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庄子《齐物论》

    药丹阁众人好不容易云开见月，却万万没想到周山的名字不见了。就算是名次再差，也断无可能差出一百名。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

    就在众人情绪低落时，其余各峰的道士似乎都在窃窃私语，且不时传来笑声，还有人对着最后排的药丹阁众人指指点点，满脸幸灾乐祸的样子。

    第一排中间的清癯道士，捋着一撮胡须，面露满意之色，时不时的回头看看旁边的几位。之前穿着紫袍的女道士拽了拽旁边女道士的手，“师姐，这次炼丹好生奇怪，名次消失这种事情，前所未有吧，难道是有人捣鬼，要按死药丹阁？”

    “那倒不一定，灵药空间惟我宗独有。它非常特殊，所以有可能发生一些我们意想不到的情况。你别忘了，截道宗明丹子真人当年测试时，他的名字也曾消失过一段时间，后来他丹道入神。”

    青色道裙的女道士，顿了一下，目光炯炯，“紫虚，不要用最低级的想法来思考灵药空间，那周山已经进入前一百，后来跃至前十，按照规定，即使最后测试表现不佳，也大概率在前十多名，不可能没有名次。”

    紫衣女修尴尬地笑笑，“师姐说的是，但这怎么解释呢？”

    “很简单，灵药空间神秘非凡，一定是出现了神秘的变故。”说罢，轻轻传音道，“据我了解，只有开启了药丹阁神秘之门，才有可能突然气息全无。这就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成为神秘之地的迷失者。一种是，成为传说中的丹道传承者。”

    听到丹道传承四个字后，紫衣女恍然大悟，“师姐，是不是师傅给我们说过的丹……传承。”

    紫衣女修的师姐点点头，“现在你明白了吧，药丹阁的水深着呢？你所看到和听到的，还有时候不一定是真的，有时候，我们依据事实进行合理推演得到的东西，往往比事实本身耕种好，简而言之，万事都要动脑子。”

    正说着，紫衣女听过到人群中又出现了骚动，有人震惊地喊道，“周山又出现了，但不是第一名？”

    此刻，所有人抬头看向丹榜，周山两个字赫然在列。但是，第一名不是他，最后一名也不是他，中间也没有他的名字。因为，他的名字出现在第一名之上，上面只有光灿灿地几个字：“道丹金榜，周山，考校名次为4。”再往下看，又出现了四个字：“炼丹榜”，三个字下面是其他弟子的考核名次，从第一名依次排列到最后一名。

    反反复复息看了好几遍，正中的清癯道士心中冷哼道，“没想到药丹阁竟然有人进了道榜，此子决不能留！道榜只能属于第四峰！”

    就在所有人震惊疑惑时，清癯道士站起声朗声说道，“请各位同门肃静，如此喧闹，成何体统！”

    看到人群逐渐安静下来，清癯道士点点头，“大家耐心等待，所有考核结束后，参加考核的人员都被传送出来。”

    单正站在人群中忽然觉得一阵轻松，无论最后成绩如何，周山创造的奇迹必将成为药丹阁的传奇。想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狐狸，这个小家伙探出头，一会儿轻蔑地望着人群，一会儿嫌弃地看着自己，更多地时候，是一脸兴奋地盯着考核大殿的青铜大门。

    ……

    外面人群的喧闹和争吵，甚至某些人流露出的杀机，都与周三无关。他刚说了愿意，就发现自己被传送到一个青铜大殿。两扇青铜浮雕大门向外敞开，周三踩着青色石板铺设的道路，默默绕过金色花纹的巨大屏风，抬眼就见到了前方巨大的三清铜像。下面的黄色供桌上摆放着瓜果斋饭，中间一个香炉上有三炷长短不一的巨大供香，燃烧出袅袅娜娜的烟气。

    护法神在东西两侧，各个狞厉凶悍，怒目横眉，其威压之大，周三必须运功抵抗才能稍微缓解。他上前行道礼后，盘膝坐在大殿正中的蒲团上。

    直到这时，一个声音才幽幽传来，“丹道问心，第一考，此句何解？”

