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死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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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道別

    津泽在严景涛的诊所等到天亮才离开。

    Penelope说,慕容秀的具体状况还不明,要他先回家休息。

    朝阳里,他缓步向家的方向走着。

    他的视线垂落在地面——脑海中思绪如潮,他却没办法从那纷乱的思绪中挑出那最灼痛他的倒刺,于是只好就这么忍着那钻心的痛。

    Eddie在他身后远远地跟着。

    他很想叫他走开,却总觉得连开口都会让他疲惫不堪。

    待他回到住所,Eddie却又不知消失到哪去了。

    那个周日,他整整睡了一天。

    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梦里有一个很像Eddie的人,却披着长发,有着黑色的双瞳。

    以及一个有着酒红色长发和金色双眸,面容秀美的女人。

    梦里的他们在发着微光的花海中说着什么——可那梦却没有声音。

    与那花海相对的,是空空荡荡黑暗无边的天穹。

    ——待他醒来,已是早上八点多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错过了闹钟。

    不过,生平第一次,他想着,错过了,就错过了吧。

    十点钟,他来到核物理所,Lizzy问他有没有看到禅久去哪了,他戴着空白的表情摇头说不知道。

    Alex很着急,似乎有什么重要的实验需要禅久帮忙。

    津泽觉得好像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好像除了那梦境,这现实也瞬间丧失了声音。

    Ioan问他,有没有开始准备申请的文件;他摇头,老人家有些不悦地催促他快点提交。——他却就在那刻望着窗外一片春景出了神。

    ——“望着春景”,那大概也是别人眼中所看到的、津泽动作的涵义。

    他望向的,或者说,“想要”望向的,实际上是——

    死亡。

    ****

    禅久好像真的就这么消失了。

    津泽也并没刻意找过。

    甚至他家的门,他也并没有敲响过;他的手机,他也并没有拨通过。

    直到周四,他都似乎循环在同一个日程中,如行尸走肉般在7:30离开公寓去核物理所,然后在22:20准时回家。

    他又变成了独身一人。

    只是这次,连那个只有他能听到的聒噪的声音,他都也已经失去了。

    周四这天,Penelope打来电话,说是对于慕容秀的诊断终于确定了,想要津泽去一下。

    接下电话的他,眼眸一震,似乎燃起了那么一丝神采——他飞快地奔去严大夫的诊所,一路上几次三番闯了红灯;过路车辆的司机探头出来朝他破口大骂,拼命鸣笛,他都好似听不见。

    而见到他的严大夫只是看了看他,便叹气连连。

    “咒毒施用在有灵有魂的个体上本来就够麻烦了。现在可是用在有肉体的人类身上。”带着津泽走进那狭小的病房,严景涛看着慕容秀插上了鼻饲管道的躯体说着。

    “她现在也就是肉体还活着罢了。意识去了哪,我看没人知道。之前花了那么多时间,其实只是想搞清楚她这种状况交给正常的医院会不会查出什么蹊跷。哦,关于这个,你想知道的话⋯⋯她现在的状态就和第十六能诊断出的『植物人』的状态一模一样。”

    津泽垂下了眼睑,并没有从房门边移开。

    此刻他的上衣口袋里,揣着观看“翡翠女王”的那天,慕容换给他的那一签:“如遇贵人,吉星高照”。

    “⋯⋯至于为什么那么做⋯⋯Eddie跑到她家找到了她家人的联系方式。以她的家庭背景父母一定会希望把她移送到条件好一些的医院吧⋯⋯只不过⋯⋯”严景涛好像也并不介意津泽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顿了一顿就继续说了下去,“如果病患只是处于『植物人』的状态,还是有一定机率会醒来的⋯⋯可她⋯⋯”

