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于阴阳的执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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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少女与长刀

    供桌上,那几柱香瞧着才燃到一半,却已经尽数熄灭。

    在我醒来那一瞬间,古怪老者身子一软,面色瞬间一变,吐出一口鲜血,天生抓住机会,同样地用一只手将他的枯瘦血肉扯下。

    红衣凝实得仿佛要滴出血来,那是怨气和怒气澎湃到极致的表现。

    少女赤足浮在空中,衣袂飘摇,面容上满是冰冷的杀意,狠狠盯着老者,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死,我要你灵魂日日受暴晒之苦、刀割之痛、轮回之罚。”

    下一秒,天生手中,一柄诡异长刀出现,长约三尺,弧如月牙,一枚枚缺口无言宣告了这就是一柄为了杀生而打造的利器!长刀就像长在她的手臂上,一根根如同血管的丝线从刀柄处生长,然后连结着天生洁白似藕的手臂。

    血色的古老世界,少女执长刀,别是一番美景。

    心有灵犀,没了梦境天地的阻拦,她的心境想法可以很轻易地传递予我。

    不因有他,方才梦境之中,她感知到我的命火飘摇,有数次差点便如风中残烛就此熄灭。

    如果我真在梦中死去,那现实中也会死去,这就是为何天生怒气如此之大。

    我靠在门边,仔细回想,果然是踏入门槛的一刻便着了道。只是此时刚刚醒转,身子颇有些使不上力气,又看向另一边,一尊纸人正与孟芝树缠斗。

    与此同时,天生清灵的声音在我心中响起,与我解释起来。

    桌上燃着的是迷魂香,老者是位梦郎,虽然未曾进入院中时,他已看出我有鬼物傍身,但是自恃于有纸人相护,且坐阵主场,仍是大胆下手。

    哪曾想天生竟然是一尊高位红衣,那个纸人的实力,顶了天也不过停尸院落里的水准,而且似乎,暗中那位纸扎匠留了一手,这里的纸人并未拥有古怪符箓。

    虽然我被拽入梦境之中,但是鬼物可不会做梦,然而相较于活人,鬼物进出入梦境要更为轻易,这也是为何有托梦之说。

    高位红衣的实力,让天生瞬间挣脱出梦境,老人甚至未得唤出纸人将我解决。

    不过孟芝树醒来要晚上一些,所以方才的天生只得一边对付老者,一边防止纸人伤害到我。

    此时此刻,我已醒来,天生自然也没了后顾之忧。

    少女身形落在地面上,一滴滴猩红的血液流下,每一步都踩下一个血印。

    她漠然道:“我说了,要你饱受折磨,无论生前死后。”

    第一刀斩出,梦郎的左手被从肩膀处切断。

    伤口处血液喷涌,老人痛嚎一声,捂住伤口,却无济于事。

    第二刀,老人右手也掉落在地。

    “你的援兵呢?只有一个纸人吗?”

    少女讥笑着,每向前一步,都像是死神在催命。

    第三刀下去时候,梦郎身形已经倒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

    “看起来,身为九邪的梦郎,也不过尔尔。”

    第四刀结束后,梦郎的这番模样,在历史中,被称为人彘。

    “放心,你不会孤独的,那名纸扎匠和炼尸人以及食羊鬼的饲养者,都会来陪你的。”

    “好狠,好狠,你会下地狱的,贱婊子,你会死的!”

    梦郎面容扭曲,发出最后的诅咒。

    天生走到他的跟前,粹然的眸子盯着梦郎的眼睛,不屑一顾。

    “是吗?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还怕什么?何况,你会先死的。”

    长刀斩下,血液飞溅。

    少女收起长刀,左手掐诀,不多时,一个透明的小人出现在她手中。天生盯着掌心那个小人,嘴角勾勒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仿佛看着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

    “还有,我说过了,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无论生死,饱尝痛苦。”

    解决完剩下那个纸人后,天生回到我的身旁,而孟芝树的面色明显多了几分复杂,毕竟在一个现代人的理念看来,天生的手法委实有些狠辣。

    天生将我扶起,很是不好意思地道歉。

    “对不起,我大意了,差点出了大问题。”

    我摇摇头,按住少女的头揉搓了一番,安慰道:“不怪你,我也没想太多,刚进入这个圈子,我还需要学很多东西。”

    许久,少女捏着衣摆,抬起怯生生的眼睛,又小声询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刚才太过分了。”

    我噗呲一笑,没想到她担心这个:“你替我出气呢,何况这种邪修,斩了也就斩了,不知道替多少人报了仇。”

    天生嗯了一声,又继续说道:“以后少不了碰上这些腌臜事,我来做便可,你可以尽量不沾染因果。”

    我在心底喟叹一声,牵住她的手,再度念起当初那句咒语:“生死同契,三世不移。”

