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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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明月夜只身犯险地 寂静中争斗为哪般

    早晨,张近泽去杨集街上把自行车重新焊接一次,并要求矫正好再焊接。车子修好后,感觉似乎好骑了些,不再那么发轴了,心想还真是坏事也能变好事。

    回到家里,父母已经去玉米地追施化肥了。张近泽换了身干活的衣服,骑车直奔玉米地。下午他又去割草喂养牲口。在农村,只要眼里有活,总有忙不完的事。在他去割草的路上,看到一辆平板车上拉着一套放电影的设备,打听后得知晚上在梁柱村放电影,片子是《少林寺》。张近泽心想怎么又是少林寺电影?心里虽然这么想,还是决定去看。对他来说,这部电影百看不厌。再说,这段时间心情不好,闲着也是闲着,只要有电影看就行,只当是放松自己。

    梁柱村在周庄北边,离张庄较远,大约五里多地。天还没黑他就骑上自行车走了。到那才知道,晚上是放映两部电影:一部是《少林寺》,另一部是《红牡丹》。看完电影已近半夜。刚散场时,路上人多,走着走着路上行人越来越少,过了周庄,发现就剩下他一人了。张近泽独自骑着自行车往家走,路两边庄稼地里的玉米都要长到半人高,黑黝黝一片。抬头看见一轮明月高挂中天,月朗星稀,银河璀璨。此时他走在路上,并没觉得害怕,反而想好好享受这静谧的夜晚。他对方圆十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这条乡间小路不知走过多少回,骑车走上十几分钟即可到张庄。张近泽想起去县城的那条公路,听说几天前有人在夜晚打闷棍抢劫行人。他慢慢停下自行车,思考片刻,又骑上自行车飞快地跑起来,到了张庄村头并没回家,而是掉头向南直奔杨集公社,然后走上了向东去的公路。这条路他太熟悉了,只要去新安县必然走这条路。

    张近泽边走边想:打闷棍的人肯定是突然偷袭,从前面或者后面偷袭。还有一种可能是将棍子插进自行车轮子里,卡住自行车,使人摔倒在地。针对可能出现的情形,他都做了应对的心理准备。因此,他对路两边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很警觉。万万不能被人一闷棍打倒在地,那可就太惨啦。自己受伤不说,家里这辆来之不易的自行车也要被人抢走,这样的损失无法承受。可他决意要来走这一趟,只想找人打一架,排遣心中的郁闷。

    张近泽确实很郁闷。最近这段时间,先是因为打架被派出所拘留了九天;出来后听到张小荣意外去世的噩耗;他想学的瓦匠又因为陈伟没有活干而终结;卖过几天冰棍和鲜桃,接着准备去卖大蒜。难道说这就是自己的生活吗?内心深处常常有一种说不出的苦闷。

    他慢慢蹬着自行车,回想这一年来的经历。他最大的缺憾是没能去当兵,现在想起来仍然耿耿于怀,恨自己怎么就近视了呢?自己的人生算是被这近视俩字耽误了。

    一桩桩一件件就像放电影一般出现在脑海中。

    诸多事情纠结于心,像有一团火焰,只想喷发出来。他想:无论是自己打了对方,还是被对方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里舒服。

    张近泽走出五里多路,过了柳沟河,开始不紧不慢地蹬着车。这里正是最容易出事路段,他集中注意力,不敢有丝毫大意。

    这个夜晚没有让他失望。正走间,右侧路边的一棵树后黑影一闪,忽地感觉一股劲风扫来,意识到真的遇上了打闷棍的人。来不及多想,急忙俯身趴在车上,脚下用力蹬了一下车子,窜出数米。棍子没有打着他,仅仅蹭到了后座上。张近泽已经跳下车子,心里有些紧张,他暗示自己保持冷静。发现车前不远处也转出一个人,前后各一人向他靠近,竟然都穿着一身黑衣。这让张近泽想起《三侠五义》小说里夜行人的装束,这两人也真是算计周全。看到他们手里各拎着一根棍子,自己若是赤手空拳对付他们,肯定要吃亏。忙去解下自行车横梁上绑着的槐木棍子。他是用两根布条系的活扣,伸手一拉就解开了,非常简便。自从三中送给他这根棍子,一直爱不释手。一次无意中发现这根棍子绑在横梁上长短合适,即不难看也不影响骑车。只要是他骑这辆自行车就喜欢将棍子绑在自行车横梁上。今晚看电影前,他就想到带上这根棍子,万一有什么事,也能应急。不曾想真的就要用上了。

