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青年年龄并不大，但眼神凶狠。他冷冷地望着周三，仿佛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周三拿出令牌，想了下，递给大胡子，“师兄，这是我的身份令牌，有什么安排你尽管吩咐。”大胡子见周三拿出的是普通外门杂役弟子的身份令牌，于是猛地转身拿起一个鞭子向前抽去，鞭子在空中重重地落在了抬水少年的身上。

    一声惨叫，其中一个抬水少年站起来，流露出复杂的神情，一瘸一拐地走向大胡子，慢慢跪下来。另一个被抽倒在地的少年，带着一道深深地血痕也跪在大胡子脚下。让周三奇怪的是，两个人瑟瑟发抖，但眼神中却没有恨意，反而有泪水弥漫。

    “废物，都来几百年了，连水也倒不好吗？”大胡子轻蔑地看了一眼周三，对着身前下跪的两个少年就是一脚，这一脚直接将两个少年踢飞撞到院墙上，两个少年惨哼一声，齐齐晕了过去。大胡子转身，身上忽然青筋暴起，冲着周三狠狠一拳打来，周三侧身躲过，大胡子瞪大双眼，嘿嘿笑道，“小白脸，你以为自己修炼了光影诀就了不起啊，老子弄死你！吃我一剑，看剑……剑……你们这帮杂碎，本道，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啊！”大胡子用力捶打自己的头，满脸鲜血，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墙壁撞去，“我特么和你同归于尽！”

    只听见轰隆一声，外墙破了一个人形大洞，大胡子倒地，被压在一堆石头下，一动不动。刚才晕倒的两个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大胡子前，抓着大胡子的脚，跌跌撞撞地把他拖进了水缸前的屋子里。

    二人出来后，其中一个圆脸少年动作熟练地穿好衣服，声音嘶哑地说道“师弟不要怕，我们已经习惯了。”小强，你到厨房把饭菜拿出来给这位师弟吃，”另一个背上有血痕的少年答应了一声，从厨房里端来两盘素菜和一碗米饭放在门边的空地上。憨笑着说，“吃——吃——点。”

    周三道了声谢，放下手中的包裹，拿起饭菜就吃。看着周三狼吞虎咽的样子，圆脸少年搓搓手，不好意思地说道，“师弟，不好意思啊，忘了介绍了，我叫明有。第二个来杂役处，给你端饭的叫猴子，我有时也叫他小强。刚才脑子抽风的大胡子叫王二。”

    周三低声道：“花七童”。

    明有继续说道，“咱们几个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不认识太多的字，赶明儿六子来了你们俩好好聊聊。我看就叫你小七吧，叫着方便，你那什么童的，听起来费劲。”

    周三点点头表示同意。明有挠挠头，“咱们这里在你来之前，最多时有七个人，后来死了二个，一个找不着了。还有一个疯了，就是刚拖进去的那个，他是老大，最早来的。也是我们共同的老大。小六子出去采药了，给老大治病的药。”

    “老大想趁着发病吓跑你，来咱们这里没前途啊，这里原来是知客处，后来不要了，就改为杂役处，现在就是收留山下苦孩子的地方。如果我们能聚气成功，就可以正式进入外门，筑基成功就可以直接进入内门修炼。”周三看了一眼明有，“为什么不离开？”

    “进了道门不能主动离开啊，除非道门不要你，可道门不要我们了，我们哪有脸回家啊。”

    明有指着小强，哽咽着说，“他用丹药聚气成功后，强行筑基失败，低落到聚气初期，因为中了丹毒，很快连聚气也没了。”

    “聚气后为什么不先入外门。”

    “他想筑基了带我们几个一块上山啊。老大那天被他气得又发了癔症，不小心打伤了他，后来就变成这样。”

    明有哭着说，“再后来三个黑衣贼抢了老大和老六找到的御魂花，老六一只胳膊没了，老大拉着一个黑衣贼跳进了生死涧，后来老六背着老大回来，两人身上都是血啊……”

    平静了好一会，院外清冷的月光开始静静地洒落，明有的眼神开始变得痛苦，“再后来，老六每天都去找药，有时候回来，有时候过几天回来。老大每天都要发疯打人。其实，我们已经习惯了，老大能吃能睡能打人，我们觉着比他发呆打自己好多了。”

    明有断断续续地告诉周三，后来也去求了山上道士，他们看了，说也没办法，留下来一些调理的丹药就走了。几年前来了好几个新人，还派了管事来，后都被大胡子吓跑了，老六后来帮他们进了其他峰的杂役处。明有说假如当时周三动手了，他们几个都会动手的。那时周三还是会离开。

    周三看着破旧的碗筷，傻笑的小强，凝视了许久才说，“给我找个住的房间。把明天的安排告诉我。”

    …………

    小强找来了新的被褥，帮周三铺好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房间，还指了指大胡子的房间。周三点点头。小强走后，周三久久不能入睡，虽然直觉他们没有说假话，但周三还是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冷老头曾说没有理性的直觉是盲目的，没有直觉的理性是可怕的。

