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比生命更重要的,是情报(1)
骆思恭在太监的引导下,到了乾清宫南书房。
进门之后,看到朱由校坐在案后。王安站在案前稍远的前左侧,王安正对的右侧靠墙面对着王安则放了一张案台,背后坐着一人,这应该是书记员了。皇帝案侧两边,各立有一名带刀侍卫。
骆思恭向前几步,到了离王安的距离差不多跟王安离皇帝案台的距离一样的时候。跪下叩头行礼:
“臣骆思恭,恭请圣安!”
“平身!”
骆思恭站起。束手站好。
朱由校先把奏对要求进行交底,以安骆思恭奏对时的情绪:
“宣骆卿来,主要是二件事情。
其一,就是李如柏家封禁事。
其二,是关于辽东谍报事。
骆卿先说下李如柏事怎么样了?”
骆思恭一听,忍不住招头看了一眼王安。皇帝要问的这二件事,头一件事简直可以说就不是事儿,
锦衣卫干的就是抄家封家的活儿,所以问他骆思恭“封禁”事,就跟问50岁老农“你今天下田了吧?”一样的风淡云清。
而第二个,听起来很大,有要追责的可能在里面。但谍报追责可没什么庭前奏对这种追法的,更是“家法”追责。能让他见皇帝,那就不可能是追责的事儿。
犯糊涂,那就请示领导呗,所以看一眼王安。
王安没什么表情没,也没什么动作,就那么平静地看回来。
骆思薛有点傻眼。
但现在由不得他犹豫,赶紧回道:
“李如柏家,臣已按旨义进行封禁。
李家现在内外隔离,院内2道封锁线分区隔离。最里面李如柏所住小院为最后一道,由负责执行封禁李家的千总亲自负责。”
朱由校刚看到他来回看王安不回话,正准备喝斥他,结果他倒抢了个先。
那就继续交底:
“骆卿,李如柏还没议罪,定罪就更提不上。
朕安排你们锦衣卫看管李家,是有保护李如柏的意味着里面的。
萨尔浒之战他是唯一回来的一支军队,是唯一最了解战场情况的。朕派你看管李家,是让你看管萨尔浒之战敌我双方实力实情的情报的,而不是简单看顾李如柏那条老命的。
骆思恭,你可识得其中利害?!”
骆思恭听到朱由校讲这话。双手一下子握紧,猛地抬头,满脸狰狞,双眼瞪着小皇帝。沉了一瞬,咬着牙,声音提高了8度:
“臣!骆思恭!明白!”
声音震得王安一跳。旁边的带刀持卫刷地把手放在了刀柄上,做出了戒备动作。
案台后的朱由校同样瞪着双眼,盯着骆思恭的眼睛。
一时气氛凝滞。
不怪骆思恭失态,因为小皇帝表述了一个简单的谍报原则:情报最重要,其他都可以放弃,包括自己或他人的生命。
与获得萨尔浒之战失败原因的情报比,李如柏生死根本不重要。他如果是坏人,那就在打碎他的脑袋和牙齿之前,把他身上所有的零件都打碎,以让他说出需要的情报。如果他是好人,那么什么伤害都要给他排除掉,以让他安心说出情报。
至于朝堂追责,那不是搞谍报的人要考虑的事。
小皇帝一句话,就直指谍报工作核心。
骆思恭这么些年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自认从没听到谁跟他讲过这样知心知意的话。身份心态马上转换,立刻将自己转化为谍报人员身份。
凝滞的气氛,最终以骆思恭低头打拱请罪而破开:
“臣,咆哮圣堂,死罪!”。声音也恢复了正常。
朱由校也放松自己。冷冷地回道:
“说李如柏!”
骆思恭就突然有点眼睛湿润的感觉,因为他想起了他那些丢在草原、辽东、朝鲜的老兄弟们。
哽咽了一下,又哽咽了一下。骆思恭停在那里。朱由校也不催。
旁边王安、侍卫只是紧张地看着骆思恭的反应。
骆思恭长吸一口气,憋了下,然后随着长长的一口气呼出,那个锦衣卫都指挥史慢慢回归,脸则慢慢变得更象王安原来那个木板脸一样的板起来。然后平静地回道:
“李如柏不太正常,买路银给得少了。这只有二种可能,一是他有强大靠山足以让他有信心在短期内拉他上岸;二是他已存速死之心,短期内就可以顺利了结百事,摆脱锦衣卫,所以封禁事对于他,并不怎么重要。
臣判断是第二种。“
听到骆思恭这个话,朱由校“嗯”了一声。
思索了下,然后转头对王安道:
“大伴,朕跟骆思恭奏对结束以后,你跟骆思恭一同去见李如柏。就带一句话给他,‘我要他68岁的实话,保他家人无恙’。”
李如柏“以死明志”虽然可以保下家人,但预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跟皇帝承诺相比。朝堂的事,皇帝真要有心做,现在就算把他下狱,关几年不管不问,然后风波过了,给他平反,然后再顺带给他家人一堆的荣誉待遇,都是有可能的。所以朱由校相信给出这个承诺足够了。
王安点头。
骆思恭则是又深吸一口气。威逼利诱威逼利诱,威逼在前利诱在后,小皇帝一句话把威逼利诱都放在里面了不说,还有很多的余味。
有点儿小厉害啊。
朱由校说完,回过头来对骆思恭道:
“李如柏事,就先这样。
骆卿说说辽东谍报事项。按骆卿在朝鲜对敌情报,火烧大军粮草营,密报传信等的表现,辽东谍报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啊。”
骆思恭跪下叩头,然后跪在地上抬起头,沉声回到:
“朝鲜情报格局和辽东情报格局不同,朝廷在谍报上用力上也有不同。
朝鲜与日本隔海相望,陆地之属数千年以降,少有争议。故朝鲜鲜有人认同日本。锦衣卫入朝鲜开展谍报,朝鲜官方民间广为支持,做事无往而不利。
辽东情报格局则完全不同。
努尔哈赤部本就李成梁部曲。高淮乱辽之后,辽东军民十之四五逃亡归附建州女真。其中就包括我锦衣卫部分人员。
而女真各部,海西、建州、野人十几个部落,各具方言又分布广大。各部历来就相亲相杀,犬牙交错,情报状态瞬息万变,今天二部落还在刀兵相向,明天就相互联姻成了亲戚。这使我锦衣卫工作极难开展。
到了女真部地盘,我们就是外人,处处落人眼时时被人跟。懂女真语又熟悉辽东局势的锦衣卫本就不多,又有部分叛逃,而后反过来盯着我们。锦衣卫渗透极为艰难。
同时谍报工作方向也难把控。
十几个部很难抓重点。而我明廷在辽东政策不定,开始是以海西女真的哈达部、叶赫部为重点,这几年建州部快速崛起,谍报布局想快速地转向建州,需要时间布局。”
骆思恭说到“高淮乱辽”、“明廷政策不定”,王安都不由看了朱由校一眼。这些话都可以算进“大不敬之语”,全看皇帝怎么定性。
皇帝生气直接办了骆思恭,都不是没有可能。
骆思恭反倒没有一点儿心理包袱。你小皇帝敢摆出谍报谱儿,按谍报的规矩问事,那你自己就得遵守谍报的规矩。你就只能认我骆思薛是谍报人员,接受我按谍报思绪来汇报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