    张近泽掂着手里的棍子,借着月光,看到这两人手里的棍子至少有一米半长,心里盘算着怎么对付他们。是的,打的时候必须贴身靠近,避其长,扬己短。其中一人说话了:“你把车子放下走吧,我们不打你。”

    之前张近泽走上这条县级公路的时候,只想找人打一架。也曾想过就像电视剧《武松》那样,为民除害,这只是一闪念而已,还在心中暗笑自己怎么能和武松比呢。这辆自行车很重要,它有一段令人心酸的故事,怎么可能轻易让别人抢去?眼前更像是为了保护自行车而战。张近泽怒气上涌,只说:“有本事就来吧。”他知道自己势单力孤,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在这样的夜晚,虽然皓月当空,可毕竟不是白天能看得清楚。对于这种亡命之徒,无耻之辈,只能以狠制狠,先发制人。狭路相逢勇者胜!眼看这两人在一步步走近,双棍齐举。张近泽突然窜出,手中短棍连连挥舞,指东打西。一阵棍棒碰撞声夹杂着沉闷的呼痛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传出很远。混战中,张近泽将其中一人手里的棍子打掉在地,飞起一脚将他踹倒。另一人举棍打来,后背挨了一棍,回头发现棍子又一次落下,忙用手里的短棍架开,左手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在这样的夜晚,遭遇到打闷棍的强人,只有拼死一搏。为了自己和自行车,他已是豁出去了,出手极为狠辣。棍棒挥舞,拳脚相加。他充分发挥自己练武的三字诀:“快、准、狠。”今晚算是肆无忌惮的的做到了。可是,毕竟对方是两个人,又是在深夜,相互看不清楚,无法做到眼明手快,乱棍之下自己身上也挨了几棍,好在没被打中要害部位。

    这条七八米宽东西走向的公路两边都是树。此刻有一半的路面在树影里,另一半被充分暴露在月光下。三个人在这样的路上你来我往,棍棒齐举,拳脚并用,不时传出呼喝声。

    又打了一会,那两个人再也站不起来继续打。一个抱着头,另一个双手托着腿坐在地上,哼哼唧唧。其中一个哀求说:“好汉,别打了,我们服输,我们服输。”

    张近泽看他俩这副样子,停下手,感觉到自己的腿上和后背隐隐地疼。伸手捋一下头发,才知道自己的头上也鼓起一个包。不管怎样自己打赢了,自行车也没被抢去,心里畅快,说:“还要我的自行车吗?”

    “我俩今晚栽了,能放我们走就很感谢,哪还敢要你的自行车。”

    “算是说了句人话。实话跟你们说,我最近心情不好,今晚就是想找人打一架,还真就被我撞上了。”

    “我俩倒霉,第二次出来干这个就被打成这样,以后再也不干了。”

    “挨打也比进派出所好,是不是?我在那里面呆过,你们想不想进去?”

    “让我们走行吗?求你让我们走吧。”这人苦笑了一下,有气无力的哀求他。月光下看不清他的脸,那笑容一定很勉强也很难看。

    张近泽不想跟他们废话,挥挥手,说:“走吧。”转身去推自己的自行车。

    在他推车向西往回走的时候,看到一人勉强扶起另一人,拄着一根棍子摇摇晃晃向东走去。

    四周恢复了平静,微凉夜风吹过,送来阵阵蛙声。树影婆娑,月亮已经走到西边天空,已经是后半夜了。

    张近泽走了一段路,这才停下来,从衣服兜里掏出那两根布条,将短棍系在自行车大梁上。

    他想骑上自行车,感觉小腿很疼,身体疲惫,蹬车子有些费劲,只好推着车子走。身后闪过手电筒的亮光,光柱连续晃动几下。张近泽很担忧,会不会是对方接应的人来了呢?真是这样麻烦就大啦。自己受伤,也没有力气再打。他想骑车快点走远,上了两次才骑上车子,速度明显不如来时。过了一会,发觉身后的手电光又在晃动,根据亮度判断来人越来越近,知道自己跑不掉也躲不开,只能硬着头皮准备对付赶来的人。

    听见身后自行车轮子发出的沙沙声,张近泽知道来人也是骑着自行车,干脆下车站在路边。在双方交错而过的时候,他看到是三个人。在手电光的晃动下,根本看不清对方,而对方却很容易看清他。其中一人忽然说:“咦,这不是近泽叔吗?你怎么在这?”