    严景涛摇了摇头。

    津泽就这样转身走出去了。什么也没说,甚至也没走近看慕容秀一眼。

    严景涛有些诧异地望着他的背影,可最终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

    从严景涛的诊所到津泽家,是车水马龙的街区。

    Eddie在津泽身后远远跟着,不敢掉以轻心。

    Andrea和Maksim一向行事谨慎。在第十六人类聚集的地方,他们是绝对不可能有动作的。

    可是现在,连那个肆意妄为的Vincent也到了第十六⋯⋯

    西川在Eddie身侧,一脸不胜其烦地随他一道跟踪着津泽。终于,在某个十字路口,他抱怨地开了口,“我说,你为什么不干脆就还跟她回去。这样一天到晚鬼鬼祟祟的是在干什么⋯⋯”

    “⋯⋯她是不会想让我留在身边的。”

    “⋯⋯Eddie⋯⋯你这混蛋最近真是恶心透⋯⋯”

    他话还没说完,Eddie忽然留意到了什么。

    转瞬间,他已闪身到了津泽身边——方才分明是红灯,津泽却就这么横跨马路走了出去——被Eddie一把拉回的下一瞬,一辆大型货车几乎是贴着他的脸疾驰而过。

    “你到底想干什么?!”Eddie放开抓着他手臂的手,冲津泽大声吼道。

    让他惊讶的是,津泽只是平静地回过头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很快,他又转头望向前方——视线又好像并没落在任何地方。

    红灯变成了绿灯,津泽继续向前走去。

    Eddie却停在原地,脸上茫然无措。

    ——津泽转头似乎在看着他那一瞬间,他的眼中,事实上却空无一物。

    他是在看着他,但那视线却好像穿过了他的身体。

    “你怎么了?”西川追上Eddie,有些急切的问。他们原本跟着的人已经越走越远了。

    Eddie仍停在原地,怔怔望着津泽离开的方向。

    “⋯⋯要毁掉『魂』,也不过就是杀死对方罢了⋯⋯可要摧毁那『灵』⋯⋯”他咬紧了下唇。

    ****

    五月已过半,每日跟着津泽的Eddie并没有发现Dawson一众有什么动静。但他并一刻也没有放松警惕。

    西川虽然怨声载道,却仍旧每日跟在老友身边。

    半个月来Eddie和Laertes与Ryan多有接触,但这两人发现从他身上并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便打算转而着手调查回到第十七的方法。

    分别的时候,四人自一条狭巷中两两朝向相反的方向离去。

    Laertes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Eddie。

    “你⋯⋯那个神格打算怎么办?”

    “⋯⋯”他站定回首,望向那身着黑色衬衣、与自己色调似乎完全相反的男人。

    ——两人共有的的记忆里,Edmund曾说过——

    『只要神格尚存,秩序不灭。我们不过是容器罢了。』

    明明只是一年之久,那记忆却遥远而模糊,如同是千万年前留下的一般。

    “我也⋯⋯不知道。”

    Laertes怔住了片刻。他认识Eddie百年有余,并不记得他何时露出过这般踌躇不决的表情。

    “Laertes。”再开口之前,Eddie叹了口气。

    “什么事?”

    “如果我⋯⋯做不到的话,能不能替我⋯⋯保护那个孩子?”他再抬起垂下的头时,Laertes看到他的左眼中闪烁着什么⋯⋯

    后者正在愣神——

    ——“喂,我就不算数吗?”完全没打算跟上气氛节奏的西川两步走回Eddie跟前,故作恼怒。

    Eddie则是根本没转头看他,就忽然把右手搭在了他的左肩上,戏谑地咧嘴笑了起来,“你不一样——你根本不用我托付这种事。”

    “哈——?!”西川百口莫辩。

    看着Eddie的神情恢复了往常,Laertes摇了摇头也笑了起来。

    “呵呵——可是,我不能答应。”

    “呃?”正陷入日常胡闹的Eddie和西川一同愣住了。

    “所以,想要保护重要的人,就努力活下去吧。”

    说完,Laertes便转身向Ryan走去。

    后者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身准备同Laertes离去。

    可就那一刻,Ryan的唇角似乎也浮起了若有若无的微笑。

    ****

    慕容秀被转移到公立医院后,津泽每周二的上午都会去探视。

    之所以选在这个时间,是因为慕容秀的母亲作为公众人物,每周二的上午有例会;而他的父亲自从“蜚谗”一事后,对这个原本就不太亲近的女儿更加爱理不理的——这样一来,津泽就可以避开她的家人。

