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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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鸣冤

    叶清晚闻言收了目光,定定看着面前身形高大而煞气颇重的禁军,只有真的上过战场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杀伐血腥气,可叶清晚并无惧色,只是轻轻柔柔一笑,颔首道:“多谢将军。”

    副统领一怔,便眼看着女子绕过了他,直直朝着登闻鼓的方向缓步而去。

    其他禁军虽还在岗位上,见到这一幕都不由瞪大了眼睛,他们在此处值守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有人击鼓。

    副统领暗暗吸了口气,这位姑娘必然身份不凡,竟然选择这样的方法,亦不知她是有冤要诉,还是要状告什么人呢?这朝中才经历了太子谋逆一事,金殿石阶上的鲜血还未干,竟又要起风波了。

    蒹葭将鼓槌恭敬地递给叶清晚,便垂首立在一旁。

    叶清晚在手中掂了掂这一副鼓槌,远远近近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虽然慑于禁军不敢上前,但都压低了声音讨论着。

    天空中忽而狂风大作,叶清晚的玉色披风猎猎作响,她独身一人站在那里,就像湖面飘零的浮萍,愈发显得身形清瘦,令人怜惜。

    “咚——咚——咚——”沉重的鼓声响起,一下一下击打在人的心上。

    叶清晚纤细的手腕微颤,但每一下敲击都运足了气力,稳稳地击打鼓面。

    “下雨了!”不知何人惊叫了一声。

    雨丝倾盖,顺着叶清晚的发丝滴落,每一次的击打都能溅起一片水花。

    击鼓的次数历朝历代都有明确的规定,不同的次数象征的级别也不同,众人只跟着叶清晚在心中默数······

    最后一声鼓重重落下,响彻了皇城内外。

    “十二下,她竟然敲了十二下鼓!”

    “十二下?难道她要状告朝廷三品以上大员?”

    “可是、可是如此,滚钉板也要滚十二个来回,她能受得住吗!”

    善良的百姓闻言都沉默了,亦不知这位姑娘究竟有什么冤屈,竟要以性命相搏。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徐思亮已经率人赶至朱雀门前:“何人击鼓!”

    叶清晚闻言回身,玉色披风在空中划过,她的眉目在这绵密的雨丝中愈发清晰。

    “前四品佥都御史叶怀信之女叶清晚,今日击鼓十二下,状告当朝刑部尚书迟誉,于吉州私设盐矿,鱼肉乡里,欺压百姓,买卖民女,沿途封杀想要进京告状的平民,致使所言不达天听,罪不容诛!”

    叶清晚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左都御史背在身后的手有些颤抖,自己不该一时好奇来看是何人击鼓,谁能想人家直接状告的是朝中二品大员呢?更何况,她还自称叶怀信之女,左都御史神情有些严肃,难道此事跟叶怀信下狱有关?

    谁也没有注意街角停着一辆通体玄黑的马车,容忱凝视着远处那在大雨中也风姿逴然的女子,眸光深邃。

    车外立着那名叫做含光的暗卫,含光忽然眼神微闪,紧紧盯住了一个样貌寻常的人,他正试图穿过人群,显然是想去跟什么人报信。

    “主子?”含光等候容忱的指示。

    容忱自然也看到了,他伸手轻弹茶盏:“杀了吧。”

    左都御史和刑部尚书都是二品,只不过人家手握实权,是举足轻重的六部尚书,如果有可能自己实在不愿得罪此人,可是叶清晚击登闻鼓,甚至将罪行都公之于众了,都察院监察百官、劝谏君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于是左都御史立刻让人将叶清晚带回了都察院,还特意命人请来了休沐在家的右都御史。

    “原告在何处?”右都御史姓李,是个古板的老学究。

    “李兄,便是此女,”左都御史指了指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叶清晚,压低了声音道,“这位是怀信家中的小女。”

    “哦?”李御史扬眉看向叶清晚,见她立在都察院正堂,却毫无惧色坦然处之,眼底闪过激赏,“叶家小女,你可知击响登闻鼓,无论上告与否,都要接受滚钉板之刑?”

    叶清晚闻言抬眸,清清浅浅一笑:“李大人,我既在此如何能不知?鼓点十二响,就是十二个来回,清晚愿意。”

    左都御史在一旁摸了摸胡子:“叶家小女,怀信家的事本官也是略知一二的,你自幼多病被送去浔阳将养多年,这般刑罚你如何受得住?你若是自此退去,本官可免你此刑。”

    向来古板的李御史听了这话却少见地没有出声反驳,只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眼同僚。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同僚一直赏识叶怀信的才华,此番叶怀信下狱,他更是多方打探,多有照拂。

    叶清晚笔直地跪了下去,眼神坚定:“家父家兄蒙冤,百姓罹难妻离子散,清晚既然知道真相,便不能装作没有看到,多谢大人照拂,清晚愿意接受钉板之刑。”

    左都御史叹了口气,一挥手:“来人,带叶小姐下去更衣。”

    叶清晚向两位御史屈膝拜了拜,便跟着衙役起身离去,行刑前必然要先检查一番身上有没有带什么护具,也要将繁琐的衣物换成最简单的麻布素衣,以便结束后清理伤口。

    “李兄,你怎么看?”叶清晚离开后,左都御史问道。

    李御史蹙眉:“徐大人,你我身处都察院,监察百官原是本职,若真在咱们眼皮底下发生这样的事,徐兄啊,这是咱们都察院的失职。”

    “可若是刑部那边施压——”

    “刑部?”李御史胡子翘了翘,“刑部又如何?他迟誉与咱们同级,还能管到御史台头上不成?”

