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叶欢和罗宏终于回到了岑县。见易晓宇在刀头厂门口等着他们，叶欢有些纳闷，问：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应该去外协厂吗？”

    易晓宇摇摇头，还未说话，许总板着脸出来，把叶欢叫到一边，不知又要交待些什么任务。

    “怎么回事？”罗宏忍不住问易晓宇。

    “唉，他老婆太狠了，硬是请他爸连夜坐飞机赶过来，宁可让老爷子加班都不把配料表拿出来。”

    “怪不得许总不高兴。”

    “哎，你们怎么样？这车怎么搞成这样了？”

    “别提了，差点没命回来，不过好在把金刚砂弄回来了。”

    罗宏正要细诉其中艰辛，库管员就把罗宏叫了过去：“哎，这些金刚砂不够。”

    罗宏一愣，“怎么不够，十袋，没问题啊。”

    “什么没问题，少了一半。”

    罗宏忙把发货单拿出来，上面清清楚楚写着100kg/袋，一共10袋，共1000kg。没错啊，罗宏把单子拿给她看，她看也不看就把罗宏带到大门前。那十袋金刚砂已经从车上卸下，整整齐齐码成两摞。

    “你自己看。”她指着包装袋上面的标记。

    罗宏侧身仔细一看，目瞪口呆。

    50kg/袋！

    怎么会这样？犹如一通冰水从头脚下，罗宏从头凉到底。

    10袋，只有500公斤，整整少了一半……天啊，那三千套刀头？罗宏不敢想下去。

    许总带着叶欢走过来，两人都是一脸阴沉。

    也许是因为叶欢在一旁的缘故，许总强忍着愠怒：“河南那边打电话过来了，说是仓库发货的时候搞错了，把50公斤的当做100公斤的发了货。欢总说是你点的货，你难道就没看标识吗？50公斤比100公斤少了一半，你难道就拎不出来吗？你还是学财务的，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你怎么学的？”

    罗宏愧不可当，眼前一片发黑。当时只顾着按发货单点数量，谁知道会发生发货包装不同这样的错误。发货时又是工人装的车，罗宏也没有仔细检查。可不管怎样，都无法掩盖由于他的失误，导致订单最后无法完成的后果。现在就算再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叶欢冒死运回的原料，易晓宇等人日以继夜的加班，这些都被他一个不经意的疏忽全部付诸东流。罗宏痛苦不堪，眼泪刺痛眼睛，只是强忍着站在原地。

    “你明天可以不用来了。”许总厉声道。

    “许总，这个责任不在他。”叶欢立刻站出来，试图解释。

    “那又怎么样？现在只有三天时间，到哪儿去弄那么多金刚砂？”

    “许总，我也不干了。”易晓宇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身后。

    罗宏摆摆手，手如有千斤重，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不，都怪我。我走。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妈的，要走一起走，老子也不干了。”叶欢愤愤不平。“许哥，对不住了。”

    许总没料到他的一句话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他连忙收起怒容，堆起一脸笑，说：“哎呀，我嘴瓢，随口说说。大家都消消火，这件事暂时放放。这样吧，大家辛苦了好几天，晚上我请大家喝酒，给大家洗尘。哎呀，这车怎么成这样了？你们出车祸了？”

    没有人理会他。

    晚上，在小餐馆。

    “我他妈真没用。”罗宏坐在餐桌的一角，抽着闷烟。

    “这也不能全怪你……”易晓宇劝说着。

    “唉，还害得欢哥开了整整三天的车，还差点出车祸……”罗宏越想越懊悔，索性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叶欢不知和许总说了些什么，强提着笑容从外面走进来，一边搓着手一边说:

    “行了，咱们都不用走了，许总说等会儿会来跟大家敬杯酒赔个不是。”

    罗宏摇摇头：“人家说的对，一个学财务的，连数字都搞不清楚，学的是什么玩意儿？再说，我留下来做什么？我既不会你的功夫，也不会小易的钳工，难道我待在这儿要饭吗？”

    叶欢瞪了他一眼，“你说话咋这么难听，谁他妈还没犯过错，以后注意不就行了。”

    易晓宇却在一旁闷闷说：“我，也还是要回去的。”

    叶欢急了：“怎么的？跟你有啥关系，你他妈还嫌事小是不是？”

    “我……唉，就算不是罗宏这个事，我也是要回去的。”

    “你回去干嘛？你不都下岗了吗？咋了，娜娜回去了？”叶欢第一反应就是娜娜。

    “没有。”易晓宇神色苦恼。

    “小易，我知道你为我抱不平，你别担心，我没事。”罗宏打定主意回去，情绪也平缓下来。相比较之下，他更担心因为自己的事影响易晓宇和叶欢。“娜娜怎么了？她也出去了吗？”

    “她去了省城的分厂。”叶欢代为回答。

    “那不挺好的嘛。”

    易晓宇却摇头。“没有，她没去。”

    “啥？你不跟我说她去了嘛。”叶欢也觉得奇怪。

    “唉，”易晓宇罕见找罗宏拿了根烟，抽了一口，呛得直咳嗽。“我问了分厂的同学，说娜娜嫌分的工种差，工资低，没报道就走了。”

    叶欢点点头，似乎挺理解。“那她没去分厂也没回厂，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她留的电话我从来都打不通，她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去她家问下，她爸妈肯定知道。”罗宏说。

