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暗标,客登门节外生枝
墨奈握着号牌,凄凄惨惨戚戚摸进山脚下的偏僻寓所。
虽是最低阶的洞府,空间还足够大,三间石屋后面,还附带了两步见方的小灵田。
墨奈把清晨买的小玩意铺了一地,一个个尝试,如【唤秽土】、【试魂布】等几样灵材,有微微越界嫌疑。
此界修真,除了【灵根】,还需【本命】相辅相成。
墨奈本命叫作【坟头草】,沾了丧葬祭祀,定义极广,到现在也没找到合用的本命器。
本命器是修士与本命沟通、自观的媒介,其修炼的过程称作【同参】,修士到了更高境界,还可炼制属于自己的本命法器、法宝。
别说没有本命器,就算契合度不高的本命器也只是蹉跎修士岁月,长生无望,大道是死路一条。
这是墨奈卡在练气五层无法破境的原因,也是许多修士迷恋红尘的根本。
眼前这些完全无法感应,墨奈一把将破烂推开:“不修了!等此间事了,我就做富家翁去!”
说过丧气的话,他迷迷瞪瞪睡去。
只冀望醒来时,有人筒着他的耳朵说:别睡了大傻瓜,师弟是逗你玩的呢。
……
醒来时口干舌燥,墨奈操纵【火球术】烧了一大壶茶,又打出【寒冰符】降温,筒着壶嘴,灌下去大半。
正在心中咒骂,忽听有人敲门,他欢天喜地冲过去开门,却不是师弟。
墨奈光顾着失望,连招呼都没和对方打一个。
慈眉善目的老者也不见怪,反而拱手致礼:“请问,是墨小友么?”
“啊啊,是我是我,请进请进,”墨奈让开门,请对方入座。
落座寒暄不久,墨奈又起身见礼,眼前老人,竟是外海的筑基前辈。
对此,他心中了然,估计和灵地拍卖有关,毕竟开疆离川的主力就是外海修士。
寒暄时,拜无登果然说道他家未抢到开疆功绩,只能来执中院暗拍灵地。
“听说,贵宗也相中了【鬼手湖岛】,如肯出让,予我族一大家子安身立命,除了这四颗二阶妖丹,另有薄礼相赠。”
听说?听谁说?执中院也卖这种消息?
鬼手湖岛?原来师父相中的是这块破地。
师父死后,兄弟三人也曾打开离川的地图猜测,这个湖心岛当然在算计当中。
只是这座小岛筑基修士也要来抢的么?那块二阶灵地据说极小,只容得下一两人修炼。
拜无登这时已将四个丹瓶一字排开,并倒出紫油油的一粒,放在桌上滴溜溜乱转。
“上品!”墨奈不免惊呼。
“正是,小友可还喜欢?”拜无登慈眉善目的,没有外海传说的粗狂鲁莽。
只是筑基修士这样放下架子,更让墨奈防备。
他微微假笑,打个偈儿将此事婉拒:“道心在道心的山上,娘子在娘子的闺房,还望拜前辈海涵。”
拜无登哈哈一笑,并不生气,顺着他的套话,把话题转到修炼,谈起行功破境的心得来。
毕竟筑基修士体悟,只把个乱本命修士听得如痴如醉。
虽说多半都听不太懂,但不妨碍墨奈不停的汗颜拜服,毕竟筑基修士讲道。
这时拜无登再次行礼求取,就不好直接拒绝了。
“鬼手湖只是做拜家的落脚点,一旦拿到更好灵地,和你家置换就是了。”
墨奈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这情况,是师父,是老三,会怎么做?
