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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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袭

    深秋夜晚寒凉,大雨倾泻如注,一身夜行衣的宵练正贴墙疾走,在大雨的掩盖下几乎不闻其声,转至一处隐蔽的巷道,他闭目细听,远处追捕的动静渐行渐远,总算松了口气,正欲离开的脚步却忽然一滞。

    巷道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持伞的身影,瞧身形竟是个女子,犹如鬼魅,一袭水蓝色长裙,被风摇曳的裙摆处隐隐显出兰花的纹样,此人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立在雨中,而他身为相府暗卫之首,竟然毫无察觉。

    伞沿微抬,只露出一双清澈见底却含着狡黠笑意的眸子,在大雨滂沱中也那样清晰,叶清晚抚了抚掩去容貌的面纱,唇角微翘,望着明显怔住的宵练,语气却是极轻快:“大晚上的是有些吓人,不过也是迫不得已,小哥可勿要见怪啊。”

    宵练警惕地按住了怀中刚刚到手的匣子,口中道:“姑娘深夜至此,所为何事?”一边却已于四下找寻脱身的时机,此人的出现令他十分不安,这是暗卫的本能。

    “我嘛——”叶清晚拉长了调子,恰在此时,路边不知谁家宅院门口的灯笼终于经不住风吹雨打,火苗跳了两下,彻底熄灭了。

    就在对方的注意被吸引的一瞬,叶清晚霎时冷了眉眼,左手持伞,右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软剑,欺身而上。

    宵练反应极快,脚步后撤仰首闪过,可软剑在叶清晚的手中如一条舞动的灵蛇,雨幕中寒光乍现再次向宵练的脖颈缠去。正是这个空档宵练终于抽出随身佩剑,铿锵一声架住了对方的兵刃。

    叶清晚近在咫尺的眉眼如淬了霜般,同方才那狡黠含笑的女子判若两人,伞沿倾覆旋起水珠,宵练下意识眨眼避过,原本直取脖颈的软剑却忽然换了方向,划破了宵练的前襟,一个错身叶清晚已在三丈开外,仍是左手持伞,右手的软剑却已不见了踪影,换成了一方木匣。

    宵练诧异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前襟,脸色微变,追了上去。

    叶清晚侧身让过剑锋,收了软剑的她又带了一丝轻快而明媚的笑意,挥了挥手中木匣:“多谢小哥啦!”只隐隐得见木匣之上似乎是个麒麟纹样。

    宵练冷然喝道:“还回来!”便再次提剑而上。

    叶清晚脚尖轻点,跃上一处屋檐,回眸望了宵练一眼,似是一笑,便再不觅踪迹。

    宵练怔在原地,脸色极是难看,思索半晌,最终折身朝一个方向快速行去。

    雨势仍未见收,叶清晚持伞脚步轻快地行走在这座小城的主街之上,此时已因宵禁而空无一人。

    她摩挲了一下木匣上的麒麟纹饰,虽然中了奸计将她引去北方而平添坎坷,但总算来得及时,不曾将此物落于旁人之手,如此回去也好跟师父交差了。

    忽然,叶清晚止了脚步,无奈地叹了口气,微抬伞沿朝街边茶馆的二楼看去。

    小城镇的茶馆无非是来往行人歇歇脚的所在,简陋不说深夜更是早已闭门关户,叶清晚打量了一眼大门上的铁锁,也不知二楼倚窗那人是如何进去的。

    见他身姿欣长,眉目如画又平添一丝雍容,一袭玄色锦衣,袖口隐见白泽纹饰,叶清晚撇了撇嘴,这天下间敢用白泽纹饰的仅一人耳。

    “容相爷,久仰。”叶清晚道。

    没有人知晓,这位天子近臣,年方十九的当朝宰相容忱,是缘何出现于这座南境边城的。

    “夜深雨疾,姑娘不若上来避雨,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容忱含笑开口,声音和煦,极是好听。

    叶清晚瞟了一眼容忱手中与整座茶馆都格格不入的青玉盏,不知为何,竟隐隐有熟悉之感,叶清晚略去心头的奇异感,疏离道:“不必了,江湖人没有这么娇贵。”

    “真是可惜,”容忱晃了晃手中茶盏,垂眸笑道,“容某烹此好茶,却无人共赏。”

    叶清晚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确认了并无埋伏后又有些疑惑,语气中带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危险:“相爷才引我去了北边,如今却又故作好客,实在是令在下捉摸不透啊?”

    另一侧的窗边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防备地紧紧盯着叶清晚的举动,叶清晚笑了起来,挥了挥手中木匣:“哎呀,小哥你也在这啊?”

    宵练神色一滞,看向容忱:“主子,可要属下——”

    叶清晚却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什么?你们主仆二人不会要在深夜打劫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吧?”

    宵练嘴角一抽,竭力忍住不去翻白眼而有损相府暗卫的形象。

    容忱低低一笑:“自然不会,宵练已是姑娘的手下败将,容某又不会丝毫武艺,如何能打劫姑娘呢?”

    叶清晚诧异:“你不会武?”

    容忱摊手:“在下是文臣,不会武又如何?”

    叶清晚摇摇头,文臣不会武功再正常不过了,可是——“可是我听闻那些人形容容相爷,竟像是有三头六臂的阎罗煞星般——咳,这么说,这东西相爷不想讨回去了?”

