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烟雨一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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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深凉的夜,习习晚风,秦淮河的潺潺水流却在这一晚惊起一场生死相依的波澜。

    五姑娘用力地将昏迷的叶子晖拉上船,湿漉漉的衣衫已经引得她不停地抽涕与颤抖,但此时的她已顾不得许多,惊慌地呼唤着,

    “子晖,子晖!”

    叶子晖的鲜血将半边衣襟晕染成湿漉漉的红,衬着他惨白的面容,微扬的唇角依然透着他本性的桀骜不羁,也更隐含着几分男儿的侠骨柔情。

    五姑娘忽然冷静起来,她这些年在鱼龙混杂的江湖里早已练就一身本领,喧杂下的杀伐决断,刀枪下的杀敌护身,对她而言,却也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她轻轻将叶子晖的衣衫剥开,肩头一处被子弹打穿,印出红色的血洞,子弹并未穿透心脏,她长吁了一口气。

    她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四下张望,见桌上有些废布和燃烧着酒精的烛火。

    她迅速取下,手起刀落,半拄香的功夫,便已经将子弹取出,并将伤口包扎好。

    此时的天空即将破晓,五姑娘已用尽了全力,一抹红唇亦泛着青白。

    她疲惫地侧在叶子晖胸膛之上,这颗热烈的心脏若隐若现地跳动,竟然给了五姑娘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她伏在其身上,缓缓阖上了双眼。

    老船夫走进来,看见二人的模样,阅见无数的他叹了口气,这水域之上的烧杀抢夺,显然是见得多了。

    他心中也有些钦佩这个姑娘,伸手重新将烛火点燃,再将船舱的帘放下,遮挡着这一夜的凉风,舱内洋溢起些许温暖,烛火中映出一对男女青春里的跌宕起伏。

    船舟在水面飘浮着前行,一对木桨撩拨着河水涟漪,深不见底的水满载着爱与恨、善与恶,慢慢地,从幽黑泛起白光,再渐渐地,呈现出清澈的碧色。

    天光已亮,三五成群的大小船只又开始在河面交错,鸣笛声阵阵,唤醒了昏迷已久的叶子晖。

    他朦胧地睁开双眼,望见睡在身前的五姑娘,又看见自己的伤口,顿时明白了。

    他轻抚着五姑娘稍有些凌乱的秀发,心中泛起的柔情不自禁地写在他眸底深处,这个他心目中一直不敢且不愿亵渎的神秘女子,如今却如此肌肤相近,清楚地听着彼此的呼吸,令此时的他,倒有些庆幸自己的伤。

    他望着五姑娘微颤的睫毛,将唇凑了上去,五姑娘突然睁开双眼,见二人如此接近,本能地将他推开,正好触动了叶子晖的伤口,疼得他“哎呦”一声。

    五姑娘这才意识过来,连忙问道,

    “子晖,你的伤没事吧?”

    “哎,还好吧。这奈何桥头的地王老爷可能也看不惯我这性子,不愿意收我吧。”

    他轻扬着笑容,还是那副不羁的模样。

    五姑娘听了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这般生死不惧,又傲立于这洪荒天地,阎王罗刹都得躲着你走!”

    叶子晖正色道,

    “今日得蒙姑娘救命之恩,叶子晖以后自当效犬马之劳。”

    五姑娘也板起脸严肃地说,

    “今日若非有叶子晖,世上可能再无五姑娘。你若真要听我的,那我便命令你今后不许以命相博。”

    二人说完,又觉得有些好笑,俩人忍不住露出笑意,眉色对望间,有一种久经未遇的轻松与欢愉。

    叶子晖将紧握手中的月牙吊坠递给了五姑娘,

    “这物件怎地让姑娘如此紧张?”

    五姑娘连忙接过去收好,此时她对叶子晖已少了防备之心,多了些许亲近,

    “这是我儿时与家人失散的信物…”

    她幽幽一叹,眼眶又有些湿润。

    “看来姑娘果然有许多难言的经历……”

    “人生在这世上啊,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有时候相见却不能相认……”

    看着她眸底缱出的一缕忧伤,叶子晖怜惜地牵起她的手,

    “怎么会呢?事在人为。咱们这一次不就化险为夷了吗?”

    五姑娘见叶子晖依旧是那副狂放不羁的模样,忍不住掩齿而笑,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差点被老天爷收了,还如此轻描淡写!”

