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苦旅,跋山涉水为哪般
回山门路上,【九曜潇湘舟】飞两天,墨奈就沉默了两天。
期间余夫人来找,说不愿呆在灵地,他也答应下来。
住哪里真无所谓,不说吴正是否平安回来,阡寻既在山门,也没人敢为难他们。
只是看着几十口人呆立宋家村头,那无措又茫然的样子,秋风更添萧瑟。
家里仙师死了,打回了凡尘,大致就是如。
宋家村,不过是山清水秀一点的遣家驿罢了。
野丫头对余家毫不在意,一路问东问西,墨奈索性让陈猫猫、何昆带她到处逛逛。
吴家十几口人自然在灵地安顿,吴正是死是活,都会悉心照顾起来,这是家人。
回到山门,亲眼看到众人无恙,墨奈略感舒心:“这些日子,可有修士来过?”
看到众人摇头,他率众上山,啥话都不想说。
贾谷钰忧心忡忡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事犯在露仙宗手里?”
墨奈叹息道:“别问了,我怕说出来吓死你。”
“哼!我一大把年纪,有什么事要怕的?”冷笑归冷笑,金老太碎步不停,迅速离开。
“燕柒呢?”墨奈这才发现宗里最难伺候的人不在。
史禾回道:“黄姑娘好像病了,她在那里陪着。”
得嘞,全是事儿,他一拍葫芦,朝后山飞去。
一路俯瞰山门,亭台楼阁和山林相映成趣,不知不觉,这座荒芜灵山活了。
朝前飞,就是万家母女的小楼,荷花每日在大殿活动,所以直接在灵地给她建了二层楼住。
除此之外,荷花在大殿后面还有间房,传说她还去过王凡的石头洞府,等成了亲,就算狡兔三窟了。
从空中降下时,墨奈就看到黄欣,穿着鹅黄色的衫子,长发披肩,正倚在栏杆边,朝北湖看去。
一个女子,竟一人住了整栋楼,不用讲,肯定是王凡这狗腿的主意。
意识到身后有人,黄欣转身,正与墨奈四目相对,她秀美的娥眉微皱,有浅浅忧虑。
墨奈咳嗽两声,直接在飞葫芦上问:“燕柒呢?”
听说你病了。
“范家姐姐……”黄欣裹紧了披帛,有些不好意思。
墨奈调侃道:“什么时候就姐姐妹妹了,真是……”
砰的一声,房门打开,墨奈吓得在葫芦上站起来。
燕柒正在房内,就坐在桌前问他:“掌门师兄是又在哪里闯了祸?”
“老夫……”墨奈欲言又止,自己是越来越治不住这女子了。
“黄欣有话和你说。”
燕柒一走,墨奈又神气活现出来,大大方方问:“讲吧,说出你的故事。”
黄欣说道:“几天前的夜里,忽然有人闯入我的房间,喊我起来问话。”
“什么!?”墨奈赶紧跳上走廊,直接把黄欣拽到房里。
“对方是男是女?”
“不知……眼前一片模糊,像被什么遮住,人也昏昏沉沉,像在做梦,又觉得自己醒着。”黄欣回忆起当日,露出后怕的神色。
“嘶!”墨奈倒吸一口凉气,法阵、门人都毫无察觉,这是什么修为?
墨奈追问:“声音呢?对方问了你什么?”
“声音也分不清男女,就问我蛮荒的事,我什么都说了,不知道这人有什么魔力,我全说了……”
黄欣越说越后怕,最后脚一软,直接坐到床边,我见犹怜的样子。
既问了皮亮、马脸修士等人,肯定就是露之恩了。
墨奈吐出半口凉气。
还好和黄欣解释过,之后也没轻薄对方,否则现在和皮亮捆在一块,靠身上灵石维持生命了。
另外半口气想吐出来,就得去趟露仙宗了。
去做什么呢?对不起,那天我和人说露前辈您长得好看……听到这句话的人都要死了。
那就只去道歉吧,反正和萨家兄弟吹牛时就是这么说的。
至于露仙宗是否有人出面,露之恩是否选择原谅,倒是不重要。
遂心宗上下对这个掌门不停折腾,在山门里出出进进,好像都习惯了。
这回说去露仙宗,大家几近麻木,桩桩都是生死大事,回想起登岛时和钵盂散修斗法,是多么简单容易。
只有阡寻吵过要陪墨奈拜山门,有那个心和露仙宗的高人比划两下子,被燕柒揪走。
这宗门,只有燕柒稍微能治治她了。
在游龙帮附近等了整整一天的飞梭,再枯坐十多日,之后换马车、小舟、飞葫芦、疾行……
来回倒腾,总共花了二十多日,终于到了露仙宗附近。
其实直着走,不过三趟飞梭的事,可那样哪里显得出墨奈诚意。
此时的墨奈刚刚穿过山谷,头发被荆棘勾成乱麻,衣衫破旧不堪,全是泥点子。
像一路翻山越岭,嘴角微微上扬着苦笑,才是赔礼道歉的态度。
露仙宗在离川的受封灵地,百姓、良田样样不缺,就是如此,许多地方还抛着荒,可见势力之大。
又走了三天,才碰到一个修士飞过,看见叫花子一样的墨奈,不禁生疑。
“你是什么人?!来此何事!?”