    易晓宇却把头低下去。“她爸妈……唉!算了。”

    叶欢问：“可我还是搞不明白，你也不知道娜娜在哪儿，厂子也不行了，你急着回去干什么？”

    易晓宇这才红着脸说：“我好像祸害了一个女的。”

    叶欢一口水差点呛道。“谁？你？要说哪个女的把你祸害了我信，你祸害别人？你他妈想走也找个好点的理由。”

    “那天我可能喝多了，结果……”

    易晓宇痛心疾首的样子让欢哥好笑，“然后就睡了啥，就这点鸟事你就要走？”

    “我觉得挺对不起别个。”易晓宇特实诚地说。

    “到底是谁呀？”

    “我邻居家的女儿。”

    “年纪小？”欢哥好像明白了什么。

    “比我大。”

    叶欢气急反笑，“我还以为是个小姑娘，怕人家大人拿刀片子削你。比你都大，那你怕啥？”

    “也不是怕啥，就是觉得要给别人一个交代。”

    “有了？”叶欢好像又明白了。

    “应该没有……我不知道，因为没过几天我就过来这里了。”

    “那姑娘闹到你家里了？”叶欢连续猜错，语气也不那么坚定了。

    易晓宇还是摇头，“她啥也没说，后来就去广州打工了。”

    叶欢搔搔头，“你的意思是，人家压根儿没找你麻烦，你还要巴巴地去找她？”

    易晓宇点点头。

    “你疯了，就跟个女人睡一觉，丢下我就跑？你没碰过女人？咱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都不要了？”

    “姑娘家出这事，让别人知道了在村里都抬不起头。再说，如果这里真离不开我，我是绝不会走的，这你还信不过我？”

    “我信，所以我不懂啊。”

    “你是不懂，因为你不是我。”

    “我们打小光屁股一起长大，你想啥我不知道？”

    易晓宇有些激动。“你不是我，你没有试过当你一直关心别人，像乞丐一样求别人爱你，可那人却转身就走的滋味。你没有试过当你最困难的时候，有一个人主动关心你、照顾你，可是你却伤害了她的滋味。”

    看易晓宇这么激动，叶欢也不好说什么，坐在一边抽着闷烟。

    罗宏也觉得小易这理由挺怪，就问：“那万一人家没有那个意思，你回去不也是白搭？”

    “她给我打过电话，说知道我喝醉了，不怪我，也不会来找我，让我别有心理负担。但是如果我想去找她，她也欢迎。其实，如果她骂我，我反倒好受些，她越是原谅我，我越是心里过不去。所以我告诉她，我肯定会去找她。”

    叶欢和罗宏对视一眼，明白了什么。

    许总从外面走进来，满脸带笑，“哎呀，不好意思，厂子有点事，来迟了。哥儿几个过来帮我忙，那是给我面子，我这人是心急了些，说错了话，对不住了哥几个。我先自罚三杯，给哥儿几个陪个不是。”说完，咚咚咚，三杯酒下肚。

    罗宏不待叶欢说话，便站起身，同样咚咚咚三杯喝完，亮出杯底。“许总，谢谢您看得起我，不过我再没脸没皮，也不能再在您这儿待下去了。这件事全是我的错，给您和厂里添麻烦了，还请您多包涵。”

    易晓宇也站起身，端起酒杯。“许总，我这人不会说话，你对我没话说，只是我家里确实有事，我……”

    许总似乎没料到是这个情况，他求助地望着叶欢。“欢总，刚才我都跟你说了，哥儿几个都留下，你们怎么还这样……再说程老大那边……”

    叶欢摆摆手，“许总，你的话我带到了，他们都领你的情。”

    他转身望着罗宏，又看了看易晓宇，“我把你们拉出来，结果弄成这样，你说我……”

    罗宏有些哽咽，“欢哥，我很荣幸你带我出来。今天我明白了一件事，就算出来混，也是要本钱的。我知道这边离不开你，而这边也适合你，你就留下吧，要不然，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易晓宇也有些激动：“欢哥，你知道我的，我心里……”

    叶欢点头，咚地把杯中酒喝完，转身对许总说：“许哥，你看到了吧，我们弟兄都是一心给你做事的，不管结果怎么样，都没有任何坏心。你到外面，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人。我本来想，一起出来的，一起走，给弟兄一个交待，但程老大这件事情是我捅出来的，我不能走，那太不地道了。”

    罗宏和易晓宇点点头，他们明白，这事儿不解决，叶欢心里会永远过意不去。

    许总看了看面前这三人，端起分酒器，一口干掉。“好，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也不强留各位。你们等我几分钟。”

    许总扭身出门，回来时手中多了两个袋子。

    “弟兄们来这几天，一直没顾得上招呼，买了点烟酒，一点心意，随时，两位随时来，随时欢迎……”

    叶欢见许总嘴里已有些口齿不清，知道这两天许总也累得够呛，便说：“许总，你先休息一下，这边我来安排，回头我再跟你商量程老大的事。”

    送走许总，叶欢站立许久，才重重坐下，眼睛有些红：“唉，哥儿几个好不容易在一起，又要分开了。尼玛，还想着带你们快活，一起赚钱……”

    罗宏摇头，“你的心思我和易晓宇都明白，也许是我自己没有做好准备，总有一天，我们一定能再度携手，闯出点名堂出来。”

    叶欢点头，三人再次举杯，碰在一起。