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枫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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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拼杀

    第101次梦见我那些蒙难的战友,从被褥里坐起的时候,枕头已经被塌湿了。我想我是在梦里声嘶力竭呼喊他们的名字。

    醒来后,发现手边竟握着张相片。相片里是个小女婴,3个月大,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乌黑浓重的头发随了我,高挺的鼻梁和小麦色的肌肤随了陈曦。

    1941年春天,我同陈曦的女儿出生,取名“叶子”。叶子还未满月,我便踏上中原战场,与日军将领大岛和夫所率军团开战。彼时,我已是37团团长,丛瑛也升任我所在师的副师长,指挥我们作战。

    每隔月余,远在重庆家中的陈曦和阿霞,抱着两个孩子到照相馆拍一张照片,邮寄给战争中的父亲。看着儿子女儿一点一滴地成长,丛瑛和我尤为欣慰,遗憾的是不能够亲眼见证他们的成长,不能亲手抱抱孩子,舐犊情深的我们都有着难以名状的失落。

    大岛和夫是日军名将,带出的军队军纪严整,且战前战术明确,战时坚决执行战术,几场仗打下来,我们没能讨到任何便宜,倒是折损了几百人的先导部队。

    我睡不着,来到丛瑛的营帐,他正在看挂在墙上的交通图。见我进帐子,招呼我,“崇峰,快进来,我正想着变化一下战术打法儿,咱们商量商量。”

    我点燃两颗烟,分给他一支,他抽了一口,咳嗽两声,掐在手边。

    “我也睡不着,想着咱们的战术必须变一变了,大岛正规军,咱也正规军那一套,收效甚微。实在不成,咱们也变变招数?”

    “你小子这么说,是有主意了吧?”丛瑛把用炮弹壳子做的烟灰缸递给我。

    “丛司令,你在黄埔学的那些兵法战术,是从老美那传过来的,可老美拿小日本也没法子。要想对付小日本,还得用咱中国的兵法,动动脑子。”我点点太阳穴提示道。

    “你小子,快说,别卖关子,这仗成了,回重庆我给你请功。”

    我笑笑,凑到丛瑛耳边,“凌晨两点,天还没亮的时候,着人带着5000人从山后小路悄悄下山,在山下的五峡镇外围兜一圈,绕到小日本背后,五点钟准时偷袭小日本后方。那可是人睡得最死的时候,杀他们措手不及。正面咱们上炮攻,先炸他们三个来回,再上奋勇队。大岛在一个钟头内调不来空军,趁势咱好好搓搓他们的锐气,他要是上来硬拼,咱就跑,他要是不拼,咱见好就收。”

    “你是说,打得过打,打不过跑?”

    “嗯,这叫保存实力,以最高效歼灭敌军,收音机里不都这么讲嘛?”

    “那偷袭的小队被日军发现怎么办?”

    “你找几个翻译,给先头人员化上妆,扮上小日本的样子,那些人在黎明时分守卫松懈,也就混过去了。我那还留着一百多套上次打宛平缴获的军装呢,这回派上用场了。”

    丛瑛点点头,“我觉得可行。”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脸,“你别回去,等我叫来几个参谋布置一下,准备行动。”

    我拿出怀表看看时间,“现在是23点,一个小时内完成战术制定和战术布置,零点以后全体待命。”

    “你小子出的主意,你去给我带这五千人!”丛瑛揶揄地命令我。

    我玩笑道,“可以啊,你先给我提成旅长,我就能带5000人了。不然兄弟团能听我的么?”

    “想的美,让39团配合你,你的老搭档袁杰和你一起,你说了算,这总可以吧?”

    我收敛笑容,站直身体,郑重行了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好!活着见我!”每次战前,丛瑛都不忘叮嘱我注意安全。

    说的容易做起来难,尽管我们已将战术制定的详之又详,行进偷袭的途中还是出了岔子。

    日军的一个小分队,在五峡镇后身巡逻,遇到我先头部队的翻译时,我们谎称是普田大佐的兵团借道过路。他们竟叫我们对暗语,我们哪知道什么暗语,这小日本心眼也太多了。只好谎称临时行动没有暗语,小分队见我军队伍很长,又在天不亮的时候出没,只消几个眼神传递,我便知道他们起了疑心。

