世，不是得过且过，不是将生死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以身作则，护住身后之人。

    他不是战士，更不是将军，他护住的不是城池，他现想的是掌握他人的命运，而自己身处可以自由的高度。

    他为什么活成了这个样子？

    也许来源于迟迟不被自己父亲认定，也许是险些令自己的生身母亲丧命，也许是记清了顾嘉宁跪在倾盆大雨中为嬷嬷求情的场景。

    静观其变，随遇而安。他沉下心来。

    “郡主，请下阶”为顾嘉宁带路的小吏走在前面，作为早已走过无数遍的酷吏当然熟悉地牢的每一处布置，自然知晓前方有通向深处刑房的石阶。

    顾嘉宁走进监察司大门，就被分派给这司署内的小吏。这名小吏看起来是个小人物，全身上下只有绣着单色雀纹的公服拿得出手。

    是个文官。

    顾嘉宁一脚踏在这有青苔横生的石阶，她低头注意到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空中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使顾嘉宁嫌弃地捂住口鼻。

    跟在身旁的随员注意到顾嘉宁的动作，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这是去哪？”顾嘉宁从他们身上看出蛛丝马迹，面不改色地向正走在前方的人问。

    顾嘉宁好奇地打量前人的身材体量，有意无意地转动自己手中的镯子，在他人看来，这只是个不被人关注的小动作。

    “郡主，我们是去刑房，那名构陷郡主的无名书生正关押此处。”

    “哦，无名，他是无名无姓，还是你不愿告诉我他的姓名。”

    “这怎的会？在下可是个小人物。”

    顾嘉宁听闻那人已然露出马脚而不自知的措辞，嗤笑，道：“那不见得，你不多见。”

    地牢的最深处通常会有口泉眼，因地利而建的牢狱有一项闻风丧胆的极刑——水刑。

    所言不虚，那无名书生正半泡在恶臭无比的污水里，双手被左右两边的铁链吊着，眼前蒙着一块黑布让人不知他是否清醒。

    许是听闻了外界的声响，书生顿时抬起头，他一直被水吊着精神儿，当然会被这点风吹草动惊醒。

    顾嘉宁来到漆黑的狱室一眼就见到了这样的情形。

    水牢里无时无刻都在向外暗示着腐肉酸臭和残恶血腥，今日如此的不同，多了一丝属于玉兰的干净清新，平复室内新添的污臭。

    这香味让嗅觉更加敏感的“颓败者”回顾一段并不陌生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