    真正能餐风饮露的道人曾存在于周三那个仙人逝去的世界，那是一段遥远的历史。门派要传承，弟子要培养，不可能做到与世俗毫不关联。修真求道的残酷性第一次在周三眼前徐徐打开它无情的一面。为什么要帮他们，他大可以一走了之，找到李知秋痛斥他的虚伪和狡诈，或者宅居在深山老林做个散修，忙时修修道杀几个人，提升提升境界；闲时把妹聊天晒太阳谈理想，这才是自由自在。若得之是幸，若不得是命。

    周三打网游时，游戏脚本都是从易到难，而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一开始就要逃命，为了进山门还差点丢了命。进了山门觉得充满希望的修真学习生活开始了！摆脱世俗的长生画卷打开了。如今才发现，任何生活都存在一定的复杂性。

    作为一名杀手，周三杀人不眨眼，他可以很平静地看着刺杀对象痛苦死去。然后该上学上学，该读书，该想小小就想小小。杀手是个职业，不是生活。生活之中，周三还是一个爱打瞌睡翘课的高中生。职业是杀手，生活是学生。但为什自己厌倦了呢？是察觉到那个荒诞的结果无能为力，还是深刻到无法排遣的孤独感？周三到现在也不知道。

    带着纷繁复杂的思绪，周三竟满足地睡着了。屋里鼾声成眠，外面繁星满天，银河灿烂。

    天亮了。

    …………

    太阳擦着黎明的边逐渐升起时，周三已经打满了两半缸水。明有开始早课，之后开始生火做饭，小强拿着竹叶逗蚂蚁玩，时不时逗弄一下院子里打坐的周三。明有发现小七坐在院子一角一动不动，最后小强也有模有样的坐在旁边打起坐来。后来小强继续逗蚂蚁，小七继续打坐。整个上午，直到午饭烧好，周三都没有再动。

    明有熟练地洗菜、切菜、起锅、烧油……明有擦了一把汗，继续颠勺，锅里火焰自然升腾而起，阵阵菜香袭来。小强用力吸吸鼻子，竖完大拇指就跑进了大胡子的房间。

    大胡子在小强搀扶下走出来，光着上身，赤着脚，身上刀疤纵横，最长的一道刀疤从左肩一直到右肋。大胡子看见周三坐下来自然地夹菜吃饭，眼神逐渐变得柔和。向小强点点头，小强一溜烟拿来一坛酒。大胡子为每个人倒了一杯酒，举起酒杯面向门外，“愿老六平安。”周三沉默了一下，也跟着说道：“愿老六平安。”

    大家沉默着吃完饭后，大胡子让明有和小强去菜园摘一车蔬菜送到知事处，明有欲言又止，最后和小强一起离开了。大胡子盯着周三，举起一杯酒，“谢谢。”周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胡子咳嗽了两声，又倒了一杯酒。

    “老六快回来了。”

    大胡子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如果未时老六还没有来，你就动手杀了我。他们不会怪你。”

    “先等等老六吧，如果他没回来，我可以动手。”周三倒了一杯酒，呼出一口气，望向逍遥宗的天空，“我知道你很痛苦，死亡会带走一切，但带不走后死者的痛苦。解脱了自己，但解脱不了别人。你的仇恨还会在他们身上延续。我不会帮你复仇，复仇总是自己的事。”

    大胡子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周三，“你有办法？”

    “没有把握，从来没试过，你很可能会死。”周三接着说，“如果你愿意尝试的话，就让老六做我的助手。或许有一线生机。”

    “好。”

    大胡子开始讲述。他们几个都是孤儿。村里的老郎中先后收养了包括他们在内的，帮他们改善体质。后来郎中病逝，他们四处流浪，直到遇到李知秋。大胡子觉得李知秋需要永远感恩，真正的罪人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染病，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大胡子叹了口气，“阿有没有告诉你真相，我从小就得了这个病。爹说除非遇到传说中的医道圣者，否则没有办法治好我的病。他活着的时候可以帮我压制，所以很少犯病。”

    “他死前也给我留下一批丹药，后来上山，丹药用完了，几个兄弟就开始四处想办法，他们救我心切，有时候会与别人发生冲突，老三、老四被杀。老五，就是小强，天资卓绝，但他不听我的话，准备不足，强行筑基时被人暗算，一身修为被废，加上丹毒发作，神魂永久受损。小强知道如果他筑基后进入内门，就可以保几兄弟此生无忧。”

    “那天气急犯病，动手了，老五伤上加伤，醒来后心智全失。我和老六打听到生死涧的御神花可以修复神魂。就去生死涧寻找，付出了无数代价，我们终于得到了一小块花瓣。”

    “后来你都知道了，被三个黑衣人抢走，老六也被人砍了胳膊，我重伤两人，抱着一个黑衣人跳入生死涧，老六才趁机逃回来。”

    “我犯病时，暴虐嗜杀，难以克制，但神魂异常强大，所以只是重伤昏迷，后来被老六找到背回。”

