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宏给叶欢打电话的时候，叶欢正陪着尹科长喝酒。

    许总做出让叶欢代理CS市场的重大决策后，难得大方一次，把他那开了十年的老丰田车交给叶欢，让叶欢开着去了长沙。随后几天，叶欢便去看门面，找仓库，开账户，办理工商、税务登记，忙的像陀螺一样。这边仓库水电还没通呢，许总那边一车石材就已经发了过来。

    叶欢一看这样不成，自己一个人顾得了内顾不了外，就算把自己累死，也把这店撑不起来。他有心想请罗宏、易晓宇来帮他，但罗宏现在有了正经工作，小易也走上了骨科医生这条康庄大道，他委实不愿再把他们拉下水。可从社会上请人，他委实也不放心。这天他正和几个战友在QQ上聊天，有战友就说起朱大伟来，原来这小子在外面混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事，现在正闲散在家。

    叶欢一拍大腿，怎么把他给忘了？

    一个电话打过去，朱大伟第二天就来了，比在军营时又胖了一圈，看来是真闲。别看朱大伟军事动作学得慢，在社会上混的经验却很丰富，他到了长沙着实给叶欢帮了大忙。很快营业执照就办了下来，店面也装修完成，他俩就选了个黄道吉日，放了两挂浏阳花炮，正式开业。

    叶欢的铺面虽是在市场的角落，但他代理的红大理石在市面上比较少见，加上他从许总的矿场直接拿货，成本低，对外的报价也低，开业不久，就有不少客户上门询价，不到一周，生意就开了张，还是几十块板子的大单。

    叶欢和朱大伟喜出望外，搂起袖子亲自帮客户装车。货发出去，几万块钱到手。

    这可是一笔巨款啊，虽然扣掉成本、库管等费用后也只赚了几千元，但拿到货款后，两人还是像孩子一样蹦着跳着。他们找了个馆子猛搓了一顿，又跑去洗浴城好好洗了一次澡，整个人都精神抖擞起来。

    叶欢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刚开业这段时间他和朱大伟省吃俭用，住的是只有光床板的出租房，吃的是最便宜的盒饭，虽然朱大伟乐呵呵跟着他跑出跑进毫无怨言，但叶欢却总担心，如果这事儿又不成，岂不是又坑了一个兄弟？

    第一单业务顺利做成，还赚到了钱，这让叶欢心里有了底。不管再怎么着，两个人糊口没问题了。

    生意开了张，慢慢就热火起来。人气这个东西很奇怪，要么就冷冷清清一天到晚没人光顾，热闹起来那顾客一波接一波，赶集似的一涌而来，很快第一批石材便销售一空。叶欢忙给许总打电话，请许总再发两批货过来。

    听说生意赚了钱，电话里许总也大度许多，不仅主动提出要给叶欢和朱大伟加工资，那辆旧丰田也作顺水人情送给他们用，只不过股份的事情却压根儿不提了。叶欢也不太在意，他觉得自己就是替许总打工的，有没有股份，他都一样得做这些事儿，再说没有许总，哪有他的今天啊。

    生意红火，叶欢便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可他哪知道，这市场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险恶。虽说许总的几个老乡也在这个市场做生意，但生意场上无兄弟，平时吃吃喝喝没问题，谈到生意就另当别论，遇到大的生意，甚至明里暗里踩一脚。叶欢的生意红火，自然引得这些人的眼热。

    这天，叶欢正在店里招呼着客人，朱大伟突然打来电话，说仓库里的货被人砸了。

    叶欢大吃一惊，撒腿就朝仓库奔。

    他们的和市场里其他商户一样，租的门面只是摆放一些样品，大部分货都存放在租用的仓库里。这个仓库位于市场西南角，其实就是一间大堆场，在地上用白线划出一块区域，也不用标记号，就算是指定给某个商户的库房了。由于整个市场都是做板材生意的，虽然东西有贵有贱，但共同特点就是经不起一点磕碰，外表一点点损伤，有一点破相，整张板子就报废了。所以堆场虽然没有隔间、也没有专人看管，但大家约定俗成和别家堆场保持1米左右的间距，防止不必要的磕磕碰碰。

    叶欢到时，朱大伟正蹲在地上检查一块石板。那桌面大小的石板看上去挺正常不过，可朱大伟将板子竖起来时，却从中折成了两段。叶欢凑上去，也拿起一块，只见板子当中有一条肉眼几乎不可见的裂纹，虽然细小，却贯穿了整块板子。他又打开一块、再一块，一摸一样，越到最里面，裂纹越明显。显然，是有人用锤子砸的。