    回过神来,观察四周,院子的大体布局与梦境中倒是大差不差。

    至于何为梦郎与九邪,我已经说过不少。

    九邪者:食羊鬼,鸠客,豢龙人,梦郎,纸扎匠,背尸人,牧魂师,折花官,制衣人,傀者。

    梦郎,顾名思义,擅长控梦,故而梦中杀人。

    背尸人,实际上便是炼尸人的特殊支脉,不过这一脉更加疯狂,每日将尸体背于身后,同吃同睡,夜中又共眠于一具棺材内,同枕同眠。某些时候,这些疯子炼尸的来源,便是至亲至爱之人。

    牧魂师,实为鬼修,与寻常鬼修不同,这群人走的量大管饱的路子,手持一面招魂幡,修行路上横行无忌,只管杀人取魂,如同放羊般放牧灵魂。

    折花官,其实走的采阴补阳的路子,以处子之血和女子首次天葵炼制补药,不过他们自诩为风流倜傥,取上古时代采诗官之名,自号折花官,实则始终被骂作,采花贼。

    制衣人,缝制衣物的原材料是人皮、人血,以九九八十一张人皮缝制最佳,用人之血髓充作颜料绘制法阵,再拘押人的魂魄于其上。

    傀者,修灵魂,擅长夺舍取而代之,虽然肉体会年轻,但是灵魂还是不免衰老,有些人陡然性情大变,未尝不是被傀者暗地里偷天换日。

    再度看向那口棺椁,阴眼阳眼都难以看穿。

    既然连纸扎匠、梦郎他们一行人暗中布局百年,都不敢轻易打开,那说明此地,与他们实则无关,他们只是借用了此地的作为阵眼一类之物,培育那些阴物罢了。

    又联想到过来时,两位迎客少女,衣物有好些年岁历史。

    还有门口那副联子,口气和气魄都极大。

    没想到,一番波折下来,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付出差点身死梦境中的代价才斩了一位梦郎,然而现在,还是没找到幕后主使和麒麟他们三人。

    三人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孟芝树小声提议道:“要不,我们去对面看看?”

    这个提议立刻被我否决,我就是不敢去鬼结婚才来到鬼办丧。何况,这群疯子百年来,很大可能两边宅邸都探索过,但是为什么最后他们选择了鬼办丧作为落脚点,大概率便是,对面的东西,大凶。

    没有思绪,我也只得招呼二鬼就此退去。

    同时吩咐孟芝树施展术法收去那些血肉,还此地清净。

    我恭恭敬敬给棺材一鞠,当作赔礼道歉。

    谁曾想,下一刻,一道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

    “此地出门,继续前行一里地,有一株吊着一具尸体的古怪老树,以那具尸体面朝方向为基准,朝右再走一里地,有一处山谷,你想找的人在那。”

    这诡谲地界,吓得我瞬间进入了防备姿态,天生和孟芝树则一脸疑惑,似乎,她们并未听到。

    我定睛看着那口棺椁,吐出一口气,不难猜出,只能是他了。

    声音再度响起,仔细分辨一番,好像是个中年男人的嗓音:“对了,把你身上那柱青香给我点了。”

    不敢犹豫,我掏出刚才收回的青香,插在香炉中,不知名的香味令人安心。

    再度谢过神秘棺椁,我转身离去,扣上门扉的最后一刻,这位不知名存在说了一句既像感叹,又像怀念的话。

    “小子,你很特殊,很像一个人。”

    类似的话我听过很多次了。

    饶青梅说过,高明说过,甚至是麒麟。

    起初,我以为是修行了《归藏》中的秘法所致,又或者说仅仅是因为所谓的教化万世成了某种文脉上的不记名弟子。

    可在这座诡异院落中,一具藏身棺椁起码数百年之久的神秘存在,也这般说。

    抬眸仰望苍穹,冥冥的命运之外,高高的天幕之上,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正在将我拽入一处茫茫深的漩涡中,暗中更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我,我分不清,那些眼睛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有某种预感,我会再重返此地的。

    不管在多远的未来。

    等我成就地仙,我一定能解开所有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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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院落,对门两盏红红的囍字灯笼尤为刺眼。

    门扉两侧,差不多贴着一副口气很大、怨气也很深的联子。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要人间负心人死无归处。

    两副联子都闪着荧荧亮光,夜幕里交相辉映纸张看起来也颇为不凡。在这种诡异世界之中,能承载文字和道法的载体,大都不是凡物。

    就如同老人常说,哪怕是一条狗,活个二三十年都得成精,何况此地特殊的红白双煞的布局。

    如果实力够,我巴不得给这些东西全带走了。

    蓦然,我想到了那位白骨帝君还有拓跋氏皇帝。

    二人都曾为某一时代的天潢贵胄,最终都为了所谓的山上长生,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一人以尸入道,蛰伏千年不知所踪;一人自封福地,醒来便遭天劫劈杀。

    此地的主人呢?

    活葬自身数百年,又为了何物?

    我与天生说了心中想法,二人才知晓方才居然有人暗中传音。

    孟芝树心有余悸地回望掩身于灰雾的两栋古宅。

    长生,自古以来修道之人的终极梦想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