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大道,身家性命在意动
修真界将凡人看得极重,自古就禁了凡人之间屠城灭世的大战,如今正是无灾无害的盛世景象。
正所谓食脍不厌其精,娱戏消遣盛行,其中每一样,都少不了修士参与,尤其是没了心志的散修。
俗话是说世间身负灵根者,算万里挑一,凡修之隔,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事实是,许多凡人日子都比低阶修真者过得好,尤其是祖上出过金丹、元婴大能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又生出个天赋异禀的狗崽子,仙及鸡犬。
因为哪怕人人都可修仙,也不可能人人得道,就像墨奈,卡在练气五层好几年了,师父给他定命时说,命里就这样。
修真的境界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每个境界中又有初阶、中阶、大圆满的划分,墨奈只迈过了最初的门槛。
修真者的寿命与大境界关联,练气中阶以上享寿元一百二十年,筑基中阶以上则有两百余岁……
是以,修真所求不过“长生”二字。
一边是帮师门办事迎接冷眼与嘲笑,一边是所到之处凡世捧拥,墨奈每天都活在高下立判的环境里,每一天都面对一个提问:双甲子的寿命、无疾无病的体魄,能娶多少房妾室?
有共昂这种经营数十年的老狐狸帮衬,留在大仙坊做两头吸血的生意,日子肯定过得极美。
老夫道心不稳了啊,墨奈心下暗道。
共昂可能早就看破不说破,今日出了这番意外,终于把意思透出来了。
想到这一层,墨奈犹犹豫豫半天,蹦出六个字:“只是……不甘心。”
共昂也不理墨奈是不甘心的是修行大道或找客卿,就看孙子似的朝他慈爱一笑,默默点茶。
墨奈真没什么要说的了,枯坐饮茶也越喝越不是滋味,再呆下去就要被后院妾室当癞皮狗看待了。
他无精打采地起身告辞,一脸的黑胡子也衬不出半点气势,共昂不客套留客,坐着受了墨奈一礼。
“小友慢走。”
后堂传来一阵轻轻的欢呼。
墨奈劝慰自己,反正师弟们总有后手,只是心中一阵没来由的酸楚,有什么话不吐不快,回头看看共昂家的院落,那些金黄的麦穗轻轻摇摆,瞬间又失了感觉,生生憋了回去。
失魂落魄地穿过养老散修的庄园群落,墨奈没走意味极强的笔直大道,扭身钻进稀疏的绿林朝河边去了。
此时近西的阳光铺满水面,墨奈有意无意地靠近了师父带他们落脚的码头,那一天夕光晚霞,大家满是愉悦。
“往后就有家了。”鹤发苍颜的师父说罢,露出孩儿般的笑。
“师父是家。”
三师弟是最会拍马屁的,说得师父哈哈大笑。
那时的师父已受重伤,只是为了颗拍卖会上的【筑基丹】,半途被一群散修暗害,即便如此,老东西还是拖着残躯,带他们一路辗转来到引蟾仙坊,定下分头行事的计划后,才极为不甘的身死道消。
如今水波依旧,阳光普照,家没了。
墨奈脑子里乱糟糟的,时而沉溺回忆,时而埋怨自己,既想着老羞成怒错有错着的当个逍遥散修,又盘算之前的人选里谁合适接任客卿。
可是真没有了啊。
这三年谈的人不少,要么不合适,要么开价极高。
他不过一低阶穷修士,宗门既无跟脚也无重器,如何能拉拢对方去贴近蛮荒的地方,当个宗门客卿呢?
思量间墨奈已走出林子,来到一片直立突兀的淡青色的石林,却不是灵地,有传言说是此界拼接而来,所以地貌之间完全不讲道理。
前面石头上立着几位昂着头的修士,有人还执着钹状防御法器,随时御敌的模样,墨奈猛地停住。
有修士回头看了墨奈一眼。
还好只是看了一眼。墨奈不知发生了什么,斜着向林后的河边慢慢退去,还竖起耳朵听那几个修士闲聊。
“有一会儿了,也不知是哪门哪派,起码金丹修士了。”
“金丹?哪家金丹敢在禁空区飞这么久?”