    板材的特性就是硬度高而韧度极低，这种裂纹，是无法修复的，由于大理石板自重很大，平放着时看不出来，但只要拿起来，大理石板的自重就会使板材从中断裂。

    这一批货全部报废了。

    朱大伟提议，可以在裂纹中滴胶水，这样可以暂时应付过去。反正只要装上墙，根本看不出来。

    叶欢摇摇头。初来乍到，诚信是第一位的，如果让人知道他们弄虚作假，也就别想在市场上再混下去了。而且这种行径一看就是有人蓄意破坏，那朱大伟提出的修复方法他们肯定心知肚明，即使客户看不出来，他们也一定会想法子拆穿，到那时，他们只会更加难堪。

    叶欢打电话向许总报告了这个情况，许总听后也觉得很是不解，毕竟打开门做生意，求的就是个和气生财，不太可能一上来就采用这么恶劣的手段。许总旁敲侧击问了几个老乡后，这才知道了原委。

    原来事情还是出在叶欢身上，他生怕价格报高了没有顾客上门，就只是在进价的基础上加个10%就对外卖。结果销路虽然打开了，却触了众怒，市场的人都以为他打算搞低价竞争垄断市场呢，这才给他了一点教训。

    第二天，叶欢买了几条芙蓉王，带着朱大伟挨个店铺给大家拜码头、敬烟、送红包。5元、10元的不多，生意人就图个好彩头。每到一家，叶欢总是抱拳说，“兄弟初来乍到，有些道上的规矩，我刚来不懂，各位多批评多指教。我和大伟都是退伍军人，小本生意，不指望发财，只图养家糊口。大家给个方便，有不当的地方，把我当你晚辈，直接告诉我，我们立马改。”

    叶欢一边夹起尾巴小心做人，另一边，他也顺理成章把报价给提了起来。能多赚钱谁不干？毕竟谁也不会和钱有仇。只是在遇到那些可能的大客户时，叶欢才鬼鬼祟祟把人拉到店内一角，特务一样悄声说：量大优惠，长期合作价格更优。

    可还没等他量大优惠嘚瑟两天，市面上的红大理石就肉眼可见多了起来，报价也一个一个低，价格战开打了起来。原来市场做生意的人都是跟风，如果某商品问的人多，价格高、能赚钱，很快大家都会去进货，要不了多久全市场都会是这东西。市场上的同类商品多了，供过于求，价格自然开始跳水，直到大家都无利可图，谁也不愿做这生意为止。

    其他生意人可以什么热乎卖什么，叶欢却只能硬着头皮卖这一样东西。眼瞅着利润空间越来越薄，叶欢的店连着几天没有开张，便又开始着急上火起来。

    这天一个装修包工头陈小耳来他店里询价，叶欢闲来无事，便和陈小耳攀谈起来。聊的投机，他干脆把朱大伟也叫上，三个人晚上在旁边大排档搓了一顿。陈小耳娓娓道来，叶欢和朱大伟这才摸到一点门路。

    原来，这段时间国家城镇化建设进入快速发展期，长沙也不例外，一口气批了许多房地产、园区项目。这些基建涉及到国家配套资金，所以各业主方、建设方挖空心思把造价朝上抬。石材价格高，装修上档次，原来设计是清水墙面的，现在纷纷改换成了大理石墙面，所以这段时间石材市场的生意才这么火，大家一窝蜂都进了好多板材，都是冲着工程去的。

    陈小耳告诉叶欢，做建材生意要想赚大钱，非得和工程方搞好关系不可。但建材市场又是典型的买方市场，业主方不仅可以决定用那支工程队，还可以绕过工程方直接指定采购那种建材，所以业主方也是要去搞定的。

    叶欢一听头都大了，自己初来乍到，市场上又那么多的工程项目，到哪儿去搞定关系去。他又灌了陈小耳三杯酒，才从陈小耳那里套出更深的话。原来不论是业主方还是工程队，只要是盖商品房、工程建设，都需要审批，都归市建设局管。这建设局是大衙门，像叶欢这种小打小闹的根本就进不了门。但建筑外墙设计、建筑材料以及市政工程的外墙装修业务，都是通过建材行业管理办公室对外招标的，这个办公室虽说也是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但至少衙门台阶低一级，说不定能有机会搭上话。

    这个消息对叶欢来说至关重要，他得知陈小耳的老板正准备请建管办的尹科长吃饭，就跟陈小耳商量，请他借机引荐一下。

    这天晚上，陈小耳与尹科长等人正喝到推杯换盏酒至正酣，叶欢装作正在另一桌吃饭，偶然相遇，便过来这一桌敬酒。陈小耳假意向其介绍尹科长，并把叶欢大大吹捧了一番。叶欢趁着酒劲坐了下来，和大家混了一个脸熟，顺理成章的请众人吃完饭去洗脚。说起来是洗脚，其实当然有其他活动，大家心领神会。叶欢在岑县没少安排这种事，自然把尹科长安排得舒舒服服。