    “既是姑娘得去了,便是姑娘的,容某岂能随意讨要,相信姑娘自会让其发挥应有的作用。”

    叶清晚眼底微凝,面上仍是笑着:“相爷果然大度,那咱们就此别过了。”又冲着宵练挥了挥手中木匣,“小哥,保重啊?”

    “就此别过,又怎知来日不会再见呢?”容忱笑道。

    叶清晚小脸一冷:“只怕是有缘无分,不必再见了。”不再给容忱开口的机会,转眼消失在黑暗的街巷中。

    宵练这才转过脸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不解道:“主子,咱们费尽力气抢回来的信物,就这么让给那个姑娘了?”

    “这信物放在我手中也无甚大用,她既想要,给她便是。”容忱自街角处收回目光,掩去眼底波动,泼掉杯中冷沁的茶,将茶盏放回案上。

    这语气让宵练更为疑惑:“主子认得那姑娘?”但是听起来那位姑娘与主子似乎并不熟识啊?

    容忱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带了一丝极淡的笑,又迅速隐去了,就在宵练以为容忱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他才开口:“偃宗势力遍布天下,没想到,这一次偃宗派来的竟是个小姑娘。”

    “她是偃宗中人?”宵练震惊。

    自先帝驾崩,天下乱象丛生,朝堂江湖势力错综复杂,而偃宗是其间最隐秘的一股势力,似是与世无争,却又处处设防暗中插手朝局,这些年更是与他们明争暗斗交手多次,若非容忱机敏,只怕根本无人能在这乱象中拨开迷雾,找出偃宗的蛛丝马迹。

    即便如此,宵练也不明白容忱是如何看出那个小姑娘出身偃宗的。

    “偃宗插手朝局,却做得极是隐蔽,多借旁人之手,我竟也瞧不出他们所求为何,这信物便是唯一的线索,且看日后如何发展,或许能推测出偃宗究竟是何方势力。”容忱淡淡道。

    “这姑娘强行夺走镇北王信物,恐怕是担忧主子借此出手与镇北王作对,偃宗莫不是镇北王的势力?”宵练推测道。

    容忱不答,起身道:“走吧,我们也该回京了。”

    一辆通体玄色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楼下,容忱登车后才开口:“滇西一应事宜务必加紧,回朝后本相不想再看见滇西王还有空对朝政指手画脚了。”

    “是,属下这就安排。”宵练听出了容忱声音里隐隐透出的疲惫与厌恶,连忙躬身一礼,于夜色中隐去。

    车壁上镶嵌着三颗明珠,亮如白昼,容忱手中捻着的书页却自登车便没有翻过,不知过了多久,忽而低低一笑:“谁说就是有缘无分了······”

    马车辘辘驶过,街角暗影处却现出一个身影来,叶清晚眉眼清冷,思索着方才听到的对话。

    容忱为何知道她的身份?叶清晚不知今夜何处漏了破绽,但想来他今夜未曾见自己真容,也不知姓名,倒是无妨,只是以后要更加小心行事了。考虑片刻,还是决定先行北上将信物返还原主才是。至于那容忱,叶清晚眉眼深深,总有一日他们还会再见,也总有要正面交手的那天。

    深秋的南境尚且已有乍寒之象,越往北走便愈发凛冽起来。原本一路骑马奔袭的叶清晚,自入了北境便缩进了严实的马车内,捧着暖炉不肯露头了。

    “九公子常说叶姑娘怕冷,如今一见果然如此。”带着笑意的疏朗声音自车外传来。

    叶清晚闻声掀开厚厚的车帘,被北境的寒风一激立时打了个寒颤,将随手揣了多日的木匣丢给来人:“沈将军竟亲自来了,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沈景初微微一怔,眸光落在那张被凛风刮得有些发红的小脸上,即便如此也掩不住初长成的少女令人倾慕的容颜,尤其那双眼睛,清冷如潭却又时常含了狡黠的笑意而显得灵动万分。

    “当真?”沈景初听见自己的声音几不可闻。

    “自然是,”叶清晚裹紧了大氅,自顾自朝前走,只想着快些进屋子暖和点,“刚入北境已叫我冷得打颤,王爷驻军的地方岂不是寸步难行了?幸好能将信物早日交给沈将军。”

    沈景初偏头凝视着身边轻快的身影,一方清透的玉佩在其腰间雀跃,笑了笑:“王爷今晨便道,叶家的小姑娘最是个惫懒性子,北境严寒,只怕她是一步也行不得的,这才命我前来迎一迎。”

    叶清晚喝了一碗热热的面茶,暖了肺腑,才缓过劲来,三言两语同沈景初交代了前后的事。

    沈景初听得蹙眉:“容相爷怎会知道你的身份?即便北境军中,知情者也不过寥寥。”

    叶清晚一笑,似是张扬而明媚:“我总要回京去的,这些年暗中交手着实无趣,我倒是十分期待与容相爷的正面交锋呢,届时也看看,梵远真人的高足与我偃宗谁能更胜一筹。”

    沈景初将那自信的笑容收入眼底,微微垂了眸子:“北境寒风凛冽,金陵城暖意融融,也许更适合你。”

    ······

    昭仁十八年春,史载“五星错行,滇西夜中陨星如雨,地动,房屋倒塌不计其数,死伤者千计,澜水竭,奇石出,言曰此昭天道不仁,滇西王吴濞举兵助太子秦玚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