“这是我辈能看的吗几位道友?还是赶路罢。”
“没事,远着呢。再说这是大仙坊,出不了大事。”有懂的道友安抚。
墨奈还在退,但已经敢抬头看看热闹了,刚才是心思涣散,忘记这是大仙坊势力范围,几乎无人敢在此行凶,而且主地修士斗法讲究分寸,一般不会下死手,毕竟修真一脉,宗族之间多少有几分颜面香火,闹出人命很难收场。
墨奈修为太低,只看到两个大些的黑点停在半空,那该是两个高修临空对峙——能飞这么高,起码要金丹修为。
要说这个地方已经禁飞,也不全对。
大宗大族的高阶修士,常有破禁之举,只要不过分,算不得大事。
所谓香火,宗门越大,体现得越明显。
墨奈一入世就跟着谨小慎微的师父,练气期的死斗也没见过,这番场景自然不会错过,为了安全起见,墨奈还是走到河边,屈起两条腿,既像蓄势跳水,也像野地出恭。
姿势难看点没什么,好过给人质问奚落。
没等多久,一个黑点动了。
墨奈之所以看得明白,是因为那个黑点已在空中化作一股黑色浪潮,气势汹汹朝着另一个黑点卷去。
也看不见另一个修士施法,就空中凭空多了一个红点,逐渐旋转、变大,成为火红的盾状,迎着水浪推了出去。
那红盾旋出时,墨奈莫名感到一阵悸动、紧张,其中的威慑怕是再站近一点就得跪下。
“大道真意,是元婴修士!”
再就是集体噤声、稍微低头,但还要看,还在看,毕竟高修斗法,有大道真意傍身,哪怕得了一丝感悟也是好的。
“另一个怕只是金丹修为啊,这也能打起来?”懂的修士又炫了句阅历。
墨奈只看到红、黑两色碰撞的激烈,水浪即刻消泯的迅速,一攻一防,瞬息完成,碰撞处并无水汽逸散,两个黑点还是那般距离。
几乎是同时,那一小块天空震荡出波纹光幕,将一丝大道真意,向着四周层层荡开。
既是徐徐铺开,又是瞬间降临。
墨奈遭遇了生平第一次的腿脚发软,并感到生命有很大危险。有那么一瞬,他觉得世间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
他脑中一片空白,又将生平之事想了个遍。
想他孩童时,顺利踏入修行门槛,不过是引动气机让酒盅稍微动了动,村里大人就喝彩叫好,之后这些年都改口称他“小仙师”。
年纪渐长,得知自己大道坎坷,更加专心苦修,想以勤奋感动上天,结果连自己都没打动。
再是师父重伤,喊他出来做事,见到的无根散修,在仙蝇营狗苟,在凡作威作福。
“哗……轰……”声音这时候才传开来,如同九天上有雷劫诞生。
时间只过去了几息,墨奈却在生死边缘,将三十五年来的点点滴滴,无数的美好,无数的悔恨想了个遍。
墨奈醒来,听到河水拍岸的声音,感应到自己正撅着屁股,起伏的身体在喘息:这就是大道啊。
白日当空,远山凝重。
两个高修依旧对峙,仿佛无事发生。可墨奈已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震撼到了。
没有人跟他说过,修真还有这样一面,空中两个高修的撞击如同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绚丽多彩,其间丝丝说不清的感悟。
“死在修真大道上也不错啊。”他心里生出个热血念头。
墨奈就这么抬着头,思绪紊乱,但心中的激动、信心,一点点的蚕食做田园富家翁的念头,茫不知那个率先发难的黑点正在接近。
黑点正在接近墨奈,并停在近空,如果是筑基修士,隐约能看出对方是个穿墨衣的宫装女子。
墨奈只是炼气,哪能感受高修气息,他此时百感交集,似有感悟又无确切心得,正在憋闷之际,摇头晃脑地朝天上一看。
只这个动作,就引来铺天盖地的威压,把墨奈钉在原地,如果不是动不了,墨奈早就跪下、五体投地或直接去死。
此刻死都不能死!