    总是远远跟着他的Eddie,在他探视的期间,就会停在对面的楼顶。

    如果慕容秀的病房拉开窗帘,那里恰好可以看到房内的状况。

    津泽对任何日程的时间一直都很严苛。每周二,他8:43抵达病院;9:15离开。从不提前,迟到,或是久留。

    把一切都看在眼中的Eddie知道,每次在他走后10分钟内,禅久就会到来。

    每次他来,都带着一捧铃兰花。

    花会在周一被慕容秀的母亲在探视时拿去丢掉。

    津泽就这样古怪地与禅久的一切错开在另一个时空。

    从病院到F大的路上要经过城市的红灯区。津泽总会选一条无人的暗巷绕过去——他一向讨厌人流和嘈杂。

    这天,Eddie照常远远地跟着津泽;西川说是Penelope需要他帮忙诊所里的杂事,便没有跟来。

    巷子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津泽走着走着,蓦地停住了。

    “Eddie。”

    攀在巷边低矮房檐上的他自以为无声无息,不由得吃了一惊。犹豫了片刻,还是翻身跃下,踱至他身旁。

    “我知道你一直在跟着⋯⋯”

    “⋯⋯”

    “我只是想问⋯⋯”他转过头,那一金一墨的瞳中似乎重新闪烁起什么,“作为死神,你有没有办法⋯⋯把她的意识带回来?”

    Eddie深吸了一口气。他早料到津泽总有一天会问出这个问题,可是⋯⋯

    “你就别难为他了。Edmund男爵——根本就不是死神。”

    ——两人身后,昏暗巷子的另一端,传来一个轻蔑的声音。

    是Vincent。

    津泽一惊,望了望Eddie,转念和后者同时向Vincent的方向看去。

    “怎么?看你这么惊讶,原来Andrea和Maksim一直都没告诉你吗?”Vincent故作悠闲地迈步靠近,从鼻子中哼出了几声嘲笑,“他顶了死神的称号,不过是为了掩饰Dawson大人所拥有的力量,好让人不至于因畏生恨⋯⋯刚好,也方便地掩盖了他体内藏有那两个诞下他的神的神格的事实。”

    津泽眉心紧锁,咬紧了牙关。

    ——这个人,就是害慕容秀变成今天这样的元凶。

    ——⋯⋯不对,说是元凶的话,可能是自己吧⋯⋯

    ——他在说的关于Eddie的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几种矛盾的想法在津泽脑海中冲撞着,他的瞳孔正在放大,并止不住地震颤着。

    Eddie原本已握上了腰间的“扶灵”。此时留意到津泽的异样,他握刀的手却迟疑了。

    Vincent已走到两人身边。他已不再是此前与津泽在酒吧相见时那副牛仔打扮,可他的眼睛却仍似乎画着很重的眼妆——离得这么近,津泽才确定那只是他自然的样貌,只是这确让他的神色显得更加轻蔑。

    他抬手抓了抓下巴上的胡子,“嗳,你知道吗,那些创世神们不知道怎么掩盖Eulrice和Xystus的丑事,编了一个关于死神的传说,这传说还流传至今呢——”

    “唰啦”一声,左手拔刀的Eddie,已将“扶灵”的刀刃抵住了Vincent的咽喉。

    后者只是摊开了双手,丝毫没有紧张之色。

    “你看,你不是说什么都不记得了⋯⋯何况我说这个,你激动什么。”

    ——Xystus和⋯⋯Eulrice⋯⋯Maksim提到的⋯⋯锈迹斑斑的神格⋯⋯

    津泽先前对于Vincent的敌意被抛到了脑后,他正试图将脑海中散乱的线索拼接在一起。

    只是根本办不到。

    “呐——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想说,Dawson大人,才是真正的死神哦。如果你有事想求助于『死神』,是不是可以考虑和我走呢?”

