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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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相遇,仙师亦不如凡人

    遣家驿,贾阿贵大宅,夜。

    阿贵跪在自家厅堂地上,双手捂着头,身体微微颤抖,他身下,是两个儿子和一具蛮兽的尸体。

    “刚好这蛮兽跑来我家附近,刚好和镇长的两个令郎撞见,真是虎父无犬子,令郎为护我拜家,勇斗蛮兽,同归于尽了。”

    来客嘴里说着可惜,语气和烛火下的表情,是半点都对不上,他身后的院子火把熊熊,一半是拜家人,一半是阿贵家丁,正拔刀对峙。

    后堂冲出一个美妇,冲着来客吼道:“独就死了我两个哥哥?这畜生个头这么小,我提把刀也能杀了……”

    “春姐儿!是非曲直,自有论断,”阿贵起身制止女儿,对来客说,“感激拜先生将我儿送还,待老夫处理完眼前事,必登门拜谢。”

    来客皮笑肉不笑:“镇长节哀。”

    拜家十几口人一走,春姐儿就急道:“阿爹,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他家有备而来,人也多,你以为在我家院子里火拼就一定得胜?到时还给人落个杀客的罪。”阿贵凄凉一笑,“我主家式微,拜家为扳倒萨家主出过大力气,这时有宗门抬他一手也很正常。”

    随着四大家变御三家,遣家驿各处的格局变化也极大,不仅搬迁弄得人心惶惶,各地的镇长、村长职位也是争夺不停,在陆港,这两年与阿贵争夺镇长职位的,正是墨奈网开一面的拜家人。

    春姐儿说一句哭一句:“阿爹你就是想太多了!他拜家窝藏修真苗子,曝出来就是死!墨家叔叔肯定是出手的!仙师来查,几个时辰的事,又不是不得见人的事!你却只让大哥二哥去监视?如今可好,罪证没抓着,反倒是……呜呜呜。”

    贾阿贵只抱着脑袋听,等到春姐儿哭得没力气了,喊来婆子搀她进去,自个儿独自回了冷冷清清的西厢房。

    原本的四房美妾,两个称病回娘家,修养了一年还不见好,两个老点的一大家子就在隔壁起了宅子,走不掉,作个房事也泪眼婆娑,也打发走了。

    一切,确实源自怯懦,阿贵心道,若是早一点和老墨说,可能不是这局面,哪怕不要这劳什子的镇长职位,两个儿子也不至死。

    “一切的一切,不就是家里没个仙师么,”他凄惨一笑,扭开了密室机关,打开藏宝箱,拿出一块遂心宗的【显宗玉珏】,有修士来,亮出此物,可道明跟脚,此时无用。

    几瓶不能多吃的驻颜丹药,该吃的人都吃了,该老却还得老,此时也无用。

    另外几瓶,或强健体躯筋骨、凝神补气,或修复五藏六府,对着墨奈写的单子看了看,墨绿色小瓶开盖,朝嘴里滴了一滴绿液,就地盘膝。

    阿贵再起身,身子骨仿佛年轻了十岁,单手取下墙上挂的法剑,古朴剑鞘绿濛濛,苍啷啷一拔,三色宝剑清鸣,是廉理大仙师离开前给的,可用三回,用完剑上灵意溃散,变回普通的凡人利器。

    发福又渐老的阿贵,看看剑,看看那几瓶丹药,想起平生最大胆的一回,就是墨奈抽自己耳光时抱住他喝止他,才有了后来的富贵。

    “看破的,都看不破,痴迷的,且该痴迷,我一生慕仙,得富贵家业,若我不慕仙……”

    他喃喃自语几句,还说了几句大逆不道的胡话,眼睛却渐亮起来,本是将墨绿小瓶拿了就走的,想了想,又抓了所有丹药囫囵塞入怀里,操起宝剑,一个箭步跃上墙头,消失在黑暗里。

    阿贵再从黑暗里出来,就在灯火通明的拜家宅院。

    这家人,私藏了不少灵石,到了陆港只伏低做小了半年不到,就开始大肆起屋建宅,阿贵点了对方几次,面上唯唯诺诺,营造的钉子都不曾少打进去一根。

    那时阿贵已然知晓小仙师族丈失踪、遂心宗龟缩的事了,过年前发现拜家藏匿修真苗子,自忖上报不免打草惊蛇,才有了今日的惨剧。

    拜家送回儿子尸体,不是客气,是警告。

    “拜家人,出来迎客了!”阿贵不知哪里来的豪气,和廉大仙师、墨小仙师厮混许久,好像也不见他们有此气派,倒是苟老道之前跟的那个、后来被大仙师雷罚杀掉的筑基散修,如此飞扬跋扈。

    滋噶,未上油的两扇门轴转动,乌泱泱涌出来二十多个青壮汉子,都是狮鼻的外海做派,提哨棒、握长刀的分作两行,中间冒出个中年富家翁,笑吟吟。

    “阿贵镇长,不说处理完丧事才来拜访么?这么快就能吃席了?”拜家族长问道。

    “呵,我来此就是处理丧事,再说吃席么,一起吃才好吃。”阿贵也笑,“我不拐弯抹角了,你拜家窝藏修真苗子,今日连同杀我儿子的凶手全交出来,或能善了。”

    “哈哈哈哈哈哈!”不仅拜族长,他身后一群汉子也是哈哈大笑。

    “老爸!”这时一个声音嘶哑、似在换嗓子的少年奔了出来。

    拜族长换上和蔼面容,摸摸少年脑袋:“你出来做甚?”

