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了几日之后，丁老七终于传话说火月王要见秦川。

    秦川早就等着这一天，一大早就拉着陈为安去火月大殿。

    走出小跨院的一小步，对他来说是一大步，至少是在这个新世界中的一大步。

    跨过院门，穿过一小段幽静的青竹林，才到火月王府的主道之上。

    主道相当不平坦。

    火月王府是依山而建，往火月大殿的方向，要拾阶而上，走上六百九十一个台阶，才能到达气势恢宏的大殿。

    路上偶有仆人匆匆忙忙来回的身影，见到秦川，也会躬身后退两步，让他们先过。

    秦川还是习惯性地点头示意，这是他以前的习惯。

    路上遇到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的亲姑姑长郡主秦如雨。

    “姑姑好。”秦川微微欠了欠身子，一旁的陈为安几乎是九十度躬身，稀疏的头发都垂到了下巴旁。

    秦如雨小扇掩着半张脸，不无生气道：“陈为安，你这个老师可是不合格呀，至少要将请安的规矩教给我这侄儿吧！好在今儿是碰到了我，如果是见到了青阳公主，岂不是把秦家的面子丢尽了。”

    这话明着是说陈为安，实实在在是敲打秦川。

    陈为安急忙将身子压得更低，道：“郡主教训得是，在下考虑不周，定当尽心教他改正。”

    秦川在一旁心里直嘀咕，不就是见个面嘛，那至于这么复杂。

    不过他明白不能再惹这个亲姑姑，所以也就没有说话。

    “我院里的老妈子可是在你们那里淹死了，谁知是不是真的意外？回来就带来霉运，也不知后面还会怎么样。我看呐，王府的天要变呐。”

    不等秦川搭话，秦如雨带着一丛丫鬟转身离去。

    “请安还有什么规矩？还要磕头不成？”

    “怪我疏忽，如今的神州已不是之前的神州。什么贵贱相等，贫富相均，都成了笑话。”陈为安小声说道，“就算是请安，也有一些规矩，见到不同的人，躬身的角度都有一定要求。此前咱们漂泊在大海之上，无甚用处，如今到了大陆之上，规矩多如牛毛。”

    两个人继续往上走，陈为安顺便将一些礼仪规矩教给了他。

    秦川倒是不意外，听了陈为安的解说，似乎与历史上各朝代的规矩差不多。好在现在的身份是王侯将相家的世孙，别人给自己行礼会多些。

    秦川更好奇那位嫁到火月王府的青阳公主，陈为安也一一说了。

    鸿蒙大帝鉴于秦家的功绩，将满心疼爱的三女儿青阳公主嫁给了秦白霜。

    只是这个公主心中不满，来到秦家之后，几乎没有参与过任何事情。特别是生完秦柳儿之后，更是每日素衣裹身，吃素念经。

    秦家也没有办法，只好由她去了。

    这和小环说的不一样。

    小环说青阳公主与人私通，才被王府软禁在清心苑思过。

    秦川想及秦白霜头顶一片绿，他还整天乐呵呵的，心胸不是一般宽广呀。不过王府软禁公主，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小环的话，只能信一小半。

    火月大殿，富丽堂皇，在大殿内就可以遥望整个西凉城。

    秦川进来，按照规矩行了礼，看了一眼斜靠在飞榻之上的秦穹，发觉这个老人面色暗沉，似乎刚刚生过气。

    大殿上除了两个丫鬟，倒也没有什么人在。

    陈为安关切问道：“王爷，看您气色，是不是头疼的旧疾又犯了？要多保重身体啊。”

    秦穹不耐烦地拍拍脑袋，叹了一口气道：“知我者还是为安你呀。这毛病根深蒂固，不知找了多少名医，一直难以治好，夜夜辗转难眠啊。”

    秦川在一旁听了，心道要是有头疼药，岂不是正好缓和跟老爷子的关系。

    火月疆域之大，定有不少名医。名医都搞不定的事情，那一定是没找到有效的药方。

    秦川心中一喜。

    他的商业版图之中，制药公司是其中一个版块，因此他对中西药颇有研究。虽然现在没什么加工技术，但用偏方试试，也不说定管用，便躬身行礼道：“我曾经听来一个偏方，专治头痛……”

    秦穹看了看秦川，心里自然不相信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比得过那些名医们，立即打断他的话，道：“火月地大物博，名医更是不可胜数，怎能听信偏方！”

    陈为安拉了拉秦川的衣衫，示意他不要多事，万一整出点岔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秦川发现此时还不是缓和关系的时机，便不再做声。

    秦穹微微笑道：“你有孝心，本王倒是欣慰。现在你要做的，是多学一些经文，认一认字，过两年去天都应试，别给秦家丢了脸。”

    转而跟陈为安说道：“你学识不多，成天就是打打杀杀，教不了他这个。让吕幽明带他见见顾之堂，多学学经文，多写写字。”

    秦川没有说话，也没有必要说话，老爷子这架势还是高高在上，不说话也好。

    他跟着陈为安出了大殿，殿下已经有一个看似四十多岁的威猛大汉在等着他们。

    “吕幽明！”

    陈为安当先喊了一句，“脱掉盔甲，差点没认出来你。当总管啦？牛啊！”