    “迟誉自然不敢,可是迟誉背后——”

    “慎言!”李御史伸手按了按同僚的肩,“咱们只管迟誉,至于这背后,那是陛下的事。”

    ······

    御书房内,气压极低,侍候的宦官宫女没有一个敢抬头瞧一眼的。

    秦珩站在下首,难得没有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

    昭仁帝一页一页翻过手中的奏折,冷哼一声将奏折丢在案上:“你是说,你在北境三年,只在北境军中安插了这些人?他们中最高的身份,竟然只是个将官?那能有什么用!”

    “父皇,都是儿臣无能,北境军上下如同铁板一块,儿臣初至北境,一言一行都有人暗中盯着,原本的钉子也被拔除好几个······”

    “就是用钱砸,也不只这几个吧!”昭仁帝怒道。

    秦珩连忙垂首:“父皇,北境······北境这些年无论军民,人人都将镇北王叔奉如战神一般,镇北王叔所至,百姓无不拥护,北境军上下都愿意随他出生入死,若是儿臣将此事做得太过明显,必然会被忠心镇北王叔的人注意到,儿臣愚钝,实在没有法子······”

    昭仁帝气得将赤金的镇纸砸在地上,一只龙角都被砸断了:“百姓无不拥护?北境军忠心耿耿?楚啸云他心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这北境军究竟是我南秦北境的雄狮,还是他镇北王府的私兵?边关百姓只知镇北王,不知朕!佞臣!佞臣!”

    秦珩低垂的眸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口中依然恭敬道:“父皇息怒。”

    “朕要怎么息怒?等楚啸云带着北境军踏进京城吗?”

    秦珩抬眸:“父皇,儿臣这三年在北境,只见镇北王叔厉兵秣马,救扶百姓,镇北王怎么会背叛父皇?父皇不要生气了吧?”

    昭仁帝看着笑得一脸单纯的儿子,心中一堵,不会有人知道,北境镇北王府,永远都是自己心里的一根刺,即便是这些年镇北王坚守北境,从未回京,朝廷克扣粮饷,他也不曾有丝毫怨怼,但是昭仁帝心中清楚,手握重兵的楚啸云,必然是一个变数。

    “那封信,你可有查到什么?”昭仁帝的声音低了下去。

    秦珩摇头:“父皇,儿臣只查到先皇去世前的确给王叔送了封信,但是送信的人一路被截杀早就重伤不治,送完信就死了,而那封信只有王叔本人看过,至于信还在不在都无人知晓。”

    昭仁帝暗自咬牙,他最想知道的就是这封信的内容,为何、为何这么多年楚啸云都按兵不动,明明楚啸云与先皇······

    “父皇,那封信很重要吗?”秦珩偏头问道。

    昭仁帝瞪了一眼儿子:“你这个没用的臭小子,去边境走了一趟,回来还是只知道气朕!”

    秦珩又嬉皮笑脸起来:“父皇,儿臣还小呐!”

    都说当爹的最疼小儿子,皇家也不例外,更何况是昭仁帝最偏爱的瑾妃所出,瑾妃当年产子还伤了身,让他更为心疼,所以昭仁帝对这个儿子一向不忍苛责:“你还小?浔之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将户部管理得井井有条了。”

    秦珩闻言撇嘴。

    昭仁帝气得无言,摆了摆手:“好了,滚去后宫看看你母妃吧,明日你就给朕去礼部,跟着齐昀做些实事,过些日子便是万寿节,礼部正忙,也好好练练你,瞧瞧你这几年像什么样子!”

    “父皇!儿臣一听到那些礼乐就受不了,您饶过儿臣吧!”秦珩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可怜巴巴地望着昭仁帝。

    对于自家儿子的无赖样子,昭仁帝举起了另一枚镇纸砸了过去,秦珩一跃将镇纸接住,笑道:“儿臣谢父皇赏!儿臣告退!”说着便一溜烟没了人影。

    “混小子!”昭仁帝笑骂了一句,看着秦珩呈上来的奏折又沉下脸去,秦珩聪慧,却不善行阴私之事,当初也只是让他试试,却没想到结果比昭仁帝预料的还糟糕,北境军、北境军······当真成了一块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