    短暂的沉默。

    Eddie仍咬牙切齿地拿刀锋抵着Vincent的脖子,却似乎碍于什么,并没有要杀了他的意思。

    “Dawson⋯⋯有办法把慕容的意识⋯⋯带回来吗?”

    “哦~这我可不知道。你还是要亲自问Dawson大人才行。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如果十七个世界还有谁能想出办法,那可就只有Dawson大人了~”

    “锦——!”“扶灵”又被拔出了一截,刀锋贴在了Vincent的皮肉上,他颈上已渗出了血。

    津泽垂下了头。

    “如果我跟你走,Eddie⋯⋯”

    听到自己的名字,Eddie的唇角不由得微微抽动了一下。

    “你们能放过Eddie吗⋯⋯”

    有些吃惊地,他手上的力道似乎放松了一些。

    意识到胁迫自己的人的改变,嘲弄的笑爬上了Vincent的嘴角。

    “啊~这个我可说不好⋯⋯你看,宠物都被抓走了⋯⋯他难道不会自己跟去吗?”他忽然装作作难的样子看向天空,“等一下~谁是宠物⋯⋯还说不定呢~”

    金属摩擦声中,“扶灵”不知何时已被Eddie握在右手。刀身上肆意狂舞的烈焰彷彿不受控制——Vincent却早已闪身跳开,轻巧地落在他之前来的方向。

    “我就是来向我们可爱的小朋友发个邀请函~你这个贴身保镖⋯⋯每天跟在她身边,好烦啊~”

    随着他拖长的尾音,Vincent的身影就像隐入迷雾,渐渐淡去。

    “等等——”津泽欲朝那逐渐消失的人影追去,却被Eddie一把拉住。

    “锦。”他的声音很低沉。

    ——“⋯⋯我不想!这样继续下去了!”

    他没有挣脱Eddie的手,只是歇斯底里地大喊道。

    陋巷里,几只看热闹的乌鸦被惊得啼叫着振翅飞走。

    “⋯⋯你的博士申请,提交了吗?”Eddie的声音镇静得有些可怕。

    ——他在说什么?

    津泽莫名其妙地回头看着仍抓着他右臂的男人。

    ——津泽不知道,在Eddie跟着他的日子里,他躲在房顶的阴影中,看到了Ioan在核物理所的后院因他迟迟不完成申请而训斥他;可那时他好像对周遭事物视若无睹地站在那园中说,『如果我根本没有未来呢?如果我⋯⋯很快就不存在了呢?』

    “是谁告诉你,你现在可以随便计划去死了。”一字一顿地说着,他拧着津泽的右臂,稍稍抬了起来。

    “每一次⋯⋯你遇到任何事⋯⋯都会说⋯⋯”

    “『反正,我本来也是别人计划的一部分』,『因为马上就会消失,所以存在——也没有意义』,『死,是我提前执行的程序』——津——泽——!!!”

    Eddie忽然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吼出了他的姓氏;与此同时,一抬手,便把他向巷子一边的墙上甩去!

    津泽的整个后背与后脑撞在了那面墙上,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接着,他摇摇晃晃地跌坐在了地上。

    “——好方便的借口!”

    津泽还没来得及动作,一记重拳便落在他右脸侧的墙上——“噼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Eddie落拳的地方,墙体出现了裂痕。

    “懦夫。”他的左眼,死死地盯着津泽因吃惊而睁大的双眼。

    收回那打在墙上的左手,Eddie直起身子,缓缓向后退了两步。

    津泽则垂下了头。

    “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Dawson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吗。为什么⋯⋯还要听信那种鬼话去牺牲自己⋯⋯”

    Eddie克制地喘息着。

    “你⋯⋯才不是因为觉得慕容秀太重要了⋯⋯而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你——!”

    ——你,知不知道,你⋯⋯对我来说⋯⋯

    Eddie的右手,咒力已开始因无法克制的怒火而乱行——黑焰游走在那黑色手套的外缘。

    “我⋯⋯才不是⋯⋯”因为方才被Eddie摔在墙上,津泽挣扎许久才吐出几个字。

    “那是什么——?!你说——!为什么,想要去投靠Dawson?!”