    “在叶子晖眼里,世间万物皆可轻描淡写,唯独姑娘不会。”

    见叶子晖如此郑重其事地说着,五姑娘心下又泛起一丝感动。

    “不说这些了。今日劫杀,已经暴露了渡口之乱。看来赝品之事涉及官差、漕帮和买家,牵一发而动全身。”

    五姑娘沉思着。

    “不错,我们得抓紧回去,告诉宋老爷,别让宋家背了这黑锅。”

    “可是你的伤?”

    “我没事,有姑娘的妙手,我的伤还算撑的住。”

    五姑娘嗤嗤笑着,揭开船舱帘,轻唤了声,

    “船家,还有多久到码头?”

    “快了,你看,前面已经能看到码头的影子了。”

    五姑娘顺着船家所指的方向,隐约已看到几丈外晕染着雾色的码头。

    “快到了!”两人走出船舱,望着明媚的天际,相视一笑。

    涟漪的河水承载着这一叶扁舟,也承载着一对男女的沧海桑田、浓情暖意。

    ……

    船只靠岸,五姑娘与叶子晖刚牵着手下了码头,却见一人背着手站在河边,手里提着一支青铜烟袋,正是龙爷。

    “龙爷?”五姑娘一惊,手下意识地松开。

    龙爷自然瞥见二人紧牵的手,深邃地望了一眼五姑娘,

    “一直找不见你人,正准备到码头找人帮忙呢!”

    “有些紧急的事,忘了知会龙爷了。”

    “看你这狼狈的模样,遇到危险了?”

    龙爷见五姑娘发髻有些松散,衣衫沾着些血迹,自然便猜到一二。

    “好在安然无恙。爷,我知你急着回无渊城,但宋老爷那边出了点事,菲儿想帮帮他。”

    “你要去宋府?”

    五姑娘点点头。

    这时,叶子晖的伤口又有些隐隐作疼,他忍不住俯下身去,五姑娘忙扶起他,

    “子晖!子晖!”

    “咱们快走吧!”叶子晖有气无力地说道。

    “嗯!”五姑娘扶着叶子晖往前走,龙爷深眸望着五姑娘焦急的样子,

    “慢着。我让人带你们过去。”

    五姑娘带着叶子晖坐上车,匆忙走了。

    龙爷见五姑娘一脸关切的神情,不禁陷入沉思。

    他与五姑娘在无渊城多年,也未见她对一人有这般神色。这场南宣之行带来如此多的变故,他也必须有所行动了。

    他吹起一口袅袅烟雾,看着水面荡漾的渡船,若有所思。

    ……

    宋府大宅内。

    芳儿带着巧月在自己的花园玩耍。

    园中的桃花、梨花、海棠……在长满青叶的枝头渐渐冒出,夹裹着二位少女的欢笑,在早春三月含苞待放。

    “巧月,你看,这是我准备的稿子。”

    “我看看。芳儿,这次咱们的报社可要在南宣城掀起一波热潮。”

    “是啊,若这《南宣青年》的新思想能影响到全城,那便是芳儿的理想。”

    “芳儿,这城里尽是奢靡腐朽之辈,咱的报社能有那么大影响力吗?”

    “一定可以!现在万事俱备,就只差子晖了。”

    芳儿又叹了口气。

    “是啊,我在学堂后院也找了,没见到子晖啊。”

    “嗯,这可不是子晖的风格。这家伙,没来由的,怎么会不在学堂?”

    芳儿神色间有些着急,巧月见了,忽然拉起芳儿的手,收起笑容正色道,

    “芳儿,咱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玩耍,若有一天,我们两家对立,又或者……我们喜欢同一个人,咱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做好朋友吗?”

    “巧月,你在说什么呢?咱们两家对立?云伯伯与我爹不是一向合作的很好吗?再说,喜欢同一个人?难不成你喜欢子晖?”

    芳儿睁大了眼睛懵然不解地望着巧月。

    巧月一脸娇羞,

    “城里的姑娘,都追着南宣二少,但子晖……他真的不一样。”

    “咱们俩这样念着子晖,可子晖心里怎么想的,咱们也不知道啊。”

    芳儿听了心下有些低落,她不希望因为子晖与巧月有矛盾,只能先宽慰自己。

    “可是,我爹今天来,却是为了赝品的事。他因为此事,似乎对宋家极为不满。”

    “那你爹今天来是质问我爹的?”

    巧月无奈地点点头。

    “天啊,我们快去前厅!”

    芳儿拉着巧月沿着长廊往客厅跑去,刚到门口,便看到五姑娘与叶子晖。

    叶子晖一身血迹,五姑娘正扶着他进来,

    “子晖!”

    芳儿惊呼着,跑了过去。

    经过一路的疲惫,叶子晖终于撑不过去,冲芳儿微微一笑,晕倒在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