那就讲讲师父悲惨往事,把他天道誓约说说,再叹自己本事低微,哭宗门无路可退,如此如此。
墨奈又骂又哭,把卖惨作成下三滥,再完全不顾及修士颜面的放声大嚎,把拜无登听得连连苦笑,不得不出声安慰,算是过关。
拜无登慈祥地说改日再来探望,一幅慈祥长者关心后辈的态度,走前还假意忘记桌上的妖丹。
墨奈赶紧双手献上:“前辈,您的东西忘拿了。”
“哈哈,对不住了墨小友,拜某有点老糊涂了……”
拜无登一走,墨奈就满屋子乱转,别说他,就算师父,估计也没料到执中院有人泄密。
除了告发,也没别的法子了。
可对方乃筑基修士,只要不是族灭的大罪,总有旁人会找他报复。
再想到自己看到妖丹后的失声,他抽了自己两大嘴巴子。
外海的妖丹在引蟾仙坊销路极好,四枚妖丹,二十枚三阶灵石是要的,如果师父出价就在这个区间,说不得已经输了。
这时他有点后悔之前没看暗标玉简了。
下午他出了门,在执中院门口转悠好几圈,想找舒海问问清楚,最终还是灰溜溜回来。
没看也自有好处:以后老三老四怪罪下来,起码自己能说一句没泄密。
他有心想调换洞府禁制,又怕将对方拒之门后结仇,只能枯坐斗室等着。
“嘭嘭,嘭嘭嘭”几声,又有人在敲门,力道大,敲得粗鲁,肯定是两个师弟了!
墨奈哈哈大笑。
开门迎客,是个练气的老修士,身边站着拜无登。
“墨小友,这是我家管事,你们先叙,我还有事,”拜无登说罢,径直走了。
眼前老头,看面相比师父还老,根本不等墨奈招呼,一屁股坐在厅中主位。
墨奈才关上门,就听到老管事喝骂。
“四颗妖丹!这修真界谁能如我家主这般好心的,诚意、礼节都做尽了!”
“给你脸也不知道要,真是一点不懂规矩。你若在我族,早锁了修为送去填海……”
“你不过练气的乱本命,算你两个师弟侥幸筑基,就有能力保宗门平安?再把你死鬼师父算上,又能如何?外海哪年不死百十个筑基修士。”
“听我家主说,你师父未得善终?要老夫看,死得好啊!一介蝼蚁还想与我拜家争?”
“一条断脊之犬,竟敢在我家主面前狺狺狂吠……”
句句难听。句句在理。
要骂的不是我,此处应有掌声,他想。
俗话说,一门修真传,半部辱骂史。
师徒要骂,道侣要骂,炉鼎要骂,攻打别家护山大阵要骂,两宗对阵要骂,斗法赢了要骂,输了没死更要骂。
尤其外海,骂风淳朴,粗鄙之语是独一档的。
墨奈在仙坊打混三年,一向是别人瞪眼就溜,何时当面受过这种屈辱?
拜家老管事有些骂得在理,不堪入耳的更多,他几次气得发抖,又只能一遍遍背诵《静气决》。
老管事骂得大声,身子却越来越萎靡,脸都白了,一副活够了的模样。
他要死在这,就说不清了,真是一招绝户计,巧妙啊,他想。
整整一个时辰,终究没把自己骂死在墨奈房里,老管事把失望写在脸上,颤巍巍站起来开门,还跺脚。
“师门受辱,连个屁都不敢放,没用的废物,怎么不去死……”
老管事一把拉开大门,靠着墙,不住的喘气,外面正站着气定神闲的拜无登。
拜无登朝桌上拍下两枚妖丹,带上筑基威压说道:“给你一炷香,这次妖丹只有两枚,好好想!”
这时没有喝骂,没有羞辱,室内的气氛却降到冰点。
他感受到拜无登散发出的杀意。
墨奈小心翼翼坐蜡,“莫欺少年穷”就在嘴边,可连颤抖都要运功压下,生怕动作太大引来麻烦。
应了那句话,修为太低,呼吸都是错的。
一炷香就要到了。
他咬着牙,一字字憋出来:“对不起前辈,恕小修难以从命。”
拜无登霍地站起,死死盯着墨奈。
“你自找的。”好半天之后,他丢下一句。
拜家二人一离开,墨奈就瘫软在地,半天才缓过劲来。
给出回答后的一刻,他知道拜无登真起了杀心,一念之间,或许就真死了。
只要他身后老管事出手,以命换命,再赔四枚妖丹,谁会为一个杂灵根乱本命出头?
