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云簪一寸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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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他家说不得富裕,也就算是蒂落的普通寻常人家。”说着棠依忍不住笑了下,“这般想着倒真是像极了那些闲书中的故事,他同我说,如我这般的女子,不该待在潇湘苑这种地方,只要我想,他定是要把我赎出去的。”

    “潇湘苑虽说有凤女的庇护,也被人认为是江湖势力,可说到底不过是个青楼,没有哪个普通姑娘会想要待在里面,我也是如此。那时的我与凤女关系极好,可将此事说与她时,她却是不肯同意。”

    ——

    “他一个穷小子,你跟着他干嘛?!”

    棠依没想到凤女听了反应会这么大,不由得一哆嗦。凤女见她害怕,缓了缓情绪,语气依旧不好。

    “你就凭着他几句话,就一心想着跟他走了,”凤女话中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人心复杂无常,你当真以为都跟话本中那般简单?”

    棠依垂下眉眼,声音有些轻。

    “可我不想待在潇湘苑了。茕悠,我如今也到了婚嫁的年龄,我想如寻常姑娘家一般嫁人,相夫教子。”

    “你……”凤女看向她的眼中的情绪有些深,张嘴想说什么,可又硬生生的卡住了。

    沉默良久,棠依听见一声叹息。

    她随意的挥了挥手,垂下眼眸似是妥协道:“罢了,我派人去查查看,若真是值得你托付之人,那便让他拿五十两银子来吧。”

    棠依一愣,开心的扑去了凤女身上。

    “谢谢凤女大人。”

    凤女抬手拦住她的腰,闭上眼将她又往怀中拥了拥,深吸一口气,才渐渐从刚才的情绪中缓了过来。

    “来人,去将婉清房中值钱的东西都收拾来。”

    “啊?为什么呀!”

    棠依不解的问到。

    “让那穷小子自己攒,你莫要帮他。”

    ——

    “婉清,你若当真想好了离开,那便换回本名吧。换回……棠依。”

    ——

    “那可是五十两啊,与我来说不过是两三年的工钱,但在寻常蒂落人家里,可是要攒大半辈子的。”棠依说时的样子,有些像是自言自语,“他没同他那老母亲商量,买了书又向人借的钱,可也还是差了七两多。”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的,那时的我一心就想要出去。我将我的琵琶给了他,让他拿去当掉换了钱。”

    “那琵琶是凤女送我的,当了十两。当时我想的等我离开后,还是可以再赎回来的,可真当我忙完婚嫁去时,那把琵琶却已经被人买走了。尽管后来陶琛又给我买了一把,但到底是不一样。”

    “那你又如何会跟甘陵一事扯上关系?”苗烟蹙着眉忍不住开口。

    “他们杀了陶琛!”棠依攥紧着手,眼中带着恨意,“自老母死后,我们用这几年来的积蓄开始各处游玩,去看世间美景。却不想他最终因救那些被死侍抓住的姑娘,而死在了那个女人的手中!我当时一心只想杀了她,没曾想当时腹中已经有了骨肉,再当我醒来时,医馆的大夫告诉我,什么都没了。”

    “我不知道他们当时为什么没有带我一起走,或许是我当时已经怀了孕,他们不想要我腹中那柔弱书生的孩子。”

    “我不甘心,打听不到万毒窟我便的去了潇湘苑,我想找茕悠帮我。可去了才知,茕悠在我离开潇湘苑一年后,便卸任了凤女一职,无人知其去向。现任凤女虽与我亲近,但当时年龄尚小,管理潇湘苑于她而言本就十分吃力,我便未曾将此事告知与她。

    我独自返回了开阳,这才再次遇到了那群死侍。”

    棠依说着叹了口气。

    “我本是想着跟他们走,便能再次见到那个女人,为陶琛报仇的。毕竟如今的我,除了这条命什么都没有了,便也什么都不怕了。”

    “结果这一决定,便是在甘陵地下的三年多。”

    “他们在用你们,孕育死侍?”白容景难得的开了口。

    “是的,那里的女子都是被精心挑选过的,有一些甚至如我一般有些武艺在身上。”棠依顺着问题说起来,“我到那里时,牢笼里的女人就已经有三四十了,但孩子却是很少的。”

    “女人们被强行与男子成事,每月一次,直到怀孕为止。若是反抗,轻则是捆绑起来,闹得严重了就会用药。中间没有怀孕的,就会被绑到架子上鞭打,用来给孩子……”棠依说到这不由皱起眉头,似乎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用来练习孩子的胆量。”