    说罢，一段话出现在空中：“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

    周三看完吃了一惊，这不是《庄子·齐物论》里的话。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看时，就觉得高深至极，看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除了莫测高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后来查阅了些资料，也只是知晓大意而已。

    现在，前世大哲的话竟然出现在了这儿，还作为丹道问心考核，这就让周三费解起来，这个和丹道有必然联系吗？

    到底应该怎么回答？显然，从大意上说，庄子是在讨论“终，始”“有，无”。凡物有始终，人也有生有死。

    如果说生命是一条线，我们标记两个点，一个就是生（开始），一个就是死（结束，终点）。

    周三开始按照一般逻辑的方式思考。

    按照这个时空锚定点往前和往后，要么是无穷前进，要么是无穷倒退。

    假设我们标记的是生死。则生为始，死为终。生之前有生，生之前有生之前还有声，如此生无尽；与此同理，死为有终，既有有终，必有无终，如此行进。这二者殊途同归啊。

    汗水涔涔而下，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但眼神却变得恍惚起来。如果前世明局为始，献祭为终，那么也可以理解为前世为始，今世为终。

    反之，如果前世为终，那今世则为始。始始终终，终终始始，是机锋线头，又是团团乱麻，看似清晰实则混沌。

    善福寺的钟、湘姜河的水，打铁的老丁、难忘的小小，摇曳的玉米、肃立的三清……经过一个莫名的点，生发出时空、因果、生死、始终、大小、真幻、有无等一系列问题。

    这些问题就像是此刻纠缠在周三脑海中形形色色的前世今生，以一种令宇宙扭曲的意识，极为荒诞地充斥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濒临崩溃。

    这就是丹道问心！

    问心！问心！问的，其实不是心，是周三的命啊。

    他此刻的身体，在虚幻中扭曲成一个时光的黑洞。一切已知的和未知的，都被撕扯进洞，一切都被无声湮灭，然后转化为毁天灭地的能量，压迫神经、分割血肉、折断筋骨、撕裂灵魂……整个身体，乃至所有的肉、血、骨、魂，都仿佛变成一个即将吹爆的球，然后用最爆裂的最极致的毁灭形式玉石俱焚！

    在这个考核的声音有记忆以来，似乎从未见过如此绝望痛苦的思考。它不明白，一个问题的思考而已，没有搜魂，没有酷刑，也没有施法，仅仅就是一个有难度的问题。

    丹心如道心，道心之痛，如劫火焚心，这个小道士，不过聚气修为，何来道心之痛呢？

    它不知道的是，周三是异世之魂，终始之问，早已直达灵魂。眼前的小道士，仍然带着两套思维和两种逻辑去在修道。这种修道，最怕道心分裂，找不到归途。今天的考核，又恰恰在这个糟糕的时机，提出了不亚于揭示位面奥秘的终极之问。

    所以周三此刻的痛苦来自其思维和思想。

    这种痛苦让他面临形神的毁灭压力。但在某种程度上，却开启了周三修道以来第一次面对宇宙灵思的智慧之门。

    就在周三苦苦支撑时，就在那些画面无情渗透时，就在周三孤注一掷时，沉寂了多日的梳妆镜中，关于周三的灵思值一项，突然多了一个数字，上面写道“灵思值5。”

    随即第二行文字出现，“恭喜宿主觉醒灵思空间，现在请回答考核问题，通过考核后即可开启虚空之门。虚空之道，万载乾元。门里门外，可锻造神魂。”

    接下来，镜子沉默，似乎是在等周三最后的回答。

    此时的周三仿佛真的看到了“虚空、乾元、门里门外。”

    他一边挣扎着克制，一边意味深长地说：

    “道无始终，物有生死。丹道虚空，为刹那幻影。因果连续，时空周流不再。”

    这句话刚一说完，整个虚空震荡，雷鸣不已，他隐约听到一个沧桑的声音，“福生无量天尊，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