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漪川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他心疼得要死，脑子也疼得要死。

    他感觉得到自己脑袋里的记忆碎片在化开，那些属于“他”的记忆在向着他自己的记忆侵略而来。

    他无法抵挡。

    他只能被动地接受着“他”的灌注，回顾着“他”的人生，感受着“他”的情绪，体味着“他”的秘密。

    他觉得自己就要完蛋了，如果两个人的记忆互相融合了，那他还是不是原来的他？

    江漪川从蹲姿变成了蜷缩状态，他侧躺在木屑和干草之中，身子微微颤抖着。

    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蛮横不讲理地直接灌入他的脑子里，这个过程实在是折磨人。

    江漪川抱着自己的脑袋，思绪变得不再连贯，他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半梦半醒，意识悬浮，无法锚定，无法落地，只能看见一条滚滚流逝的记忆长河将他淹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漪川浑浑噩噩地醒了过来。

    他挣扎着坐起，只觉大脑肿胀，眩晕。

    但他马上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扭头看向了树洞边缘那个躺在地上的少女。

    “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

    江漪川轻叹一声。

    他站起身来，感觉浑身僵硬，如同生锈一般。随着他的几个伸展动作，全身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动，但是身子总算畅快了些许。

    他闭上眼，感受了一下脑中的记忆，又睁开。

    原本游荡在他脑子里的记忆碎片，被整合了，而且此刻就安安静静地缩在他自己的记忆的某一深处。它们像是被装入了一个分门别类整理好的文件柜中的文件档案一样，整齐，一目了然，需要的时候，可以直接索引。方便又快捷。

    他没有被“他”吞噬，他没有变成“他”。

    江漪川还是江漪川，是那个穿越而来的人。

    只不过，江漪川的胸口里，还是残留着那股属于“他”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他抬起手按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心脏的搏动。

    然后他蹲到了穆星络的身前，伸下手，握住了她已经开始发僵的手掌。

    “他”爱慕着这个少女。

    这情愫深挚，真诚。

    但是“他”是个自卑的人。

    “他”不能利用源能，构建自己的“术”，只能去学习低阶的“械技”。可是“他”又没有“械”的天赋，于此一途，恐怕终其一生都不会有什么建树。

    于是“他”选择了加入佣兵公会，当了一名佣兵。

    “他”觉得人类的潜能是可以被发掘的，而佣兵这种伴随着危险和机遇的工作，或许可以替他赢得一个未来。

    一个有她的未来。

    “他”是这么幻想的。

    可是直到如今，十九岁的“他”依旧是一个E级的低阶佣兵。

    而穆星络，却已经是同一家佣兵公会的B级高阶佣兵。

    她说她当佣兵只是想玩玩，“做人嘛，最重要是开心咯。”

    她对他说“没事，我罩你。”

    可“他”明白的，这位自生下来就获得上天宠爱的，银梭织命家族的天才二小姐，她的世界，跟“他”格格不入。

    “他”感激她大步笔直地走向自己，同时也怨恨她为什么要靠近自己。

    人类的情绪和感情，从来都没有逻辑可言。

    她进，“他”却在退。就隔着一层薄薄的纱，“他”却始终不敢戳破。

    直到退无可退，错过最后的良机。

    这应该只是一个简单轻松的委托。

    公会的悬赏等级是E。也就是说，是连“他”都能轻易完成的委托。

    于是“他”和另外的一个E级佣兵组成了小队，前往了委托发出的农庄，去驱赶这些日子潜入农庄偷鸡宰羊的魔源兽。

    但穆星络突然掺了一脚，她一定要跟着去。

    “放心吧，我是不会分走你们的奖励的。”她灿笑着说，明媚如野花绽放。

    另一个队友当然不会拒绝，不仅因为穆星络是位高贵而美丽的少女，有她同行，这一路将光芒四射。更是因为她是公会的高阶佣兵，而他们只是最底层的佣兵，他们不能违抗她的命令。

    偷偷潜入农庄的魔源兽，是一群低等的一级魔源兽。虽然数量有些多，但这些长得跟黄鼠狼似的猥琐野兽，在三位佣兵的驱逐之下，只能夹着尾巴疯狂逃窜，远离农庄而去，或者被另一人端着巨炮，喷吐烈焰烧死，被“他”的磁飞刀钉穿。或者有幸运的，被穆星络的术域笼罩，被拖入梦境，于欢愉之中永眠，毫无痛苦。