    “⋯⋯没有力量⋯⋯第十六⋯⋯第十七⋯⋯”

    “听不到!”

    “——因为你啊!”

    右手上的黑焰陡然消逝。

    Eddie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我——!没有力量去救这个世界,或是救你的世界!但是,就因为想要和你一起活着,就要十七个世界一起毁灭,不是太自私了吗?!”津泽拼劲全力声嘶力竭地吼道。

    ——用慕容秀的悲剧作譬喻,就好比是把Eddie放在了津泽的位置上,而津泽,则在禅久的位置。

    这世界,用另一种方式演绎着因果的活剧。有人在戏中看戏;有人,则在观众席上坐如针毡。

    这么久以来,津泽并不是因为失去了朋友就失魂落魄——Eddie早该知道,他的心,比那强大很多。

    但是再强大,也受不了看着——有人理所当然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做一只一旦危机来临,就把头埋进土里的鸵鸟。

    那一天,他骂禅久,实际上是在骂自己。

    ——『你为什么——不替她去死——?!』

    自私地和Eddie在这被称为第十六的避风港中苟延残喘,十七个世界却渐将面临毁灭。

    他——做不到。

    ——但是⋯⋯Eddie⋯⋯

    Eddie意识到时,他大睁着的的左眼已溢出了泪水。

    “我和他⋯⋯不同,我愿⋯⋯替你去死⋯⋯”

    垂着头的他,看不到Eddie的表情。

    巷子里,一片死寂。

    “站起来。”Eddie压低的声音颤抖着。

    津泽却坐在墙角没动。

    忽然,Eddie大步走近,一把提起他的衣领,把他按在墙上!

    “——我说站起来!”

    看清津泽脸上的泪痕,他不禁有些动容。

    “你听好。”

    “慕容的命也好,你自己的未来也好,第十六也好,第十七也好,所有世界加起来⋯⋯”

    “我不允许——”

    “你再拿我——”

    “当借口!”

    ——他原本怔怔地听着。

    直到——

    一如那个春夜,在租用仓库的门上,

    也是他明明怒火沖天,

    却忽然吻住了她。

    这一次,她闭上了双眼,

    任他翘开了自己的唇。

    那是他强取豪夺的吻——

    等津泽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在同样深情地回吻着。

    Eddie的喘息很重,重到她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她心甘情愿地沉入那窒息当中,

    暗自渴望着,那便是死亡的味道。

    不知何时,他放开了抓着她衣领的手,转而用力拥她入怀。

    她的背,明明还因方才被摔在墙上而酸痛着。

    Eddie几乎要压碎她的拥抱,让她的脊背愈加痛楚不堪。

    而那痛楚却正对那一吻中的苦涩,

    恰如其分。

    ⋯⋯

    不知过了多久,Eddie才稍稍离开了她的双唇。

    以垂首的姿势顶着津泽的额头,他轻轻地说,

    “锦——对不起⋯⋯”

    她仍没从那幻梦中醒来,一脸迷惑。

    而下一刻,她便忽然意识到Eddie想要做什么。

    ——什⋯⋯?!

    不知何时,Eddie的右手已穿过了津泽的身体没入了她的胸腔。

    得到碎片时的痛感,似乎是与那倾泻而来的咒力浓度相关——这静止的一刻,津泽忽然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Eddie轻轻放开了她,任她跌坐在地。

    “对不起⋯⋯答案⋯⋯只好要你一个人去找了⋯⋯”

    ⋯⋯

    津泽昏迷前,所记得的最后的事,是Eddie脸上哀伤的笑容,和他周身腾起的黑色烈焰⋯⋯

    ****

    梦中,那似乎是属于Eddie的记忆,倾泻般充塞了脑海。

    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下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自家床上。

    “你终于醒了。”Laertes靠近他身侧。

    他猛地坐起身子。

    “Eddie——!”