    临走，尹科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起，自家准备装个房子让叶欢给他出出主意，看装修什么风格好，还把一张纸条递给叶欢，说这是他家地址。

    叶欢一听就知道这里面有猫腻，但也不得不一口应承下来。他不知深浅，先向陈小耳求教，陈小耳告诉他，说尹科长手上不知道弄了多少套房子，全是让他们给免费装修的。这就叫投名状，就用这种方式看你上不上心，做事上不上路。

    叶欢听了直咂舌，真的是城里套路深。但是咂舌归咂舌，工作还得做，这装修可不比卖石材，处处是门道，处处得花钱。好在陈小耳这块儿人头比较熟，叶欢只好请陈小耳帮人帮到底，替他找一个装修队，张罗着给尹科长装一个样板间出来。

    因为店里还有生意，叶欢只好安排朱大伟去监督装修进度，千叮咛万嘱咐，让朱大伟一定小意奉承，千万把尹科长伺候满意。

    这边小媳妇般小心翼翼做着事儿，那边尹科长却连招呼都没打，就跑到现场直接指挥施工去了。他发现装修队没有按照他的方案把墙打通，就大发雷霆。朱大伟忙跟他解释，说这个墙是承重墙，装修工人谁也不敢砸。尹科长却把他骂一顿，说承重不承重，都是他说了算，说完一个电话就打给叶欢。

    叶欢一听就明白了，他马上道歉，告诉朱大伟，尹科长就是上帝，哪怕尹科长让你把房子拆了，你也马上拆。

    就这样紧赶慢赶，总算把活赶了出来。叶欢忙带着房门钥匙去找尹科长，双手把钥匙递给尹科长。叶欢本以为尹科长会跟他客气两句，谁知尹科长只是点点头，把钥匙朝抽屉里一扔，看也不看叶欢一眼，起身就准备离开。

    叶欢心想不是事，自己十几万的工程款砸进去，连个屁都没有？他硬着头皮提了一句，“尹科长，您要觉得我们做得还行，我们也想给您多做点事，项目啥的……”

    尹科长看了他一眼，说：“你们资质什么都不齐，等办齐了走招标程序，我会考虑的。我还有个会，不好意思啊。”

    叶欢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吃了个暗亏，他点头离开。

    晚上，叶欢悄悄跟着尹科长下班，看着尹科长的车去了金碧大酒楼，看着他进了魅惑会所，又跟着尹科长的车一直到小区，尹科长哼着小曲正准备上楼，叶欢轻轻叫住了他。

    “干什么！”尹科长好半天才认出是他，顿时一脸不耐烦。

    “尹科长，我来没别的意思，给您办了张卡，请笑纳。”叶欢把早已准备好的卡递给尹科长，“我就是您手里的兵，你指哪儿我打哪儿，我知道您比较忙，你又啥事就交给我去办，我这生意做好了，一定忘不了尹科长您的盛情。”

    “跟你说了你们资质不全，不好办。你们资质齐了再找我。”

    “尹哥，资质不全我可以挂靠嘛，只要你给个话，我保证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您放心，其他我啥也不知道。”叶欢意味深长提了一句。

    尹科长瞅了他一眼，点点头。“你这人有意思，”他从叶欢手中把卡拿了过去，“明天等我电话。”

    第二天，几个人来到叶欢的店里，点名要见叶欢。叶欢不知是什么情况，连忙出来迎接。

    “尹科长让我们到你这儿进点货，你店里有这些东西吗？”

    “有，有……”叶欢看都不看就答应下来。“……来，先抽根烟。大伟，给哥几个倒茶，我去备货，一站都给您配齐喽。”

    叶欢明白，这条线算是搭上了。

    这边生意终于走上正轨，叶欢总算可以缓一口气。他这才腾出功夫去找戴薇。说起来他到长沙已经有段时间了，却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硬是抽不出一天时间去见近在咫尺的戴薇，戴薇在电话里不知跟他发了多少次牢骚。

    远远看着正和同学们依依惜别、相拥而泣的戴薇，他才猛然意识到，今天是戴薇毕业的日子，他和戴薇已经交往了四年。四年间，两人虽聚少离多，偶尔也会争得脸红脖子粗，但两人的感情却历久弥新，日趋深厚。叶欢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贯玩世不恭处处拈花惹草的他，自打遇到戴薇后，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叶欢帮戴薇把生活用品朝车上搬，寝室里的女生见状，就和戴薇开起了玩笑。“嗨，还骗我们说要回老家住，回哪个家嘛……”