    当三人完成了委托，准备返程。

    毫无征兆地，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

    是那只把江漪川抓来这树洞的巨鸟。

    江漪川像是在观看一部凄凉虐心的坏结局爱情电影一样，回溯着他被抓到这巨鸟巢穴之前的事情。

    农庄的建筑群顷刻之间就被巨鸟掀起的风暴摧毁。

    那些牲畜，那些人，被狂风席卷上天，而后重重摔跌而下，翠绿原野之中，便开出一朵朵凄艳血花。就像是三流画家抖甩手腕，胡乱地在绿色画纸之上挥洒出红色的墨点。

    三个佣兵想要去救，可惜他们自身难保。

    “是七级的魔源兽！是啸月苍鸢！”

    小队的第三人刚喊出这样一句，他刚举起巨炮，烈火在炮口酝酿，灼热汹涌凝聚，可未等发射，巨鸟急掠而下，狂风之势便将他压得动弹不得。

    巨鸟尖鸣着扫过地面，这个队友生生被啄去了半边身子。

    他的源能匣轰然爆炸，巨炮哑火，溃散成一地的零件。四周的原野被爆炸点燃，火焰趁着疾风之势，往四周蔓延开去。

    然后巨鸟俯冲向“他”。

    穆星络猛扑上来，将“他”推开，而后拼命展开自己的术域，施展他们织命家族的夜梦之术，试图将这头啸月苍鸢拖拽入梦。

    她失败了。

    她虽然是织命家的天才，但她毕竟年轻，她的术力只有5段，她只是一个【解构师】。在她这样的年纪，拥有这样等级的术力已经算是了不起了。

    但他们遇上的，是一头七级的魔源兽。

    人类的术力和械力等阶，虽然不能简单粗暴地直接同魔源兽的等级划等号。但是这些等级划分却依旧能够直观地体现出力量的差距。

    七级魔源兽，已经算是这片狄厄斯大陆上极其罕见的高等级魔源兽了。

    它本不该出现在建木城这种大城邦的附近。

    可它偏偏出现了。

    就像是命运的玩笑，残酷，却毫无笑点。

    穆星络确实是个天才，她以5段的术力，硬生生将这头啸月苍鸢限制住。

    可她付出的代价巨大。

    “你快走，我还能拖住它一阵！”

    穆星络回头对着“他”大喊。

    以“他”2段的械力，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相反，“他”还可能碍手碍脚。

    但是此情此景之下，让“他”离开，却是万万不能的。

    面对一头七级的魔源兽，如果没有奇迹发生，他们绝不可能有人生还。

    跑？

    能有这巨鸟振翅飞得快吗？

    更何况，用穆星络的命，换“他”逃跑的机会？

    开玩笑，“他”虽然菜，可是还没菜到那个份上。

    “他”说，那我们就死在一起！

    然后“他”指挥着12把漆黑的磁力短刀，A了上去。

    穆星络感动了，在生命的尽头，“他”终究还是向着她迈出了一步。

    她流着泪施展出自己最强大的术。

    这一次，起到了效果。

    这头巨鸟遭到了严重的精神伤害，可它拼命反抗，巨翅扇动，风元素在这片原野上狂涌四溢。

    于是穆星络的术被风拆解吹飞了部分。

    而这部分术力好死不死，被倒卷而回，眼看着就要命中穆星络。

    “他”的高光时刻来了。

    “他”去拿肉身硬接那部分反弹而回的术。

    可那是“他”能接的吗？

    “他”的精神灵魂，一瞬间就被夜梦术术力给消融掉了。

    “他”虽然肉身看起来无恙，可是人却很干脆地无了。

    江漪川脑中放映的电影到此结束。

    之后的剧情，便是他醒来之后的所见。

    穆星络最终未能逃生，这对苦命鸳鸯的尸体，还是被那头啸月苍鸢带回了巢穴，恐怕是把他们当做了储备粮。

    “真难看……”

    江漪川捏了捏穆星络略微冷硬的手掌，发表了自己对这部剧情古老的经典爱情电影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