    少年一指阿贵:“他手里不是凡器!”

    阿贵此行本就不是来谈和讲道理,见正主现身,还叫破他的法门,赶紧拔剑出鞘,朝着少年一指,口里大喝一声“去”!

    剑是去,阿贵心神也瞬间与三色宝剑勾连,知道这宝物能通心意,只是急赶急的把这顺序搞错,那飞剑急急脱出手里,只应对了方向,少年手里搓出一个冰锥子,正打在飞剑上,撞飞势头,扎入一个青壮汉子的胸口,势大力沉的带着他又扎中后头一个,飞出四五丈远。

    “咱们人多!杀他!”拜族长一声令下,一群汉子顿时围了过来,拜家内院候着的男丁也冲了出来,手里也都是利器。

    阿贵一剑不中,立马连连后退,心神仍系在飞剑上,却感知勾连渐弱,赶紧倒出绿液再喝一滴,恰好三色宝剑回转,给他抓在手里,人却已经被拜家壮丁团团围住。

    “杀!”阿贵心念再起,那法器本就以护主为上,此时无须指引的朝阿贵周围一划,青光乍泄,挽出数不清的剑花,如石子投入水中的涟漪。

    呲呲呲一阵子脆响,一圈儿拜家人定了定神,不可置信的低头瞧了瞧自己胸口,一道血线,先流出衣襟,再喷射而出,最终“噗”的爆裂。

    咕咚咕咚的一串儿响动,二十多具尸体,四十多块残躯倒地。

    “啊啊啊啊啊!”拜族长发疯似的大叫起来,他身边一群汉子都看傻了,凡修虽有别,但也看得出这宝剑别说杀凡人,就是练气修士,也拦不住这一剑。

    “他这法器必用不了几次!”

    拜族长回头看看人群深处正在大叫的儿子,咬咬牙,“杀了他杀了他!把他家杀光!”

    拜家人还在犹豫之际,那三色宝剑又立起来了,阿贵丢掉手里墨绿小瓶,气喘吁吁的一指拜家修真少年,用了全力喝一句:“杀!”

    三色宝剑青光大盛,那少年早就支起五行防御符箓,双手掐诀,一头青铜小盾飞起,环绕其身。

    只是飞剑比前两次更快、更猛、更利,飞起时青光消隐,只剩一道寒芒,越过了众人丈许后一个拐弯,“啵”一下从侧后方刺入少年五行防御罩,“当”的刺穿少年青铜小盾,“呲”的扎进少年心房。

    “啊!”少年只喊了一声,头便垂了下来,飞剑力道犹在,带着他尸体撞出七八丈远,轰然落在草地里,再无声息。

    “小登!!!”拜族长怒吼一声,扑过去查看,拜家人动都不敢动,就让那飞剑回到阿贵手里。

    阿贵接了长剑,连退几步,“哇”的吐出一大口血,神色萎靡,再看手里剑,锋利依旧,灵光不再。

    个拜家老头儿,大致懂些修真门道:“他法器失灵啦!”

    “杀……杀了他!杀了他全家!”拜族长放下儿子尸体,神色落魄的朝阿贵走来,完全没想到一头长相怪异的小兽,如狸猫一般藏在草里,三个鼻子不停动着、嗅着,一步一步谨慎的朝死去的修真少年爬过来。

    没力气了,阿贵一阵晕眩,长剑差点落地,赶紧抓了怀里瓷瓶,却忘记该服哪一瓶,又想起老墨的警告,这些药丸不可混吃,否则神智癫狂,且力大难驯。

    他凄凉一笑,索性几瓶丹药开盖,咕隆隆朝嘴里倒,想起自己出门前心念一动,才抓了所有药丸,可能就应在此处了。

    拜家人步步逼近,走得很慢,就怕那飞剑再次暴起。

    “你杀我儿子,我杀你儿子,你想杀我全家,我也杀你全家,有趣有趣,”阿贵横剑在胸,胸内早腾起熊熊火焰,染得他双眼赤红,“你家出个修真苗子了不起么,不一样被我杀了,什么狗屁仙师,凡人都不如的……”

    他嘴里说着听不懂的糊涂话,手里剑却有些活了过来,青意是没有的,寒光却盛起来,就迎着劈过来的精铁狼牙棒一推,那拜家汉子飞出三丈远。

    桀桀桀桀桀!阿贵大笑,红着眼睛杀了过去。

    “阿爹!”火把连连,一个美妇,神情凄婉。

    ……

    深夜里,燃烧的村庄,青石板的路上,原本流淌的墨色液体,有的还在流,有的却已经干了。

    数不清的尸体,大多都不太完整,横七竖八躺着,还有各种的短肢、耳朵、人头、鼻子,血泊一片。

    宅子连宅子,都在燃火,噼里啪啦。

    忽地,有两个人先后在尸堆里摇摇晃晃站起来,一个中年显老,是阿贵,眼里仍血红着,手里长剑不知道去哪里了。

    另一人,胸口满是血,还穿了个大窟窿的,是拜家少年,也摇摇晃晃起身。

    阿贵和拜家少年相互看了看,一个眼神阴冷,一个血腥味很重,两人打量了许久,又到处看了看,晃晃悠悠朝对方走去,却是擦肩而过了。

    这时,躺在草地里的一头三个鼻子的小兽醒转,看见两个对峙的人,吓得一哆嗦,后腿狂蹬着逃走。

    那还在茫然的阴冷少年扭头看了看三鼻小兽,悠悠朝着北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