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和尚。

    大鼻子像被人用力捏过，扭曲了，鼻孔又大又深，眼睛大小不一，好像还生得有些斜，嘴是又厚又长，让人担心笑起来会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虽丑，但丑得很融洽，不仅不让人恶心，还产生一种认同感，好像就应该这样丑，丑得让人心生一念：你就应该这样丑，丑得很值得。

    “噗！”墨奈吐出一口血，非常完美的从嘴角流到下颚停住。

    “咿？”和尚发出第二次惊异之声，“能避读心？”

    墨奈缓过神，心道这和尚相貌是看不得的，可能是佛家【着相】一类的功法，竟和这相貌妥帖，也不知是修行修丑的，还是老天爷赏饭吃。

    “小修也不太清楚，凡遇见前辈蛊惑、问心的功法，一概吐血，大致是我这乱本命的厄运，”他作小辈状的抠抠脑壳，又拜，“前辈之大恩，遂心宗没齿难忘。”

    和尚指着椅子山问：“知常观？”

    墨奈知道他说的是山门朝向西南，西离川如他这样谨遵朝向的不多，好奇也很正常。

    “不敢攀倚。”他没法子承认暗示，但也绝不否认，垂头回应时又有抬头看丑脸的冲动。

    “可直视我，”和尚再问：“你家如何成活？”

    这就是问兽潮的事了，墨奈盯着和尚眉间处，那种该死的吸引果然消散，再沉声道：“前辈有所不知，我好不容易盘出的唯一一个筑基修士，我的师侄，豢御的【赤癍熊】半月前莫名暴躁，一心离阵要去影垣，我师侄随他去蛮荒查探，却落个重伤昏迷，因此我提高了防范……”

    这套说辞，墨奈琢磨了好几日，仍是九真一假的路子，怕的就是其他山门损失惨重，自家完好无损。

    和尚点点头，扭脸去看湖上凫水潜逃的蛮兽，夸了一句“好水，能活”，也不知是说凡修，还是禽兽。

    “敢问前辈，离川近况如何？”

    和尚想了想：“生灵涂炭，但也还好。”

    刚好两头蛮兽怒吼，联手拍死最后一只二阶蛮兽，惹得和尚扭过丑脸去看，正好王凡又在朝储物袋里收殓和尚打死的那头怪鸟，见和尚看他，呆在原地。

    墨奈先给王凡使个眼色，再对和尚说：“啊啊，忘记问了前辈，我师弟正在替您收纳这帮低阶畜生，您是直接提储物袋走呢，还是给您扒皮去骨，用玉匣子装好？”

    和尚摇摇头：“不要。”

    墨奈不掩饰喜出望外：“前辈高义！这些许蛮兽当然入不了前辈法眼，却能稍解我宗燃眉之急，这半个月啊您不知道，为了维持法阵，为了山上万名凡俗百姓，我家积蓄差不多耗光了……”

    和尚一伸手：“化缘。”

    “啊……”

    墨奈心道，金丹和尚化缘该怎么给？怎么听怎么像狮子大开口，当初第一次遇见萨阳，就是轻描淡写让遂心宗一众全部去修坟。

    不过出家人伸手和萨阳还是有所不同的，或许是他本命本心所致，所以一块灵石也算数？盛碗粥都可以？

    墨奈想了想，决定不去试探金丹和尚的底限，但让他拿灵石拿法器抵也不可能，这些东西在高修眼里一文不值的。

    墨奈一指鬼手湖：“前辈先前说这水好，小修愿在水上起一座湖里庙，为这浩劫里死去的凡修祈福。”

    【自在寺】或其他僧院，要在别处另起庙宇，是有些讲究的，唯一不禁也无须报备的，就是【一步一丈】的小庙。一步指宽，一丈指长和高，里头一尊像一坐诵，转身迈步就出去。

    “蛮兽亦生灵。”和尚好像有所指，“但有趣。”

    “人命兽心，都应在这浩劫里，用这湖里庙来纳是极好的。”

    他赶紧拿出当初给廉方造筏屋的【留影木】，比划了个大致的样子，还未等唾沫横飞说动对方，和尚说了句“何须麻烦”，就一头扎进水里。

    墨奈看都不看，赶紧挥手让王凡带着几具二阶蛮兽的尸体先回山门，手势眼神刚用完，和尚已“腾”的一下，从水里跃出，站回墨奈身旁。

    “按你说的做吧。”和尚有些无奈，字都多蹦出几个来。

    和尚大概是想用【搬山】、【填海】之类的营造手段，直接填一方山石下去，不过鬼手湖极深，水流还急，要费那些功夫凭空填个基座起来，哪怕是金丹修士，也有点得不偿失。

    墨奈赶紧点头，再指湖边：“回禀前辈，小修山门在北湖的范围只十里，我看呢，小庙就建在边缘处，省去麻烦不说，我领地村民、两岸渔民也都看得到、上得去，您别看这湖小，可养活了不少生灵。

