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胆小鬼
元辰看见信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回来复工返岗,生活的凌乱琐碎皆离他远去,只有夜晚清冷的房子,告诉他从此孤身一人。
社畜不配感怀,更没时间伤感,每天上班之后,一大堆事推着元辰向前,他就像《摩登时代》里卓别林演的螺丝工人。
喻柏言说他往自己脸上贴金,卓别林还有孤女作伴,元辰就守着灯影,孤寡一生吧。
元辰说,孤就孤,寡就寡,他从小就四处寄居,背井离乡,不都这么过来的。
喻柏言说好好的男人,怎么就长了张嘴。他童年缺爱,婚后就当哑巴,祸害别人。黎黎都说了,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元辰就不能多问一句,矛盾不就解开了。
是,他问了,问人家是不是不喜欢IPAD。正常三十岁的人,有过感情经历,都问不出来这种脑袋有包的问题。
元辰被喻柏言怼了半天,举着电话,脑袋发懵。半晌,他才憋出来一句,谁像喻柏言演过那么多偶像剧,谈过那么多恋爱,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
喻柏言骂了他一句,挂了电话,还说再也不能跟他这种傻子说话了,容易被传染。
电话里,断线声持续好久,直至没有。元辰本来想问问,他怎么回复黎黎比较好。结果正事没办成,还挨了一顿嘲讽讥笑。
元辰烦躁地把手机扔向茶几,结果接触面太光滑,手机直接飞到了对面沙发下面。
距离冷静期结束,还有一周。不知道黎黎会不会提前回来,还是直接到民政局见面,离婚后她是回家乡,还是留在这边。
这些,好像都是可以开启对话的问题,可是,元辰不想提离婚这件事。甚至,他巴不得黎黎忘了冷静期哪天结束,错过预约,然后再约时间,周而复始。
心里想着没有好话题,下一秒,元辰就趴在对面的沙发上,跪着捡手机。手机做得越来越轻,一下滑出去好远,元辰够了半天也没摸到,还累出了一身薄汗。
他恼怒地翻身坐在地上,泄气地想,他可能真是个傻X。
他想问问黎黎和谁相亲,是不是舒朗。纠缠了这么多天,元辰看到信息的一刻,就想到了他。
黑暗中,元辰靠在沙发上,整个人望天放空。
他想了想这三十年,两岁到小学毕业,在奶奶家长大。中学时期,他又借住到叔叔家,再然后高中住校,大学出省,遇见黎黎,开启恋爱。
他先毕业,等工作稳定的时候,黎黎也毕业了。元辰说,黎黎,结婚吧,他不想再异地恋了。
黎黎嫁给他,元辰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元辰最渴望的就是不用漂泊,安定下来。
然而,生活赋予他的不仅仅是平和,还带来了更多的焦虑。元辰知道自己性格不讨喜,人际关系会有麻烦,但他想要被肯定,想要被承认,想要给黎黎好的生活。
客户不好说话,他心烦,领导能力不行,他恼怒,同事效率低下,他暴躁。
元辰总觉得工作不行了,哪里又不好了,可是什么都照常照旧,受影响的只有他自己。
元辰想被黎黎肯定吗,但他几乎没时间陪伴黎黎,简直就是不存在的配偶。他想被公司肯定吗,只要工资照常岗位还在,别人看他顺不顺眼,又真的重要吗?
元辰总觉得不稳定,不踏实,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其实他只是缺少安全感而已。
元辰的内心里,幼年时期的他没有得到足够的情感回应,焦虑恐惧成了埋在潜意识里的本能。就像胆小鬼,连幸福都会惧怕,看到蜜糖也会哀伤。
黎黎在家过得挺舒服的,被舒朗和家里二老一搅和,生活直接乱成一锅粥。她借口冷静期快结束了,需要本人办手续,收拾收拾就从家里跑出来了。
舒朗突兀又迟到的表白,让黎黎感到错愕,她不忍心一口回绝。谁的十几年都是沉甸甸的,黎黎的是,舒朗的也是。黎黎实在怕自己脑袋一热,随口就答应了,那对舒朗太不公平,太残忍了。
夜里又落雨,雨有着神奇的魔力。它雾气蒙蒙的状态,让当下发生的故事,再普通也印象深刻。
黎黎和元辰的第一次约会,也在一个雨天,他们躲在一把伞下,小心地协调步伐,绕过积水。黎黎的鞋带总是散开,元辰把伞柄塞给黎黎,帮她绑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
那个蝴蝶结,黎黎再也没拆开过,哪怕后来那双鞋都不穿了。
还有一次,细雨蒙蒙,更像雾气,他们在街上闲逛,路过花店,元辰非要买一支玫瑰花给黎黎。
一支玫瑰花没有多少钱,元辰给了人家一百元,坚持就要一朵,就因为唯一最珍贵。店主不愿意找钱,最后还是黎黎拿了零钱出来。
那是一朵特别平常的玫瑰花,花期也没有特别长,几天就枯萎了。黎黎把她夹在课本里,不舍得丢。
元辰问她怎么不丢了,她说自己花了钱的,不能随便丢。
后来毕业了,结婚了,他们去新房售楼处参观。样板间窗外是工地,景色不够美观,开发商贴了雨滴图案的纸做装饰。
当场下了定金,元辰说,这是他们以后的家,怎么装修都可以。
结果真到收房装修,分歧冲突就没断过,等到住进去的时候,两个人早就心力交瘁,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喜悦。
车窗吹进来微凉微湿的风,黎黎坐在机场大巴上,她昨晚发信息给元辰,一直没人回复。
天空还有些阴沉沉的,一场秋雨一场凉。
黎黎靠在窗户上,闭目养神,距离目的地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清晨的马路上,只有巴士车在行驶,显得格外寂寥。
旅途就像是人生,目标明确,人就精神百倍,充满期待。反之,就会困顿迷茫,不知所措。
元辰的不回复,增加了黎黎目的地的不确定性,但是在这个城市,她又确实没有其他去处。当初离开的时候,有多潇洒,现在就有多尴尬。
这一刻,黎黎就希望,时间能久一点,再久一点,给她多留点时间。最好晚一点再到,让她不用和元辰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