    白容景心下明了,说的大概就是如那晚受鞭打的女人一般,用来让孩子们对血腥与残忍麻木。

    “我既出自潇湘苑,哪怕只是卖艺,但也是能把那些姑娘的样子学个七八的。靠着这些,虽是免去了些皮肉之苦,身子却也是有所损耗了。”

    棠依说时看着自己腿上张开的手,那晚本是能杀了她的,只可惜现在的身子太差了,竟是连刀都有些拿不稳了。

    “孩子出生后会被抱走,三岁之后才会再回来。回来的也只有男孩,那些女婴都已不知去向了。他们会从中筛选出夜视能力好的,留下来进行下一步训练。”

    “那时候的地室还不是很大,我们与小孩子们都关在一处,只隔着一面墙,前面空旷的区域,便是孩子们的训练场。他们会将小孩子们强行摁在水中,强迫他们闭气,直到孩子们挣扎渐弱才会松开。”

    “这中间也有折磨致死的孩子,但那只会让剩下的孩子更加恐惧,也更加听话。待孩子们的心性乖顺些,便会开始学习武艺的基本功,等到基本功合格,再去往别处。”

    “而我们这些女人,要么怀着身孕,要么就是在折磨。她们很少能有活过三十岁的人,大都二十五六就会死掉。难得活过了那个年龄也无法离开,等待她们的只会是折磨致死。”

    听着这些,苗烟忍不住攥紧了拳,言语中有些愤恨:“生育于女子而言是十分伤身的事,正常来说,一次生育至少也应调理一年才能恢复身体的元气。这般连续的生育,对女子来说,和吞噬她们的生命根本没有区别。”

    “那你可知,这是哪方势力?”

    白容景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苗烟闻言猛地转头看向里间,眼中的愤怒一瞬间转成了诧异。

    但还有些浸在情绪中的棠依并没有察觉到这些,她只是如实的回答着:“说来惭愧,我从未见过他们上面的人,所以也并不知道是哪方势力。”

    ——

    棠依被云舒带回去先休息,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了白容景和苗烟。

    苗烟越过中间的屏风,来到了白容景面前。她看向白容景的眼神有些复杂,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心底此刻的心情。

    “你想杀了她?”

    白容景合了合眼,淡淡道:“没有。”

    苗烟没有接话,衣袖中的手,骨节被攥的发白,心里最后的坚持在一瞬间动摇了。

    “我不会。”白容景叹了口气,“我为南昭的皇子,她是南昭的子民,我有义务保护南昭的每一个子民。”

    “那如果刚才她说她知道呢?”苗烟继续追问着。

    白容景没有接着回话,只是抬头回看向苗烟,认真的回答道:“那我会让她留在梦蝶,余生都不再离开这里。”

    明明不是自己所说的结果,可看着白容景的眼睛,苗烟还是感受到了无边的寒意。那种冰冷,甚至远超过了死亡的温度。

    苗烟缓缓闭上眼点了点头,张开的嘴却只是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最后像是妥协一般的,她笑起来,有些嘲讽的。

    “好,好,如此这般,也好。”

    苗烟转过身,向着屋外走去。

    看着消失在屏风后的人,白容景一时间也有些愣怔,但很快就收敛起来。

    ‘如此万般皆是错,无妨的。’

    ——

    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最后渐渐跑了起来。发丝与衣袖飞舞着,眼泪被风从眼眶中冲了出来,心里涌起的是莫名的委屈。

    头上步摇撞得叮当响,有些吵闹的,不知是在诉说着谁的心事。

    苗烟一直都跟自己说,现在的白容景已经变了,他是冰冷的,甚至是无情的,她一直以为她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知道的。

    可直到这一刻,苗烟才发现,原来曾经那个拉着自己整日为非作歹,闹得文武百官不得安宁的少年,是真的不在了。即使偶尔再次遇见,也只是从前的影子罢了。

    “小姐?!”

    苗烟跑回院子,遥安看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叫了声但没有喊住她的步子。跟上去却发现苗烟反锁了房门,将自己一人关在了里面,有些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来,听得遥安着急。

    原本白净的面容被眼泪掺着粉脂弄得花乱,可苗烟依旧不管不顾的擦拭着那些好似擦不尽眼泪,五年来的眼泪似乎都在这一刻被释放了出来。

    永远只有温柔,从来不会生气,也从不会说委屈的苗小姐,在这一刻消失了。此刻这里哭泣的,只不过是七年前,那个被少年护在身后的小姑娘而已。

    如今的一切说到底,都只是自己的一片痴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