    坐起身后,他才发现西川也在房中。

    而入鞘的“扶灵”,就躺在自己身侧。

    两人听到那个名字,同时顿了顿——Laertes转而看向了窗外,而西川则垂首叹了口气。

    津泽低头,紧咬了下唇。

    西川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什么,靠近了津泽身旁。

    接着,他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了津泽微微摊开的掌心。

    “⋯⋯他几次想再给你的。”

    津泽抬手看着掌心的星与月,眼泪滴落在那项坠上。

    西川转过头不再看他。

    “Laertes,我们走吧。”

    津泽的视线不曾从手上的东西上移开。

    他只听到关门的声音。

    ⋯⋯

    天色已晚,夕照从窗户投射进来。

    桌脚上那本随笔抛光的封面反射着阳光,颇有些刺眼。

    他抬手拭了拭泪水,下床翻开了那本书。

    那个人的记忆里,他似乎在里面写了什么。

    因为夹着书签,书被自然翻开在那页。

    那句被津泽用记号笔描下的句子,被涂掉了表征“过去”的字眼:

    “Iloveyou,soeyou.”

    一阵微风从开着的窗子吹了进来。

    他握着那书页的手,无端颤抖起来。

    ⋯⋯

    “凭什么⋯⋯你这⋯⋯混蛋⋯⋯”

    ****

    Eddie消失后,时间已过了一周。

    请了一周假的津泽出现在206的门口时,Ioan从伏案的姿势转了过来。他皱着眉头,照旧从眼镜上方审视着来人。

    “你来了。”看清来人是津泽,他语气有些丧气。——W大在人事上的博士申请截止日期是上周的周末。Ioan此前几次三番苦口婆心劝说无果,心想津泽多半是拖过去了。“病好了?”

    ——过去的一周,津泽请的是病假。

    “哦!没事了!”——他一反常态的清亮声音,不要说是Ioan,隔壁的Lizzy也被吓了一跳。

    “Ioan,W大博士申请的事,我赶在上周五前已经寄出了。据说是以当地邮戳时间为准,应该没有错过截止日期。”

    他说着,嘴角浮上了爽朗的笑。

    Lizzy从206与208相连的房门中探出了头。

    津泽从她身边经过,在惯常的位子上坐下,撑开了手提电脑。

    “他这是怎么啦?”Lizzy做着鬼脸用口型无声地向Ioan发问。

    Ioan用正常的右手扶了扶眼镜,脸上仍然是震惊的神态。

    他摊开了双“手”,耸了耸肩。

    ⋯⋯

    同一日,西川被Penelope拜托,来到严大夫的诊所。

    “你在简讯里,也不说明到底是什么事⋯⋯”一见到Penelope他便有些不耐烦地开了口。

    “我跟她说不要告诉你的。”听到那个声音,西川一怔。回身,津泽正站在他身后。

    他没有作声,只是禁不住蹙起了眉——他想像不到这时候津泽找他会有什么事。

    “我只是想问,你和Laertes他们还有联系的话,回第十七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西川一愣,目光却忽然落在了津泽腰间的刀柄上。

    “扶灵”,被津泽挂在右侧。

    他的眉心拧得越来越紧,却还是开了口。“哦,一直没什么头绪。他们昨天才从南极那里回来。”

    “你们就没想过借用Dawson那边Maksim的力量吗?”津泽扬了扬眉毛,抱起了双臂。

    那是在他身上在西川看来觉得陌生的姿势和神情。

    但后者的注意力仍更集中在了他话的内容上。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只是利益攸关,度德量力罢了。”津泽抬了抬下巴,“还是说,你们有更好的建议?”

    西川和Penelope,两人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让他们无法认出的人。

    “好了。我先走了。如果那帮傢伙先找到了你们,记得告诉我。”津泽转身,在身侧随便地挥了挥手。

    西川怔怔间,从那个动作里,似乎看到了Eddie的影子。

    “Eddie⋯⋯?不对⋯⋯锦⋯⋯那到底⋯⋯是谁?”