    他罗里吧嗦说了一通。

    “说起来小修一个陨落的道友夫人一家，也念佛的，估计庙起之后，她日日都要来拜的，喏……她侄女儿就是那边杀得最凶的小丫头，唉，也是我那师侄未过门的媳妇啊，好端端成了望门寡妇，她呢，一身的本事，一半我教，一半露仙宗的掌门教的……”

    白蹭个【自在寺】的名头，又是个闭关和尚，当然要稍微讲解自家来历，终是把自家的苦狠狠诉了一遍。

    和尚看似耐心听，也可能耳旁风，墨奈说得词穷，他就活过来了：“地且空着，届时我自己来。”

    就为了化解化缘的事，墨奈并不失望，掏出个空白玉简，将湖对岸纵横两百里的地图灌进去：“前辈，此时影垣凶险，您修为高深，亦要保重身体啊，这地图是小小心意，请前辈笑纳。”

    地图是封家绘制、山门老散修与廉方补充，十分精细。

    和尚抓了玉简看过，丑脸竟有些不好意思：“你这里有【崖九山】那块的地形图么？”

    【崖九山】即是影垣与离川交界的那处三阶灵地，算孤崖在新地的前哨。

    自在寺僧人问孤崖情况，在修真界是正常的，两股超级势力毗邻而居，许多孤崖修士因受不了其残酷的连体修行方式而投身自在寺，自在寺僧人受不了清苦，也是相应投身孤崖。

    听说两家曾达成了每个修士一生有一次更换门庭的协议，不知真假。

    墨奈抠抠头，又拓了份地图到玉简里：“超凡山门，不敢窥视，只山门外的影垣地形略知一二，请前辈笑纳。”

    “嗯，”和尚也必须解释，“我过去师弟就在那里修行。”

    墨奈安慰道：“大师高深，想必师弟亦如此。”

    和尚摇摇头：“我与他过去常同榻论佛，抵足而眠，他若死了，我或可破境。”

    墨奈在心里倒吸凉气，眼前这秃驴，不又是一个借刀杀女的金丹美娘？“我若元婴有望，会杀老三还是老四呢？”

    眼下不好说什么祝福的话，只能拘礼拜一拜，还在措辞如何让和尚看看陈猫猫伤势，又犹豫素不相识、且已毫无亲情的高修搞出幺蛾子，那秃驴僧袍一展，已在空中。

    和尚在湖上飞了十里地后停了停，手里动了动，就见一个黑点从他身上落下，越接近水面越大，最后“轰”的一声落在湖上，水花、水雾腾起十多丈。

    众人能看清时，湖上多了个有些球状法器，虽随水波起伏，但总在那处。

    墨奈挥手赶人：“一会儿看一会儿看！先打扫战场！这地上满是灵石呢。”

    一番忙碌捡尸、收纳，湖岸边堆砌的一阶蛮兽尸体大约有四五百头，一半是和尚镇杀的，两头熊兽伙同修士杀了百多只，剩下都是自相残杀或慌乱过湖时淹死的。

    二阶蛮兽则有八只，把灵牙利齿剁碎了零卖，一根差不多值一枚三阶，加上那一大堆一阶蛮兽身上家伙式，卖个一千枚三阶保，本没什么问题。

    不过这是按之前大仙坊物价来算的，如今离川满地都是这些东西，当即就卖，折半就算不错了。

    “还是得捡尸。”墨奈打定了主意，冒险也得试试。

    个把时辰之后，确保和尚不再回头，众人乌泱泱上了湖，去看恰好落在属于遂心宗领地范围的稀奇法器：不过一个念珠，不知是什么制的，极沉，极香，浮在水上，有隐隐佛光，看久了心生慈悲。

    “散了吧，无非是黄狗撒尿占地盘的事儿，”墨奈不喜那和尚目的，嘴上就不饶他，“回头让王凡贴个水火不侵的条子，就写，自在寺高人行善处，走吧，该干活啦！”

    几百只蛮兽，就是打了半个月、饿了半个月，真搞回山门也得花些气力，墨奈索性把靠湖的大阵护盾推远些，就在岸边作个大屠宰场，让凡人都下山做事。

    众修士回转山门调兵遣将，墨奈独自岸边，听湖水轻轻拍岸，耳边不再有喋喋不休的怒吼，反是有点不习惯了。

    “师兄，猫猫那边……”身边的燕柒提醒了一句。

    “嗯，弄完这边我们就去请甄志勇过来看看……”墨奈有些恍惚，“希望他家没事。”

    忽然又理解了和尚的行为，他心道，自己何尝不是期待甄家出点事，但又不能出太大的事，练气修士修为就期待这，那金丹大圆满修士，早就断了许多情欲，也把生死、尤其他人生死看得更加长远。

    修行么，眼里没有大道都要寻找大道，哪怕只火光一样的机缘，怎会不牢牢抓住？

    此时安静极了，安静得期待发生点什么，他心里些微的澎湃，自家期待的东西似乎也到了？忽地听到身后椅子山上漫山遍野的欢呼。

    他猛然回头，看得却是别处，内观在望筑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