某种水一样的勘察术法在墨奈周身绕动,金丹修士身上那令人生畏的力量正死死压制,让墨奈面色苍白如纸,身躯不自觉的想剧烈颤抖,却又纹丝不动。
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力量,就是高阶修士的威压所带来的“不可直视”。
墨奈此刻明白小兽第一次遇到老虎时的天生畏惧。
接着,墨奈听到自己一声轻哼,身体一松,感觉好像能够自由打哆嗦了,于是他畅快地打起了哆嗦,充满感激地浑身发抖。
接着,墨奈快速鞠礼道歉,转头就跑,方向明确,步履坚定,完全不理会那位高人在他后头,会不会来一下子狠的。
身后的高人感觉奇怪,眼前这散修不像在逃跑,而是去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高人也就随念一想,两个等阶完全不同的修士就此分开。
墨奈心中其实正升起巨大的悲伤,又说不清出自何处,只觉得自身孤苦无缘,想哭找不到源头,想喊又无人倾听。
同时这悲伤给了他一股神秘的劲儿,有种墨奈从未尝试的冲动,让他执意回头去找共昂,有那么一瞬,墨奈幻想自己未来也会成为领悟修真大道的元婴修士。
墨奈跑在笔直的青石大道上,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干的,下半身是河水,上半身是汗水,而且只一瞬的功夫他是又累又饿。
跑着跑着墨奈就想到了自己的本命,那股子余勇中掺杂了伤心:“算了,我这样的和人谈什么大道,顶多是大道路边的杂草罢了。”
修真界讲“命是已定”,或贩夫走卒,或拘神遣将,早在冥冥中有了定论和归途,直白点说,你苦苦修行到炼气中期,别人轻松升到元婴,都是天命所归,好在还有“运是未知”的后半句,讲以命搏运的虚无仙途。
所以修真界除了灵根,还需【本命】相辅,有了本命,才是众多修士同修一门功法,却有不同天地的境界、不同命运的未来。
入境修行的第一步为【定命】,可判出修士的灵根、本命。
上品天赋的为单本命单灵根。如本命【太真炎】,因太真炎为先天之火,修士为火灵根。
此类天赋的修士大多都是天赋秉异,人中龙凤。或体质超群,或继承家族中的重要血脉,领悟力超强,是宗门、家族的争抢对象。
其次是单本命双灵根、双本命双灵根,如此类推。
当本命与灵根过于复杂,则称为【多本命】,这类修士很是不少,由于本命与灵根的无序和怪异,往往长生之路举步维艰,也称【乱本命】。
墨奈的【坟头草】就在此列。
此本命定义太广,既是木土双灵根,又沾了丧葬祭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很自然就被归为世间最低阶最苦楚的修士命运,一世不得逍遥。
“我命真苦。”墨奈边跑边嘟囔。
熟悉的灵穗,熟悉的前院,墨奈一一越过。到了前厅,他发现共昂以及所有妾室都在,只是席间多了个老妇。
墨奈管不了礼数,趁着这股劲还在,他不停从储物袋中掏东西,嘴里念叨。
“一阶上品混金法器【青银印】,有【极重】【破甲】的属性,祭起砸人,落下防御,曾有万宝阁奉行估价,上拍卖行能拍到一万块一阶灵石。”
“【仿百里简】,一阶上品符箓,可瞬退数里,用过一次。是探索蛮荒、荒野采集必备之法器,曾有广汇阁估价……”
“【墨木葫芦】,一阶飞行法器,同样有祭起砸人,落下防御的效果,不过那就成消耗品了……”
墨奈如同一名资深奉行,公平公正地点评自己储物袋中的法器物什,然后给出一个价格。
最后那堆瓶瓶罐罐儿的丹药,他不好意思出价,就和一堆一阶灵石、符箓混在一起凑数,主打一个多而好看。
“行了行了,后面的破烂儿收起来吧。”共昂十分嫌弃地撇嘴。
“共道友,小修愿奉上全部身家做礼,请道友再考虑考虑客卿的事。哦,我身上这件【灯霞道袍】旧是旧了点,但,唉……”墨奈默念法决,脱掉身上道袍,折好一并放在案几上。
“好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