    津泽走后,西川脸上仍旧停留着那惊惧和惶惑,喃喃自语道。

    ****

    下午四点,天色还未晚。

    四下并无一人。

    他停在自家公寓楼下的信箱旁,掏出钥匙打开了挂着自己名字的邮箱。

    里面躺着一封信。看起来是从W大寄来的。

    他笑了笑,取出了那封信。

    回过头时,一个披着褐色长发的男人站在他身边。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就在那里了。一切无声无息。

    男人身上是不合时宜的衣饰——那是一件纯白色的宽大的袍。

    里面的打底和宽大的长裤,也是纯白。

    在长袍的胸前,吊着两条似乎是锁鍊的东西。

    那让津泽想起了Eddie还没有形体时穿着的风衣——在那件衣服胸前,也吊着许多条相似的锁鍊。

    男人原本在微笑,注意到津泽的视线,方才睁开了眯着微笑的双眼。

    ——那是双浅棕色的瞳。

    “我终于以这样的型态见到你了,锦。”

    轻风拂过。

    “门”在两人身侧打开,Maksim与Andrea先后走出,后面跟着的,还有一脸谑笑的Vincent。

    “啊,Dawson。”——津泽微微扬起了嘴角。

    在他身后,另一扇“门”忽地张开。这次到的,则是西川、Laertes和Ryan。

    “锦,让开。”西川已将漆黑的“断义”斜握在身前。——三人敌意的目光越过津泽,落在Dawson一行人身上。

    “哦呀。到得真齐呢。就只差Penelope了。”Dawson的笑意并毫无嘲讽之意,甚至有些温柔。

    “西川,Laertes,Ryan。”背对三人,津泽忽然开了口。

    那与平日无异,却带着不属于他的坚定的声音,让三人同时一怔。

    “如果说,我自愿加入Dawson一众呢——你们,打算怎么做?”

    他微微侧过右脸,那只金色的眸中似乎闪烁着火光。

    右手上咒力游走:他搭上了刀柄的那只手,竟燃起了黑焰。

    众人皆是陡然一惊。

    “我要⋯⋯阻止Xerces毁灭⋯⋯这个世界⋯⋯所有的世界⋯⋯”他一字一顿地说着,抬起了右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上他再熟悉不过的黑焰。“⋯⋯为此,我不在乎借助的,是谁的力量。”

    Dawson早已收起了脸上那一闪即逝的诧异,微笑了起来。

    “懂得审时度势,也是一种习得的智慧呢。锦。”

    Laertes叹了口气,拍了拍西川的右肩,示意他放下武器。

    后者却并没有照做的意思。

    “我们来,不过是因为欠Eddie一个承诺。”Laertes上前一步,开口说道。“你向西川提到的事,我和Ryan已经听说了。——我们,会和你同进退。”

    “Laertes!”Ryan上前低吼道。

    “Ryan,这不是计较前尘往事的时候。”他侧视向好友低声道。转而,继续朝津泽和Dawson一众人说道,“锦说的没错。当下要紧之事,还是Xerces在第十七正在进行的计划。至于第十七之后如何⋯⋯”

    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望着Dawson一人,目光凛然。

    Vincent抱臂,抬起右脚搭在左脚边,一副看戏的情态;

    Maksim拉低了帽檐;

    Andrea则是咧嘴笑了。

    津泽放下了右手。手上的黑焰,登时消失无踪。

    他没再说话。只是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扶灵”在他身侧晃动。

    “锦——!”收起“断义”的西川忽然叫住了他。

    “⋯⋯不对⋯⋯你现在⋯⋯到底是谁?!”

    ——是谁?

    他从不曾如此迷茫,

    却也从不曾如此彻悟。

    在他得到Eddie的记忆之后,他才忽然间明白,为什么他不肯承认他是Edmund。

    那些记忆,明明在他身上,

    他却找不到它的起源,

    它的“魂”。

    “他”的“魂”。

    为什么扮作他的模样?

    ——“我是⋯⋯”

    因为他想要用自己的身体,

    用自己的记忆,

    自己的魂,

    与灵——

    记住那个人。

    作为他,也作为自己。

    ——活下去!

    ——“浅江⋯⋯津泽。”

    【第二卷拂晓:完】

    【卷物语:Ilove(d)you,somuchthatIwant(ed)e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