    我一边让翻译继续用言语周旋,一边悄悄叫了几个背着消音枪的兵上前,再叫上几个近身格斗牛逼的家伙,赶到队伍最前边。

    日军小分队统共不到20人,我们到了近前,趁他们不备,用消音枪和近身格斗把他们迅速解决掉,一番惊险拼杀过后,队伍继续行进。

    我同袁杰商量,这样下去,估计还会碰到巡逻队,总用一个法子解决,要出纰漏的。

    袁杰想了想说,老叶,这附近还有一条路,山路,有点险,怕你不敢走。但是走过去绝对能避开这些巡逻队。

    我问他,这条路保证能找到日军大营不?他说,一定能。他的勤务兵跑过这条路。

    我说这样,咱们兵分两路,我走险路,他走大路,让他的勤务兵跟着我,我的格斗高手和消音枪都给他。这叫双重保险。

    交接完毕,没多耽搁我们便各自上路。

    他的勤务兵真是好样的,我看见那崎岖陡峭的山路才知道老袁不是危言耸听。有些地方你就不能往下看,看了绝对晕,晕了脚下就不稳当,就会从山崖边秃噜下去。

    当兵的没有胆子小的,尤其是我的团,都是我手把手练出来的,饶是这样,也有几个晕高的。晕高的我叫结成帮扶对子,身上捆上救命的绳索,一点点往上走。走了一个钟头,才走出这片悬崖峭壁。

    我们的路虽险,却比老袁他们走的大路近了不少。到了日军大营附近,我叫这帮小子全都卧倒待命,周围静悄悄的,连个苍蝇飞过都能听清。我们像蛇一样钻进日军腹地,借着黑漆漆的天色偷窥他们的一举一动。又过了一个钟头,四点半多,老袁他们还没到,马上要到我们汇合围攻的时间了,我有点心焦,看着怀表的指针越走越快,脑门儿都冒了汗了,心想这39团不能这么孬吧,2500人呢!

    天色越来越透亮,又一个清晨即将到来,我受伤的那条腿开始隐隐作痛,连着我的心脏,剧烈跳动着。

    正当我焦急万分,时针指向五点时,老袁他们的人终于出现了,就在我们侧后方,也以静悄悄的方式袭来。

    我看见老袁,他的脸全是泥巴,不比我们爬悬崖强多少,冲着他挥了挥胸前的长枪,示意他进攻。老袁回了个OK手势给我,我一声口哨吹响,5000人便集结在一起,朝日军老巢冲去,一边冲一边大喊口号,制造声势。

    睡毛了的日本鬼子,被紧急召集起来抗击,有些人甚至在睡梦里就被手榴弹炸死了,猝不及防迎战的一脸懵,不知道哪来这么多中国军队。

    我们冲进去狠狠削了他们一阵,只听到隆隆炮响,知是丛瑛那边也开战了。

    小日本在我们的前后夹击下,死伤不少,他们的主力前锋营冲出来的时候,我们立即转为防守御敌,边打边撤退。

    一直撤退到五峡镇,小日本的军队才没追来。

    那一仗,我们歼灭敌军三千人,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因为这场仗,大岛损失了好几员爱将,连奋勇队都打没了。此役之后,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撤退到距离我方百余里以外的镇子驻扎。不久又传来日军上级指示退兵的消息。

    庆功宴上,丛瑛好一顿灌我的酒,我也高兴,不过心里还是醒着神,觉得大岛虽然偃旗息鼓,但日军一定会派来更厉害的角色对付我们,这是他们的一贯作风。

    丛瑛却说,“那些都与你无关了,崇峰。”他拍拍我的肩膀,“老弟,我没等回重庆就替你和老袁请功,你,一等功!明早立即返回重庆接受勋章,同时,接受你新的委任令!第12步兵旅旅长!”

    我从椅子上弹起来,给丛瑛行了个军礼,又坐回去,“哥们真心不想离开你,丛司令。”我握着酒杯与他他手里的酒杯碰碰,褐黄色的液体飘洒出来。

    “崇峰,到哪都是打仗,到哪都是杀鬼子。还记得张扬咱们仨刚刚投奔汤长官说的话嘛?无论爬多高,咱都不能忘了初心!”

    我们干了整杯啤酒。啤酒虽苦,顺着嗓子眼流下去,却有一股回甘,打仗就是如此吧。

    “崇峰,你虽不是军校出身,但是战略战术比许多军官都活泛,相信我,你到哪都能捞着好仗打。旅长不是终点,师长也不是终点……”

    在军旅生涯中,丛瑛一直担任我导师的角色,我由衷感激他对我的引导,对我的鼓励,对我的影响,他像一位掌灯的智者看到了我未来的路。

    那夜,我们睡在一个帐子里,肩并肩挨着,就像在集中营,就像在被送往东北的轮船上,就像我们在大海里逃亡,亲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