    总管吕幽明身形高大，皮肤黝黑，脸上还有一道刀疤，他也不客气，喝道：“没想到陈小将都开始脱发掉毛了，哎呀，岁月不饶人啊！”

    秦川走上前，微微躬身行礼。

    吕幽明立即止住他，道：“跟我还行什么礼，以后叫我吕叔就成，有事说话。走，走，咱们去见见那个顾之堂老头。”

    三人又下了六百余台阶，穿过层层院落，到了东面一处幽静的院子。

    竹林掩映之下，露出一块白墙，上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字：陋室。

    秦川不认识顾之堂，听秦柳儿说过，此人是神州有名的大文豪，拜在火月王府，只为写《火月志》，记录火月疆域中的逸闻趣事、英雄豪客。

    从“陋室”两个字中，能看出此人应该比较谦虚。

    吕幽明敲了几次门，也无人应答，无奈笑道：“顾老头历来随性，说不定还在睡觉。”

    “文人豪客都有点臭脾气，我们等等便是。”

    秦川就坐在一处石凳上，顺手把玩垂下来的竹叶。

    从日出到日落，吕幽明等得不耐烦，也先离去。

    秦川和陈为安在外面等了一个白天，好在是春天，还能忍得住。总算在日暮十分，陋室的门吱呀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小老头，弓腰驼背，走路慢慢悠悠。

    他看到坐在院中的秦川和陈为安，皱了皱眉头，问道：“何人？何事？”

    秦川当先躬身拱手拜道：“火月王秦穹世孙秦川，特来拜访顾先生。”

    顾之堂摸了摸稀疏的白胡子，上下打量了几眼，哈哈一笑：“你就是大火中躲入熊腹逃生，马车中杀人的世孙秦川呐，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老学究有臭脾气，都吃夸赞！

    秦川拱手道：“早闻顾先生大名，曾经在海岛上捡到过一个漂浮的瓷罐，里面装着许愿的纸条，打开一看，竟然是希望成为像顾之堂顾先生您这样的文豪。”

    “还有这等事儿？”顾之堂本是不屑的脸上，笑出了花儿。

    拍马屁管用！

    陈为安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事儿他没听说过啊。

    “还有一件事儿，也让我对您更加敬佩。听说土番大梁城的文人，因为争相传抄您的文章，一时间宣纸的价格涨了好几倍，还不一定能买到。”

    “哎呀，梁城纸贵，梁城纸贵，怪我，怪我。”顾之堂笑得浑身都颤抖起来，“说吧，找我什么事儿，就冲那漂流的瓷罐，咱们算是结了缘。”

    陈为安嘴里的稻草又掉了……臭脾气的顾之堂，竟然被秦川哄得开心要死。

    秦川立即躬身道：“拜您为师。”

    顾之堂点点头：“老夫从来不收学生，哪怕是火月王开口，老夫也不用给他面子。不过咱们投缘，就收你为第一个学生，也是最后一个学生！”

    不过他又很快补充：“教你什么，必须学什么，而且必须学会！不可问原因，也不可向外泄露所学内容。如果有半点内容泄露了出去，老夫可任意处置你，包括杀了你。”

    秦川以为是什么苛刻的条件，再次躬身道：“学生明白，多谢师傅教诲，如有半点所学外泄，任凭先生处置，包括杀了我。”

    “还不至于到杀人的地步吧？”陈为安插话道，“不是就学写文章？还能有什么秘密可言。”

    顾之堂脸色一青：“如果他学的东西给你看了，我连你也会一块杀。”

    秦川没想到一个大文豪杀气这么重，看来所教授的一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东西。

    陈为安低声道：“这老头弃武从文，说杀人，还不是开玩笑，你以后悠着点。”

    顾之堂没有再理会两个人，慢慢走到白墙那里，看着“陋室”两字发呆，嘴里默默念叨：“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呀。”

    秦川与陈为安，也走过去，站在顾之堂旁边，看着白墙，也是一言不发。

    “你们可看出了名堂？”顾之堂扭头问道。

    “是一堵好墙，是两个好字，只是缺了一点什么。”秦川不容置疑地回答道。还未等顾之堂开口，又接着说道：“只是缺了对陋室的注解。”

    “应当如何注解？”顾之堂摇头道，“老夫想了很多天，实在不知写些什么好。给天都的聆心茶馆写信，回复的注解都不甚满意。”

    “我可以试试。”秦川拍着胸脯道，“您满意了，也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顾之堂脸上出现了文人特有的鄙夷之色，心道这个小少爷真是好大的口气。

    聆心茶馆不知聚集天下多少文人骚客，不曾有满意的回复，谅一个毛头孩子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你若是能让老夫满意，老夫的这条命都可以给你。”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秦川信口掂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可淡泊以明志，调素琴阅经；可宁静以致远，无案牍劳形，虽是陋室，何陋之有？”

    顾之堂瞠目结舌，转而拍手叫好，连连说没想到，没想到。

    陈为安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里的稻草再次飘落，心中惊讶至极：“这……是以前的小主人吗？”

    秦川微微笑道：“顾先生的这条命，就先留在我这里，等用到了再说。”

    顾之堂一直回味秦川对陋室的注解，脱口而出道：“这命值得几钱，随你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