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我们在一家茶馆见面了。

    梁萍戴着墨镜，在我面前坐定之后才取下来，我看到她脸上多了一道淤青，很醒目。

    她轻描淡写地说：“不好意思，我老公打的。”

    见我不出声，她又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爸是个好男人，是我缠上了他，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爸就是同情我。”

    在梁萍这里，我听到了另外一个老万，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老万。

    梁萍是老万的客户，还兼职在卖保险。

    老万是第一个知道她被老公家暴的人，他同情她，多次劝她离婚。

    那一年，梁萍的儿子刚刚考上大学，她向老公提出离婚，可那个暴躁的男人，不但不肯离婚，还打断了她三根肋骨，更是威胁她，如果她再敢提离婚，他连儿子也不放过。

    梁萍怕了。

    老公打完她之后，就出去喝酒了，梁萍给老万打电话，是老万将她送去的医院。

    梁萍说：“你爸是个好人，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他的恩情。”

    梁萍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都是老万在照顾她，给她送饭，还给她炖骨头汤。

    在这种情况下，她对老万产生了感情。

    梁萍说：“这些年，如果不是老万，我早就死了。”

    说着，梁萍哭了起来。

    可我的心里却有一团怒火在烧。

    对梁萍而言，老万是好人，可是，他们把我妈放在了什么位置。

    我下意识地认为应该是梁萍勾引了老万。

    她被家暴，过得不幸福，凭什么觊觎别人的幸福，这样的行为，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我恨不得用世界上最难听的话来骂她，可是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粘住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站起来要走，梁萍拉住了我。

    她将一个装满钱的纸袋递给我，说：“这五万块你拿走吧，当时，是我老公知道了这件事，非逼着我要钱，不然他就要去闹，老万人都走了，我不希望有人污蔑他。”

    我冷笑道：“既然钱是我爸拿的，还钱天经地义，你这又是为什么？”

    梁萍沉默了片刻，说：“万瑶，这件事不要告诉你妈，可以吗？就当我求你，老万最不愿伤害的，就是他的家人。”

    真讽刺，原来这五万块是她给我的封口费。

    最后，我把纸袋原封不动地放到桌子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说实话，那一刻，我恨极了老万。

    我在家里住了半个月，然后带着芝麻回了鹏城。

    梁萍的出现，就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之后，关于老万的另一面，争先恐后地往外钻。

    我再也不能听妈妈提老万过去的种种好。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婚姻，如果连老万这样的男人都外遇，还有什么男人值得我相信。

    那些日子，我草木皆兵，张洋在公司加班晚了，和女同事或者女客户多说几句话，我都会坐立不安，怀疑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张洋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面对我的无理取闹，他还以为是老万的突然离世打击了我。

    直到有一次，我们聊天时突然说到老万。

    张洋说：“万瑶，你知道当初你爸为什么同意我们结婚吗？”

    我摇了摇头，张洋说：“你爸说，我和他很像，才同意的。”

    那一刻，我疯了似地冲张洋吼：“如果你敢像老万，我马上就跟你离婚。”

    吼完之后，我把自己关在洗手间嚎啕大哭。

    张洋确实像老万，无论是性格还是为人处事，都很像。

    记得我们刚恋爱那会，老万听说张洋的条件后，先是反对，直到见了张洋本人，才同意我们的婚事。

    老万说：“张洋脾气像我，把你交给他，我放心。”

    从前我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美好，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味。

    老万让我不敢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美好”一词。

    我恨他，可是这种恨又是那么的无奈，因为他是我爸，因为他人已经不在了。

    所以，我只能狠狠地折磨自己。

    我在一次次的自我怀疑与否定中，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她让我回家一趟，说是有事情要告诉我。

    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当天就坐高铁回了云州。

    妈妈带我去墓地给老万上坟，她告诉我，梁萍住院了。

    我心里一惊，既然她提到了梁萍，肯定也知道了事情真相。

    妈妈点了点头。

    她告诉我，她在老万的墓地前遇到了哭得死去活来的梁萍。

    她又被丈夫打得遍体鳞伤，这一次，她以死相逼，终于把婚给离了。

    她来墓地是想告诉老万，她离婚了。

    妈妈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非常平静，好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明明妈妈才是被伤害的一方。

    可妈妈却告诉我，其实，她和老万的感情并不像外人看起来那么好，他们在我上大学那年就分房睡了。

    只是，老万这些年的确将妈妈保护得很好。

    妈妈想做什么事情，他都全力支持，就连我外婆家的事，他也亲力亲为，不管是出钱，还是出力，从无半点怨言。

    妈妈说：“瑶瑶，你爸已经走了，不管他做了什么，你只要记住，他最爱的人是你，是芝麻。”

    同样的话，梁萍也和我说过，她说老万和她说得最多的就是我和芝麻，连芝麻第一次笑，一次发出类似“妈妈”的声音，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梁萍说：“你爸说，芝麻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梦到了老万，他还和从前一样和蔼可亲。

    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背叛妈妈？为什么伤害他最爱的人？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我笑。

    我哭着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这世上再也没有了老万。

    恨会让一个人发疯，想念也会让一个人发疯。

    我疯狂地想念老万，想听他亲口告诉我，他没有出轨，他还爱我们。

    所有人都告诉我，老万最爱的人是我和芝麻。

    可是，爱是什么？

    妈妈安慰我，说，这一切不全是老万的错。

    他们的婚姻早就出现了问题，老万几十年来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她习惯在他布置的温室里，心安理得地生活，却从没想过，老万也会累，也会想逃走。

    他们也有吵架闹离婚的时候，但老万说，为了瑶瑶，他不会让这个家散了。

    老万的婚外情，颠覆了我的三观，甚至是我的人生。

    妈妈说，她不想再追究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更何况，梁萍过得并不幸福，我不恨你爸了，人都没了，恨不恨的有什么意义。”

    我想到少年时期读三毛，谈到外遇，三毛说：“婚外情事件，除了习惯性沾花惹草的男女之外，一般来说，并不只是‘对’和‘错’就能断人生死。”

    曾经，我不认同这段话，而现在，却有了更深的理解，这才是真实的人性吧！

    至少，对老万来说，是这样。

    老万是一个好父亲，但婚外情并非坏男人的专利，好父亲一样会有。

    只是我过不了心里这道坎，只要一想到他，我还是会难过，会怀念，会撕心裂肺的痛。

    因为他是我爸，是我的骄傲，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条件爱着我的男人。

    可是，他却出轨了。

    父亲的出轨，对孩子，特别是女儿来说，是一生的阴影。

    就像小万所说，如果她这么多年全心爱着的、信赖的男人都是假的，那么，她还能去相信谁？

    有人可能会想，我也许不是一个好丈夫，但我是一个好父亲。实际上，丈夫和父亲两种身份是无法切割的。

    女儿的底气，来自父亲满满的爱，而忠于婚姻，是父亲给女儿最好的嫁妆。

    对孩子最好的爱，就是爸爸爱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