    周三看向门外，“你有一群好兄弟。你还是让老六进来吧，他站在门外很久了。”

    吱呀一声，一个面色黧黑，身负弓箭的灰衣少年，早已满面泪水地走到大胡子面前，“大哥，你不能死，师傅唯一的骨血，我们的小妹，还有修不了道的小北弟弟，那是老七唯一的弟弟啊，他们还在等我们啊。五哥废了，只有治好了你的病，我们才有希望啊，你死了他们怎么办？你死了我们几个怎么活？”

    说完跪在周三面前，“兄弟，你愿留下来，就说明了一切。你放心医治大哥，无论生死，我们几兄弟的命都是你的。我现在已到聚气之境，我先交出命魂————你”

    大胡子站起来大声说道：“不可！”

    老六喝道，“大哥你不要阻止我，不然我现在就碎裂自己。”说罢抬手往天灵拍去。周三挡住老六的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大胡子。

    大胡子说道：“罢了。”说完看向周三：“兄弟，不论如何你都必须善待我这帮兄弟。你知道若果你不善待他们，我……”

    “我知道。你放心。”周三深深地看了一眼大胡子慢慢说道。

    老六运气拍向胸部，瞬间咬破舌尖，喷出一口心尖血，左手撕碎一张红色符箓，大喝道：“心血为引，仙符为介，命魂现！”

    心尖血与红色符箓迅速融合，很快化为一个血色旋涡开始抽取命魂，不久，在老六的剧烈抽搐中，一个缩小很多的红色斑点出现。

    周三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答应了，无需如此。收回命魂吧。命魂不能轻易分离，否则会受大道之伤，收回吧，定当竭尽全力。”

    老六收回命魂，连吐几大口穴，气息迅速萎靡下来。大胡子一把保住老六，哭泣不止。

    周三抬头看了看时辰，神情严肃地说道，“为防止你犯病，我建议你用铁链绑缚全身，然后我会用钢针镇压你的头部和四肢，除了有点难受外，不会有其他影响。我还需要十六枚三寸银针。最迟明天早上就准备好。明天午时我们开始医治。”

    老六立即说道，“没问题，今晚我让二哥去找。”

    老六找来铁链绑好大胡子，周三拿出储物袋里的暗器钢针，这是燕十六送给他的暗器，比起飞刀，钢针更加隐蔽。周三用老李曾教过他的手法，钢针封住大胡子头顶和四肢的六个穴位。大胡子发现丹田的气全部散去，竟然无法调用。老六看到起了效果，心下安定了不少。

    在药厂当打工人的时候，有一次一个工人癫痫发作，像中了邪一样，老李只用了六枚银针就稳住了病情。事后炫耀时，在周三的“威逼利诱”下才告诉他，刚才的针法是医道传说中的“阴阳针法”，以阳针下鬼穴，世称“鬼门十三针！”

    老李还让自己发了毒誓，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使用。一旦使用，最多下七针，而且不能用银针，只能用钢针。如果是邪祟厉害，必须到寺庙或者道观进行镇压，方能继续下针。

    老李当时还强调，最后三针神秘莫测，特别是最后一针，一针下去，鬼神莫测，无人能意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情。周三杀过很多人，但从没有遇见过鬼怪一类的东西，所以当时只是笑笑。但因为喜欢老李的装叉范，曾想象有一天可以在小小面前使用。那，可就太美好了。

    这个修真世界是有三魂七魄的，能够占据大胡子的身体这么久，肯定不是普通的东西。这次行针，环境所迫，条件也不好，总不能去山上宗门里镇压吧。有什么可以起到压制的东西呢？灵符，法宝倒是可以，但没钱买，成本太高了。

    丁老头曾说，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他应该怎么创造呢？创造一个符？当这个念头开始时，周三再也忍不住了。

    八卦镜啊，这小东西身上有很多符箓符号，能不能用呢？自从献祭自己后，八卦镜就出现自己身体中了。如果能够调动出八卦镜，什么牛鬼蛇神，统统镇压。

    可怎么调动身体里的小家伙呢，我能感觉到它存在，可是看不见它，也不知道怎么叫它啊。

    周三陷入沉思，在头发都快薅光时，终于灵光一闪。想想当年在什么情况下八卦镜面显示出那令人恶心的绿光的。危机，危机，对了，只有自己身处真正的生死危机时，八卦镜才会出现。

    周三心中似乎有另一个声音开始反对，“你这不是废话吗？怎么去找生死危机，脑子有病才会这样做。万一真的死了呢？自己性命，可不敢开玩笑。这次死了，你可就真的死了。千万别冒险。”

    不得不说这是周三肚子里的蛔虫，周三在高度点头的同时。但答应了人家的事情又必须去做。

    周三开始用数学老师的逻辑来推导。假设一个不可动摇的前提，假如我是八卦镜，来到灵气充足的地方我是不是要需要更多的灵气，来补充消耗掉的灵气。或者是让我心动的女孩——不——食物。比如说法宝之类的。我本身是八卦镜啊，内蕴生死。

    周三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

    他知道去什么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