墨奈这样的修士,斗法时,一般在旁边呼喝比划,或者在树下被一掌拍死,或受了致命伤,多走两步再死,都是错的。
他在房间龟缩,舔了一晚上的伤,再饶了整个上午,仍没缓过来,索性冲出门去,直奔银钩赌坊。
几天不露脸,才和那帮天杀的赌徒打上照面,两方眼睛都赤红,撸起袖子就坐上押宝的赌桌。
“好叫墨兄弟知道,前日祯兄弟已经在歪脖子树上过吊了,”轩赌鬼阴恻恻的说。
什么狗屁仙师,哪里有这么狠的心肠?
“哦。那他娘子还在你家吗?”墨奈冷口冷面的反问。
轩赌鬼老脸一红:“咳咳,那是杜老二家的!”
话不投机,金子说话。
墨奈掏出三十几锭金子,搁在赌桌上,并不急着下注。
“我与诸位赌,只一局,由轩老哥摇骰。”
一帮赌徒见墨奈要赌的这样大,哗地散开,去拉其他赌桌的人一起来下注。
有冤大头送钱,一会子墨奈跟前就挤满了人。
桌子上金子银子、作过价的玉镯子、藏在袜子里的臭钱、钱庄银票和几张老婆孩子的卖身契,分作数小堆,齐齐搁在“大”这一边。
墨奈金灿灿的元宝,押在另一头。
二十几个赌徒,六七十个看客,屏气凝神,看轩赌鬼稳稳抱起骰盅。
墨奈旁光一扫,发现一旁悄悄站了个练气大圆满修士,大致是防备墨奈出千。
他轻轻的笑,并不在意。
哗啦啦,哗啦啦,墨黑色的赌盅摇起来,三个骰子里面乱转。
“大!大……”一个赌徒轻轻的喊。
哗啦啦,哗啦啦。
“大!大!大!大!”赌徒们眼睛死死盯住赌盅,叫喊声越来越大,仿佛无数人在嘶喊他走上那条看不见的无尽大道。
“大吧。”他闭上眼,心里有个痛苦的声音在说。
“啊!!!!!!”
“一二一,四点小!”荷官开盅唱道。
“呵。”
墨奈在静悄悄的人群中,笑起来,站起来,赌徒们仍旧呆若木鸡看着那三颗骰子,如丧考妣。
“轩老哥,这些俗物,烦劳你帮我分了,记得把杜老二的媳妇还给他,再好好安葬祯兄弟。”
他回头看了看桌上他那堆金元宝,龇着牙,笑得像哭。
“墨兄弟高义啊!”
轩赌鬼带着哭腔在墨奈身后大喊,只引得他摆摆手。
再登丽春画舫,天字号西厢房,苦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盼来松一香姑娘。
嫲嫲的原话是:“那小蹄子,这两天什么客都不见,就要墨仙师您,我罚她刷茅厕,还得许久呢。”
可松一香走进来,却没有半分做了苦力的样子,仍旧病殃殃,只眼睛里许多欢喜。
“你唤你妈妈上菜,和上次一样就行。”墨奈伸手想摸摸松一香的小脑袋,被她机智躲开。
酒菜端上来,松一香斟过酒,在他对首落座:“墨……墨郎,几天未见,你清减啊。”
“嘿,这两日穷于应付,一刻好日子也没过过呢。”
墨奈一饮而尽,顺着这个话头,讲起了故事。
故事里,有个老爷爷收他为徒,带他入道、传他神功,后来,陆续有两个师弟入门,他每天欺负两个孩子,直到……
入了深夜,大堂里唱“一根紫竹直苗苗”的歌女也休息去了,但时不时听到其他院落的嬉笑。
西厢房,墨奈的故事讲完,已坐到他身旁的松一香不住的抹眼泪,又为情郎斟酒。
“比起被辱,哪有兄弟背叛来的痛?再说,我也不惧那筑基修士,他差人骂我,我也当场嘲讽回去的。”墨奈靠过来想安慰她。
松一香皱起小巧的鼻子,站起身走到屋中央,气呼呼的说:“哼!外海修士如此作恶,我……我此生都不会侍奉他们的!”
墨奈笑说:“侍奉?那我问你,如果我某一天想帮你赎身,你怎么说?”
松一香正色道:“若墨郎建宗成功,我陪你去离川如何?”
“好!”半醉的墨奈一拍大腿,“那要是建宗失败了呢?”
她捂嘴笑了:“呆仙师,你什么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