墨奈拱手行礼:“在下遂心宗墨奈,敢问道兄,露仙宗山门在哪块?”
修士指着某个地方说:“朝那边走二十里,再一直往西走!”
有什么必要先拐个二十里的大弯,一路向西不行么?
再回头,那人已不见了踪影,之后也再没遇过修士。
走走停停,餐风露宿,凑足了一个月,终是到了露仙宗的山门。
他声音微微颤颤,充满凄苦:“遂心宗墨奈,特来谢罪!”
很好,连日奔波,声音嘶哑。
很好,没人来搭理他,自己犯了这么个难以启齿的事,死得不明不白才是义举。
护山大阵的幻境,阴云密布,仿佛大雨将至,正衬他心中所念。
赏一眼这大宗山门,一侧是望不到头的大湖,水光粼粼,另一侧郁郁葱葱的莽山。
赞一句好山好水好地方,条条大道都宽广,他躬身再拜:“罪修墨奈,特来拜山!”
朗朗晴空,几朵细云,嘎嘎嘎,一只雀飞过,墨奈弓着身子,保持行大礼的姿势,就此一动不动。
这些细节,他路上想得仔仔细细,每日此时,都会喊一嗓子,喊足七天七夜,
四个时辰后,墨奈累了。
他原本的意图是拜山期间,撞见来人,请对方通报,顺便活动筋骨。
谁知道此地狗都没有一条……好辛苦,他想,真想直起身,捶捶腰,展展臂。
只能继续撑着,但是时间越久,他的身体越是僵硬,几乎到了扛不住的地步。
此时【泥塑木雕】的道术自行流转,止住摇摇欲坠的身姿。
嗯?
墨奈灵机一动,偷偷卷出【无字剑碑】放在胸口,神念再动,本命器与识海中那座看不清面目的孤坟同参。
【土木形骸】同时运转后,他身心里最沉重的东西轻轻降下,气海内黯淡凝固,并将整个躯体覆盖。
两个道术拼凑出的怪异用途,让墨奈进入了既敛息又未敛息、既隐藏又未隐藏的状态,如在青天白日之下,被埋葬了。
成了。现在别说七天,站半个月问题都不大。
“那就等着吧。”
如果露仙宗要个死人,他早就是个死人。
如果露仙宗要诚意,诚意大于一切。
这七天,挨了秋风秋雨,晒了秋老虎,最后一天遇见初雪,算是遭了老罪。
过了良辰,墨奈抖落身上残雪,再行大拜,转身就走。
明年我还来。
狠话就在嘴边,断不敢说。
才走一步,他就一头栽倒,浑身僵直,道术再妙,也禁不住修为低。
再醒来时,雪已然化了,后脑勺还被日头晒得生疼。
他爬到湖边,灌了几口凉水,又把【辟谷丹】、【回春丹】塞了满嘴,平躺半个时辰,才算缓过气来。
这就是作势的代价吧。
过了湖,墨奈一路向西,有马骑马,有车坐车,慢悠悠行进。
建宗这十个多月,他殚精竭力、奔波不停,从未放松不说,还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
如凡人一样漫行,是墨奈入离川以来最悠闲的日子:不理生死,不管宗门,吃得好睡得香,身体精神尽复。
最重要的,没有人来杀他。
本欲直接回宗,半路想起储物袋里的巨额灵石,他一咬牙一跺脚,又拐向结庐城去了。
要么萨家搞死我,要么露仙宗搞死我,我还留着做甚,当棺材本么。
遥想刚到离川,他唯唯诺诺、胆小怕事,如今颇有慷慨赴死的气量。
他不禁感叹:师父啊,这就是修真么?说好的飘渺绝迹隐山林呢?
远处青山起伏,是浮光掠影的慢;眼前江水奔流,是怅然所失的快……就应该坐下来悟一悟道啊。
“还来一位就满了啦!还少一位!”船夫高喊,“那位先生要坐船嘛,就走就走!”
墨奈小跑着回话:“人在呢人在呢!”
《外海见闻·遗记十二》:墨初拜露仙宗,瞑门弗知,墨侍七日既返,山门之雪深七寸,后人谓,贤辈也。
《晓生寓言》:千里拜山门,七日尝春秋,墨修士诚心结交的行为传为佳话,流传千古。
《遂心习题集》:掌门旨在告诉我们,在建交的路上,只有虚心才会不断获得进步,只有礼貌才能得到高门大户的尊重和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