    “小薇薇，吃相好看一点，睡觉不要磨牙，别把男朋友吓跑了……”

    戴薇娇红着脸，和众人追打着，叶欢乐呵呵却也不说啥。等到戴薇上了车，叶欢就有意问：“小薇，你从学校搬出来，回哪个家？”

    小薇没好气瞪他一眼，“当然回自己家，你那儿有地方住吗？”

    “呵呵，我正想给你说呢。我这边的店算是开起来了，我先租个房子。我就想问问，你是想自己住呢？还是……”

    小薇故意说：“你住你自己的，问我干什么？”

    “那当然要问你，你要跟我一起住呢，我就找个大房子。”

    “那我要是不呢？”

    “那我就买一张大床就好了。”

    “你这个坏家伙，坏透了……”戴薇嘴上笑骂。

    “嘿嘿，那我就当你同意了。这样，我人人生地不熟，你觉得哪儿好，我听你的。”

    戴薇娇羞点头。

    “我那个店在马王堆旁边，要不就在那附近找找？”

    “不行不行，马王堆那里挖出过女尸，可吓人了。”

    “这你都信，中国上下五千年，那块地方不埋个十个八个人的。”

    “不干，是你说全听我的。”

    “这……好吧好吧。”叶欢一副吃瘪的样子。

    “哼，我都没有跟我爸妈说，就便宜你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戴薇嗔道。

    两人一番周折，终于在天心区找到一处合意的房子，三室一厅，在一楼，还带一个小院子。

    当场办完手续，戴薇不解地问：“为什么咱们非要租那么大的房子，我们两个人住，租个小房子不就好了？”

    叶欢搔头：“开公司，我一个人搞不定，肯定要请人帮忙……”

    “啊，还有别人一起住啊？”戴薇一听就不乐意了。“不要，上大学几年我都没有独立空间，好不容易跟你一起，我不要别人来住。我反正要找工作，要不我来给你打工好了。”

    叶欢直摆手：“那些活儿连大老爷们都不一定搞定，你就算了吧，再把你碰破点皮，我心疼死。你也别找工作了，我养你。”

    戴薇暗笑，嘴上却还是强硬，“不要，那让他们租别的地方。”

    “小薇，如果再租一间房，又得多出几千块的开销。我这第一次做生意，还不知道能赚多少钱，开头得省着点。”

    小薇嘟着嘴，还是闷闷不乐。

    “我答应你，等今年生意做起来了，一定让他们搬出去。”

    “说好了，今年就让他们搬走。”小薇知道叶欢也是无奈之举，勉强答应。

    “那当然，我就知道小薇最通情达理了。”

    “哼，油嘴滑舌。”

    “其实就算这样，我们以后还是得买个三室的大房子。”

    “为什么？”

    “你想啊，到时候我俩住一间，还有两个小孩，各住一间，不就得三间嘛。”

    戴薇粉拳乱打，却按捺不住的甜美。“你想得美，谁要跟你生小孩。”

    第二天叶欢去张罗市场的事，晚上回到家就傻了眼：

    卧室墙面变成了粉色，被子变成了粉色，床上还放了不知多少只大大小小粉色的小布熊。这——妥妥一个女生房间，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觉得别扭。

    不过他见戴薇一脸兴奋，只好点头称好。他正准备换鞋进屋，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旧拖鞋。

    “小薇，我那双拖鞋呢？”

    “扔了。”小薇头也不回整理着衣柜。

    “啊，为什么？”

    “都破成那样你还穿？给你买新的了，在旁边，蓝色有小熊那个。”

    叶欢看着地上那双卡哇伊的拖鞋，不知说什么好。他干脆光着脚走进房间，在衣柜里翻找着，“我那件作训背心呢？”

    “扔了。”

    “怎么也扔了？”叶欢有些恼火，那件背心跟着他没有五年也有八年了，都穿出感情来了。

    “现在是我们两个人开始新生活，当然都要换新的咯。”小薇一副无辜的样子。

    叶欢见状心觉不妙，“你还扔了什么？”

    “还有你的毛巾、牙刷、内衣裤、脸盆……什么的，不过我都帮你买新的了。”

    叶欢气结，“喂，以后扔我的东西跟我说一声。”

    “哦。”小薇的表情就像被老师抓到在上课时看小说，知错但是必犯。

    叶欢不知是自己太过小气，还是戴薇太过娇情，他不好说什么，索性把衣服脱下，光着身子进了浴室。他正洗着，小薇竟也钻了进来，无骨蛇一样贴在他身上，于是叶欢所有的不满瞬间全部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