    从声音中,张近泽听出是一个很熟悉的人,对!这是大安,张大安。来人都停下了,果然是大安和张志贤,还有一人是志贤的表弟吕家树。张近泽虚惊一场,这下彻底放松了,不用有任何担心。三人见他这副样子,走路有些瘸,脸上还有点血污,追问发生了什么?忽然间遇到大安等人,而不是对方的同伙,张近泽非常高兴,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他实话实说,简单讲述了一下经过,问他们是不是遇到了两个受伤的人,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遇到了,还说那两个人伤得很重,其中一人脸上在流血。张志贤一拍大腿,吃惊说:“啊呀,我们三个迎面遇到他们,还以为他们被人打了闷棍,我们还好心下车帮他们包扎一下,哪知道他们就是!”

    三人非常佩服张近泽,竟然敢在深夜独自来到这段路上,别人躲还来不及呢。大安更是啧啧称赞,说:“近泽叔也就是你,我可不敢。”张志贤的表弟也是赞不绝口,说自己就是别人给个胆子也不敢。张志贤一手搭在张近泽的肩膀上,说:“兄弟,以后可不能这么干啦,太危险!”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壮实得像头牛。”张近泽说。

    “那也不行,这不是身体壮不壮的事,一个人太冒险。”张志贤认真地说。自从小荣出事后,这些天张志贤好像换了一个人,说话不多,即使说了也大都是比较和软的语言,没有以前那种刚硬的感觉。

    “咱们人多不怕,关键是有志贤叔。”大安说。

    吕家树似乎恍然大悟,说:“难怪问他们的时候,说话吞吞吐吐的。”

    “是啊,真没想到他们就是打闷棍的人。”大安很感慨。

    “我们全靠这手电筒不停地在路上照射,壮胆。”吕家树晃动着手电筒说。

    “打闷棍的人太可恶,打死活该。”大安愤愤地说。

    “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张近泽想知道这一点。

    “长什么样没看清,年龄跟咱们差不多大。”大安回想说。

    张近泽自己也受了伤,现在渐渐平复下来,已经没有刚打完时候的快感,不想多说这件事,问他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原来他们每人驮了两大袋子大蒜到东海那边去卖,每斤可以多赚五分钱左右。回来的路上,大安的自行车轮胎漏气了,只好推着走。终于找到一个修车的地方,补好了轮胎,天已经黑了。在夜晚,沭河边没有渡船,只能绕走很远的路,来到新安县沭河大桥,过了桥,三人停下吃点煎饼,又休息一会,炎炎夏日,也不用急着赶路。他们早已听说柳沟河到大辛庄这段路有人打闷棍,因此经过这段路的时候,都非常小心谨慎,张志贤的表弟拿着手电筒不停地晃动,即给自己壮胆又吓唬坏人。

    张近泽听了他们这一天的经历,告诉他们说自行车修好了,下次再去东海,想着叫上他一起去。张志贤爽快答应。

    即将走到杨集的时候,张近泽想到这件事不能传出去,否则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说,于是叮嘱他们不要说出去。三人都笑着答应表示保密。

    到了杨集街道,吕家树跟他们分手后,独自回家。张近泽等三人一起回到张庄,村庄里传出一阵公鸡打鸣声,已经鸡叫头遍啦。

    到了家门前,张近泽使出自己从小练就的本领,找到一根细小的树枝,轻轻拨动门栓,不过数下就打开了大门。他知道这是家里人特地为他留的门,没有在里面的门栓上顶住一根木棍。

    进家后,张近泽悄悄走进那间小黑屋,屋里兄弟们都在呼呼大睡。

    他躺在床上,身上隐隐作痛,还好,并不严重。他打伤了别人,自己也受伤,心里却是痛快的。一时没有睡意,脑子里都是打斗的场面,冷静下来后暗想,自己这是干什么呢?是不是很不值得?他想到小说中一些行侠仗义的故事,自己这也算是行侠仗义吧,算是为民除害吧。可是半夜里自己一个人走在路上,万一有什么不测怎么办?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呢?谁理解自己呢?谁会说自己好呢?转念一想,既然是行侠仗义,那就是隐姓埋名的好汉,不为名利,不管结果,只为一时的痛快。既是侠士,那就仗剑走天涯。快意恩仇的活,轰轰烈烈的死,岂不快哉?正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张近泽在这么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