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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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七夕

    叶清晚眨了眨眼,眼角眉梢还带着一丝笑:“你怎么来这里了?”

    容忱十分自然地抬手将她的珠花扶正,声音和煦:“原是要去府上等你的,又听说七殿下过来了,便来此处接你了。”

    叶清晚未曾躲闪,却有片刻恍惚,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却又模糊不清,她细细看了看容忱的神色:“可如今天色尚早,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暑热炎炎,我却是知道一处避暑的好去处。”容忱笑道。

    叶清晚颔首应了,蒹葭极有眼色地跳出来道:“小姐,咱们一直在浔阳呆着,奴婢等也未曾见过这金陵城的女儿会,还求小姐允奴婢等去玩玩呢,至于小姐,就劳烦容相爷了?”

    容忱闻言挑眉,看向叶清晚,叶清晚只好挥手放行,这才随容忱登上了车。

    “你这婢女倒是极放心容某,就将自家小姐这样交给我了。”容忱吩咐了车夫启程,便对叶清晚笑道。

    叶清晚眯眼打量了一番容忱,便威胁道:“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谁该不放心还不一定呢!”

    “哦?晚晚会对我做什么呢?”容忱手撑额头,这般闲适的姿势也那样赏心悦目。

    叶清晚恶狠狠道:“就应该把你丢进深山,被那些野狐精怪迷去才是。”见容忱低低笑了起来,又觉得自己有些幼稚,哼了一声看向窗外不再理他。

    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今日是七夕,街上各家的小女儿尤其多,各式珠花各色胭脂都能叫姑娘们流连,也有相熟的同伴早约好了一起练习穿针做巧果,想要在女儿会上博得头彩。

    马车辘辘,一路上行人逐渐稀少起来,叶清晚这才注意到他们是在往玄武门而去。

    “我们要出城吗?”叶清晚回过头问容忱。

    “嗯,晚晚不是说要将我丢进深山吗?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北城门外寒山寺层峦叠嶂,林深叶茂,方便你行事。”

    叶清晚无语半天,但也大概知道了容忱要带他去寒山寺。这倒奇了,没听说容相爷信佛啊?

    今日并不是初一十五进香的大日子,故而这条路人烟稀少,马车行得不慢,至寺前也不过大半个时辰。

    容忱款步下车,将手递给了正欲跳下车的叶清晚,叶清晚瞟了一眼迎出来的方丈住持,规规矩矩搭着容忱的手,同金陵城里那些名门闺秀一般袅娜地走了下来。

    那一刻,容忱离她极近,近得她几乎能感受到容忱身上极淡的兰香,叶清晚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没有注意到容忱垂眸时的一笑。

    山寺大门古朴而庄严,寒山寺建于前朝,已有三百年的历史了,历代住持德隆望尊广施善恩,战乱之时亦曾庇护一方,故而在本朝也被皇家尊崇。

    寒山寺住持觉明大师打了个佛偈,慈善地笑着:“原来是容施主。”

    容忱回礼,又向觉明大师介绍道:“这位是御史叶怀信的小女。”

    “叶施主。”觉明大师含笑行礼。

    叶清晚却敏锐的注意到了觉明大师在听闻父亲名讳时一瞬间的眼神变化,好像只是一时失神,难道父亲与这位大师有故?容忱方才注意到了吗?他带自己来此处是巧合还是试探?万般思绪在脑中闪过,叶清晚敛了神色温婉行礼。

    觉明大师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着容忱道:“佛堂已经备好,容施主请自便。”

    叶清晚大为惊讶,直到二人走进山门远离了众人的视线,才问道:“你还真是来拜佛的?你信佛?”

    容忱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解释,只径直向里走,似乎对这条路极为熟悉,叶清晚疑惑地皱了皱眉,她能感受得到,自踏进此处,容忱的气息就有些低沉。

    古寺森幽,院落重重,偶有僧侣路过,神色安然。不知何处传来撞钟声,惊起一群飞鸟。

    佛堂极小,在一处隐蔽的院落,可里边并没有供奉佛像,只有一个无字的牌位和星星点点的几盏佛灯,没有什么人来人往的痕迹,却干干净净似有人常年清扫。

    容忱为佛灯添了油,又伸手擦拭了一下原本便没有的浮尘,便静静地站在那里,几乎要与这暗沉的佛堂融为一体,叶清晚直觉被压迫得有些呼吸不上来,容忱的眼底积聚层层涟漪,迸发出惊人的戾气,这般近乎实质的杀意让叶清晚下意识退了一步。

    自他们相识,容忱便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是众人眼里高山仰止的君子,他在恨什么?叶清晚不解,可看着这样的容忱,她又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更真实的人,而不是容相爷。

    叶清晚的后退让容忱迅速清醒过来,那样的戾气也瞬间消弭于无形,他深深看了一眼无字的牌位,忽然转身拉住叶清晚的手朝外走去,叶清晚一惊下意识抽手,可对方握得极紧,只好无奈跟了上去。

    容忱脚步不停,绕出了寒山寺的院墙,直至山顶,此处竟有一座凉亭,凉亭之外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桃林,只不过此时桃花早已谢了。

    她现在知道当时入京时,那位不靠谱的七殿下手中的桃花自何处采得了。

    “你在想什么?”容忱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暗沉。

    叶清晚收了思绪抬眼看向他:“在想我要是今日卸了你的胳膊,会不会被相府的暗卫追杀。”

    容忱的目光落在二人相牵的手上,忽地一笑松开了手,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容忱负手立在凉亭外,神色不明地望着远处的金陵城。

    叶清晚看了看他,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轻声开口:“既然来这里会不开心,为什么还要来呢?”

    “因为不来这里,便会时常忘了我是谁。”容忱道。

    “这件事很重要吗?”

    容忱偏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甚至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是否是他乐于看到的。”

    他?她?是谁?叶清晚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兴许这是容忱掩藏最深的秘密,可就像过往数次交集一般,他总是给自己透露一部分,又保留了一部分。

    容忱自嘲一笑:“在晚晚看来,我是不是很可笑,一个人活在世上,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人生在世,总不会清醒一辈子,即便一时失意,相爷也比这世间普罗大众做得到的好太多,也许有朝一日,就会寻到真正值得追寻的目的呢?”叶清晚道。

    “你在安慰我?”

    叶清晚挑了挑眉:“你也可以当做是,只不过我更好奇,金陵城里的姑娘过七夕都是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吹风吗?”

    容忱笑了起来,这次眸子里确然有了笑意,他凝视着叶清晚明媚的容颜:“抱歉,只是我每年七夕都会来此,今年不知为何,忽然想与你同往,却扰了你的意趣。”

    连容忱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在那一瞬间便有了这样的念头,他情愿让她看见自己最暗沉最无力的一面,冒着暴露一切的风险,甚至在刚刚,看着她绞尽脑汁安慰自己的刹那,想将一切秘密和盘托出。

    自己竟也有这般冲动的时候吗?

    叶清晚却已转了话题:“不过此处也很好,可以看到整个金陵城,今夜华灯初上,秦淮河承载着河灯蜿蜒而过,一定很美。”

    “此处远离尘嚣,就不怕见不到想见的人?”容忱笑问。

    “我有什么想见的人?”叶清晚反问。

    容忱道:“你连身边的婢女都支走了,可见凶险,容某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叶清晚眯了眯眼:“你别拖我后腿就行。”

    可惜,无论是容忱还是她,都无法真的躲在此处远避尘嚣,暮色渐浓,寒山寺在车道的尽头越来越远。

    叶清晚从国公府离开后,秦珩又故意沉了脸色不说话,林愫查探了那一缸尚在熬煮的汤药,便坐在院落里记录一些药方。

    秦珩等了半天,见小姑娘神情专注,压根没注意到他,不由一时气结:“愫愫!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林愫收了笔,不解地看向他:“我怎么了?”

    秦珩气得想上去捏她的脸,但又舍不得下手,委屈地撇嘴:“我在北境时同你写信,一月有五六封,你却只偶尔挑了其中一封回复,你给我回的信还没你写过的药方多,这还不是不在乎吗?”

    林愫垂眸看了看刚刚写成的药方,清冷如雪的面容也带了一丝好笑:“北境距此即便快马奔波,一封信送来也要大半个月,我独居家中,又上哪里去找人与你千里送那么多封信过去?只得等你的人来了,才有这个机会罢了,你却要同我的药方比?”

    秦珩一噎,他久居军中,自然想不到如今国公府的境况,老国公只领了太师的闲职,不再参与军中事宜,愫愫的性格又是个不爱与人打交道的,自然不能同自己一般随时都能寻得送信的人。

    仍旧不甘心的秦珩继续嚷道:“那你,那你还日日去叶府给清寒兄诊治,你还听他弹琴,你还收他的礼,我去了你都不知,你果然是不在乎我的!”

    林愫揉了揉眉心:“方才同我的药方比,现下又要同我的病人比?清寒哥哥腿疾未愈,师父不在责任自然在我,医者问诊难道还要分对方是谁不成?”

    秦珩的双眸霎时亮了起来,凑了上来问道:“愫愫,你当真只当清寒兄是病人?”

    “我为医者,为他治腿,不是病人又是什么?”林愫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秦珩眼底的笑意几乎要压不住,捧着脸凑在林愫身边,看她又提起笔在药方旁写注释:“愫愫,那我呢?你当我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